露端倪

    第三十二章

    “寒时一席良言,仿似醍醐灌顶,令人耳目清明。”

    苏清宴妥帖地将发簪重新收起,朝他浅施一礼。

    发簪是她执意要从卫疏意那里借来的,苏清宴与卫疏意的相交算得上坦诚,像这种费尽心思的谋算,卫疏意实在没有必要这般做。

    千里迢迢而来,卫疏意以贡女身份进献君王,本就无所凭靠,她与苏清宴坦诚交心,又何必再费尽心思去算计于临照王府?

    利大于弊。

    不过纪寒时倒是提醒了自己,此发簪疑点颇多,确实不宜久留。

    苏清宴甚至不敢深想其中关窍,因为发簪的主人身为后宫妃嫔,是否忠贞于陛下已无从考证。况且她一个王府郡主的身份,朝陛下谏言内宫之事,属实不相宜。

    苏清宴得寻个机会向卫疏意点明,避免彼此都陷入了未料的风波之中,吃亏了自己。

    不过如今,苏清宴觉得更为难得的是,有人竟将临照王府的荣辱放在了心上。

    苏清宴并非草木,说不感动都是假的。

    只是纪寒时总看似不图回报,她连他的好恶亦无从知晓,除了能如爹那般相邀到王府作客,实在也想不到自己究竟能回馈他一些什么......

    纪寒时留意到,郡主此刻行的礼竟是宋国女子的万福礼,一时不免有些微微讶异。

    “郡主冰雪聪明,即便没有微臣提点,亦能自悟。”

    “身在其中,未必有他人看得真切。”苏清宴朝他浅浅一笑,言语至诚:“寒时,我该谢谢你才是。”

    纪寒时看着面前女子弯弯的眼角,像是在此刻将漫天星辰都一同囊括在了眸内,引得人想去一探究竟。

    “郡主若要谢......”静观苏清宴眼底极快地划过一丝惊讶,男人面上气定神闲,继续道:“八月校场切磋之后,郡主可否随微臣去一个地方。”

    苏长陵今日便与他聊了校场的事情,毕竟他与王爷弈棋多次,算是相熟。

    武将切磋,真刀真枪,难免有磕碰受伤的地方,苏长陵是想请他去看顾一二。

    苏清宴脸上难掩惊诧,是因为她原来还在绞尽脑汁思索,究竟要如何回报人家的多次相助,怎料纪寒时率先开了口。

    若是赠金银财宝难免俗气,更有贿赂笼络之嫌。况且,她以为,纪寒时并非是那些贪图财权之人。

    但若是他开口说想要换个住处,苏清宴也是会答应的。

    可他提出的这条件与方式,为何是关乎她自己?

    “校场切磋,是爹跟你说的么?”

    纪寒时轻轻颔首:“王爷刚好提起,微臣届时亦有空,就应下了。”

    “原是如此。”

    雪无尘低鸣一声,在她身旁刨着蹄子,像是在无声催促自己莫要冷落了它。

    但见天色已晚,苏清宴翻身上马,正要作揖,与纪寒时道别。

    “郡主。”

    男人此刻唤她的声音略带低沉沙哑的质感,一双眸子在灯影下幽暗不明,望得苏清宴心下有些无措。

    “......什么?”她呢喃出声。

    “郡主是要回去了么?”他忽而反问道。

    虽然两人一个站立于地面,一个则坐在高高的马背之上,但纪寒时此刻言语中给她的感觉,似乎仍有一双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臂环绕着自己一般,令她无法躲避与逃离。

    “嗯,寒时还有事?”

    “郡主,还未答应微臣。”

    纪寒时的声音放轻了许多,带着点循循善诱的错觉。

    “自然可以。只是寒时方才所言......究竟是要去哪里?”

    苏清宴刨根究底,是想问得更清楚。

    怎料见他唇边含笑,好似全然没有发觉,这个条件究竟是利于谁。

    “微臣想带郡主,去山间看日落。”

    ·

    明心药堂的门槛修了又补,仍是逃不掉要被接连踏破的命。

    一年四季,锦城看病的人只多不少,秋青黛虽然怕繁琐之事扰心,但她对病患却是极其耐心的。

    这承自于教授她医道的师父,不仅教会了秋青黛如何运用精湛的医术,更让她明白,解救含灵之苦,何为医者仁心。

    一位女子窈窕翩然地穿堂而过,连面带痛苦之色的病患都忍不住将注意力稍稍转移。

    许曼栀头戴斗笠,洁白的轻纱之下是温丽秀雅的容貌,她轻撩薄纱,露出一副美娇颜,柳叶细眉之间含蕴着几分慈悯,她施施落座于看诊台中,素手轻招,声音温和:“夫人,请过来这边罢。”

    只见等候看诊的众人之间,正有一位环抱幼儿的妇人。

    她额头扎着素色布条,被汗浸成了薄薄一层深色,双袖用绑带固定上撩,一双经历风霜的坚韧臂弯轻轻摇晃,襁褓里的幼儿白净,但妇人的脸容却暗黄,神态疲惫憔悴,应当是常年干着劳累的活计,养家糊口。

