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细腰

    第三十一章

    女子温热的掌心上方,能感觉到有一层浅浅的茧子,应当是长年习武的缘故。

    她的手并不算柔软,但很好掌握,给人一种踏实且稳健的安全感。

    苏清宴使了点力,同时握紧纪寒时的手用力拉了一把,他顺势一踩马镫翻越上马背,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她的身后。

    雪无尘又嘶哑着低鸣了一声,似乎并未习惯会有第二人骑上自己。

    苏清宴轻轻拍了拍它的颈项,低声哄道:“乖。回来给你吃两根萝卜。”

    雪无尘听懂了她的意思,顿时变得有些亢奋,前蹄使劲刨着地面。

    苏清宴没有回首留意纪寒时,但握紧缰绳时垂着眸轻声说了句:“雪无尘从未载过第二人,寒时得坐稳些。”

    纪寒时闻言微怔,转而笑言道:“郡主能如此说,是微臣的荣幸。”

    出了大门,苏清宴才突然惊觉,自己竟然不知道纪寒时的住处。

    “寒时,你住哪?”

    纪寒时依言回道:“微臣住在平康大街的东面。”

    苏清宴略一琢磨,大概知道在哪。

    平康大街离王府有些远,属于是锦城内的郊区边缘了,还靠着河岸,一到阴雨天格外潮湿闷热,是蛇虫鼠蚁最喜光顾的地方。不过好在,那儿的地价还算便宜,故而仍有不少百姓住在那边。

    只是,宫廷御医的俸禄竟这般低么?纪寒时怎么会住在那里。

    虽是心有困惑,但苏清宴到底没有询问缘由。

    夜风吹拂额发,长街灯影重叠,皇城已悄然进入宵禁。

    苏清宴今日不饮酒,其实就是为了能有与纪寒时单独相处的时间。

    她有事相求。

    “异国的文字,寒时可曾了解?”

    女子专心策着马目视前方,并没有回首,她忽然而问,打破了彼此良久的沉静。

    纪寒时安静地垂眸,眼底映着两人衣袂随风相随,像是一道道纠缠不断的命运羁绊,令人在思索间略微出了神。

    他收回视线,如实回道:“微臣早年游历各国行医,或许识得一些。”

    苏清宴心中有数地点了点头,又问:“羌国的文字,寒时也懂么?”

    仿佛是她无意提问的话语,纪寒时的目光却倏忽变得幽暗了几分,连剑眉都似蕴了层霜雪般清冷。

    “略懂一二。”

    但他回话的时候,一如往日待郡主那般温润端方。

    太好了,总算没找错人。

    苏清宴不明就里地心道。

    她正要言说相求之事,不过到了长街拐角,刚好与一队夜巡的御林军撞个正着,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让卫兵注意到了他们,立马出声喊住。

    “站住!什么人敢在城中宵禁时疾驰?不要命了吗?!”

    “吁——”

    苏清宴勒马急停,雪无尘嘶鸣一声,不满地喷吐着热气。

    她调转马头,朝追赶而来的御林军拱手:“本宫今夜奉临照王之命护送贵客,出来时还未至宵禁,实无意惊扰各位巡卫兄弟,请见谅。”

    领队的御林军定睛一看正策马回首的那名女子,即刻让身后的兄弟们都收了兵器。

    “原来是郡主,末将眼拙。”

    领队暗自打量着郡主身后的人,那名男子身影逆着光,立于地面的巡卫瞧得不算真切,只觉得此人宽阔笔挺,与郡主保持着君子距离,观之颇有风骨。

    虽然内心有出于对临照王府的天然信任,但领队仍然谨遵圣旨,依然需要例行询问:“郡主这是要带人出宫吗?如今城门已经下钥,若要出城去,怕是要得旨意。”

    前段日子意外频频,宋承帝对锦城出入管控也逐渐严苛,御林军也是奉命办事,况且是她宵禁出行再先,苏清宴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苏清宴摆了摆手,否认道:“不出宫,本宫只是护送贵客去平康大街,兄弟可否行个方便?”

    “平康大街”一词多少让人感到心有疑惑,不过念及郡主与自己同为武将,也时常操练晚归,既然此番无需出城,御林军通融一些也是无妨的。

    “郡主既不出城,那末将就无事了,仅是例行询问,还望郡主莫怪。”

    领队作揖,接着便让开了道路。

    “怎会。”苏清宴朝人和悦一笑。

    马上的女子展露笑颜,明眸皓齿,仿若皎月照影惊艳了暮色。

    夜巡卫基本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见此佳人笑靥如花,更是挪不开眼了。

    纪寒时见状,清越的眸光略沉。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身躯忽然微微贴近苏清宴的后背,然后却在两人相隔一寸时止住,轻声言道:“微臣给郡主添麻烦了。”

    男人的呼吸很近,苏清宴感到耳后肌肤微微有点灼烫,指节不自觉地扣紧了缰绳。

    “寒时不必多虑。今夜你是王府贵客,我自会好生送你回去。”郡主镇静心神地回道。

    御林军并没有全部撤走,领队回首时刚好看到两人坐在马背上一前一后地交谈,气氛莫名有些暧昧的模样,心下更是好奇。

    照理说,这照霜郡主其实已至出嫁年纪,若非常年带兵,估摸早已成婚。

    难道这位,她口中需要护送的“贵客”,竟是郡主的未来夫君?