    但她似乎不想给人添麻烦,一直是老老实实排着队在后面等候看诊。

    秋青黛正专注地在旁边搭脉,听到师父叫唤,亦将目光挪移过去。

    然后见妇人犹犹豫豫的踌躇神色,眉心不由得微蹙,于是温声催促道:“夫人,您先带孩子去许大夫那边吧。明心药堂向来尊老爱幼,先让孩子看了病要紧。”

    妇人感激地点点头,这才肯抱着孩子过去,一边还连声跟旁边的人道歉。

    许曼栀伸手探了探妇人怀中幼儿的额头,滚烫的高热令那张小脸变得有些异常通红,妇人垂首见到孩子难受模样,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

    “夫人,孩子是何时发热的?”许曼栀有条不紊地配了药,伴了小半碗水哄孩子服下,方才出声问道。

    “昨儿夜里。”妇人的脸上有愧疚之意,像是没料到孩子的病会在今晨忽然加重。

    许曼栀心里叹了口气。

    宋国寻常百姓家中,一般多是男子外出挣钱糊口,女子则是在家中养蚕织布,照料儿女。

    但妇人一瞧就是刚刚忙完辛苦活才带孩子赶来看病的,可以想见,其家境并不殷实。

    设身处地理解到她的难处,许曼栀便也不忍再苛责这位可怜的母亲。

    这里偶有穿堂风,并不算热,许曼栀抬首见妇人大汗淋漓,竟在无意之中,窥见了一些奇怪的端倪。

    她眼眸倏忽变得凝重,于是道:“夫人,可否容我把一下您的脉象。”

    妇人囊中本就羞涩,正要摆手拒绝,但又听得许曼栀轻声说道:“夫人不必担忧,我仅收您孩子的诊金即可。”

    “多谢许大夫。”妇人听言,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慢慢伸出了手。

    许曼栀行医经验丰富,她一搭脉象,细眉便轻轻颦了起来。

    看似强有力的康健脉搏之下,细探其中,却是往来艰涩,细而迟钝,如雨沾沙或轻刀刮竹......

    果然如此!

    “夫人,您平日可有吃生食的习惯?”

    妇人摇了摇头,回道:“虽然妾身家境贫寒,但一饮一食之上却不敢马虎,都是煮熟才敢用的。”

    许曼栀认可地点头,宽慰道:“夫人莫忧,这俗话都常说‘人食五谷,难免病痛’,所幸您身体康健,并无大碍。”

    忧虑的眉心舒展,妇人这才宽心地点了点头,谢过许曼栀。

    结完诊金,许曼栀忽而想起什么,习惯性随口关怀地问了句,“夫人,您家住哪?”

    “平康大街。”妇人如实回道。

    许曼栀初来乍到,并不了解平康大街为何处,只眼下先吩咐了马车,送了母子二人回去。

    待明心药堂打烊关诊,秋青黛收拾着药品刚好瞧见许曼栀眉眼忧愁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师父,今日看诊可是累着了?”

    许曼栀自嫁与纪无咎为王妃之后,就再也没怎么出台看诊了。

    秋青黛一开始还埋怨过师爹因此束缚了师父施展医术的羽翅,不过后来才渐渐明白,很多事情都是无奈之举。

    许曼栀不是没有尝试过回归,她挂名在别的药堂偶尔接诊病患,但因为纪无咎这个摄政王当得属实憋屈,有一次那些政敌打听到了摄政王的家眷就在药堂,找人上来闹了一通,打砸坏了不少珍贵药品,还误伤了王妃。

    虽然那些人最后都被惩治,但至此之后,许曼栀就甚少在纪国露面了,即便出门也是面容遮纱,头戴斗笠。

    秋青黛是真心疼师父,但许曼栀善解人意,还总是宽慰她安心,还说自己在纪国过得挺幸福的,就是不能重操旧业罢了。

    “我倒也不累,我是许久没有这般过了,心中甚是想念。”许曼栀时不时望向门外,呢喃道:“寒时怎么还不回来?”

    秋青黛无奈地笑了笑,“师弟总在外忙,就是不着家。师父也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

    闻言,许曼栀叹了口气。

    “之前听你提过,寒时前段日子都住在临照王府,负责照顾那位照霜郡主?”

    秋青黛点头,对此也是有些不解:“按理说当今圣上甚是宽待临照王府,但这郡主在锦城多灾多难不说,还差点被毒害殒命。有时候一些事情总是福祸相依,当真令人无福消受。”

    “师弟老是介入着这些朝堂宫廷内的浑水,我是真担心他一个不留神,也被人算计进去了。”

    “师父得空可得劝劝才是。”

    许曼栀听着微微蹙眉,之前竟全然不知其中关窍。

    也难怪当日纪无咎不愿细讲。

    “我虽久处府内,未曾谋面过郡主本人,但照霜郡主于纪国有大恩,又怎会落得如此境地?”许曼栀面有疑虑地问道。

    “师父,这可当真是说来话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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