    很显然,目前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走马长街,灯影明灭,头顶有皎月高悬。

    “驾——”

    女子一声娇喝,雪无尘得到指令,开始快马疾驰起来。

    而疾驰之中,未长久修习过骑术的人难免会猝不及防地重心后移。

    于是,一双宽大而结实,属于男人的手臂,理所当然地轻轻环上策马者的纤腰。

    陌生却熟悉的感觉,令本在专心策马的苏清宴霎时间分了神。

    垂眸略看,只见那双白皙且骨节分明的长指正轻扣在自己腰间,她头一次发现,原来有人的手会生得这般好看,指甲整齐圆润,传递而来的触感温暖厚实,宛若是被细致雕刻过的塑像,才能拥有的干净与完美。

    “寒时若是不惯,我便策马慢些。”

    她看不见身后之人的神情,只是出于习惯,体贴地为了他人而考虑。

    “无妨。郡主只管策马便是。”

    言罢,苏清宴却感觉腰间的手,力度骤然略紧了些。

    长睫细密轻颤,连苏清宴自己都未曾留意到心绪有一刻忽然泛起了涟漪。

    女子并没有点破男人的口是心非,而是一路的思绪飘得极远,仿佛又把她的记忆拉回到了两人在齐州大街共处的那天晚上。

    譬如那时,纪寒时揽着她躲避撞来的摊车。

    或如今夜,策马搂腰,仅是为了稳住身形而不被雪无尘疾驰时颠簸落地。

    一切都似乎是理所应当发生的事情。

    待他们到达平康大街时,周边住户的百姓窗门已经紧闭,只是偶尔在窗沿缝隙之间泻出了几声小儿夜啼,方才给此处的夜深寂静平添了几分人气。

    苏清宴翻身下马,打量着周遭,眉心不觉微蹙。

    纪寒时住处在东面,刚好靠着河岸,月光洒落水面倒是波光粼粼,别有一派意境。

    只是这里的环境虽是清幽,但到底远离繁华的主城区,一来一回并不方便。

    纪寒时似乎能看出她所想的顾虑,于是道:“平康大街虽然偏远,但锦城的驿站四通八达,微臣也经常乘坐顺路马车去往城中各处,郡主无需替微臣担忧。”

    苏清宴微怔,思忆起他曾言自己出身世族,只可惜家道中落,旁人兴许难以体会到那种云端跌落尘埃转变的感受吧。

    “难得寒时想得开。”

    纪寒时见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绣帕,慢慢摊开,对他说:“其实,我有一事相求。”

    女子的声线低柔,像是一片悄然飘落的羽毛落入湖面,漾开片片轻漪。

    “郡主是指方才所言,异国文字的事么。”

    两人面对面地站在街口,只有头顶几盏垂挂在门檐的灯笼映着脚底一片,似乎在有意无意之间,把他们两人的身影都分别浇上了一层能彼此共通的朦胧之意。

    “正是。”

    苏清宴初初便觉得发簪上的刻字有些眼熟,只是她没有十全的把握,不敢在卫疏意面前轻言决断。

    她将东西递给纪寒时,是因为曾偶闻明婉所言,纪寒时早年游历各国行医,以他的明睿细致,应当一路见多识广,或许识得。

    纪寒时定睛细观,借着半道昏黄的灯光识出了簪上的羌国文字。

    垂眸的瞳孔微动,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但待他抬首时又恢复往常。

    “上面刻的是‘烨’字。”纪寒时解答道。

    苏清宴琢磨了一会,在脑海中也未曾搜索到拥有对应字眼的人,“这听着倒像是一个人名。”

    若真如卫疏意当日所言,此发簪乃是被送出宫为尼的琇贵人所有,那这个‘烨’字,思来想去,也与当今的圣上名讳无关。

    一位身居后宫的妃嫔,为何会拥有刻着他人名字的贴身之物?

    纪寒时将其递还,见她面有愁意,便开口道:“发簪估摸已有不短的年头,郡主是从何处得来?”

    苏清宴回过神,眼底却有些闪烁,“是我一位朋友的东西。”

    “郡主,微臣有一言,不知是否可讲。”

    抬眸见他神情认真,还带着些许少见的郑重,苏清宴本还有点迷惘,见状,心不由得亦被稍稍提起。

    “寒时但说无妨。”

    纪寒时沉吟一会,便道:“之前宫内夜入刺客,再加上刑部左侍郎已被告发通敌羌国,斩首菜市,陛下如今对羌国相关之事讳莫如深。羌国文字并不难辨,微臣也仅仅粗通一二,不过听闻刑部尚书精于此道,多有钻研,微臣是以为,此物不便久留于郡主身边,恐惹事端。”

    苏清宴闻言心中一凛,脸色陡然变得沉重。

    她原不敢跟纪寒时交代此物由来,是怕又添更多的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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