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春秋

    第二十章

    合欢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琇贵人愈发不爱动弹了,偶尔侍女服侍姜玲珑起身时,她能就这样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良久,等到侍女都替她换好宫裙,梳好发髻,她仍旧坐在那,一双潋滟的剪水眸就这样痴愣愣地望着镜中倒映的如花容貌出神,有时还会忽然问身旁的人:“本宫今日这身可好看?他来了,会喜欢么?”

    “你说,本宫如今是不是容貌迟暮了?他怎么都不来看本宫......”

    侍女不懂主子内心的伤春悲秋,只是安慰道:“主子,您才二八年华,正是如花似玉的大好年纪,何故说这些伤感之语?况且,主子花容月貌,百媚千娇,后宫甚少有人可相比拟,陛下也素来怜惜珍爱,待您不同于其他妃嫔。”

    宋承帝久不进后宫,侍从们都以为主子得了相思病,平日闲于殿内无人作陪,惆怅之余,才生了这些自怜自艾的想法。

    姜玲珑蓦地笑了笑,遂将台上的铜镜取下,放倒遮盖起来,“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都不在,本宫何须费尽心思打扮,替本宫卸妆罢。”

    侍女听了,面上略有踌躇:“主子,如今还是白天,未至夜里,若是有人进殿拜访或是传唤,主子却未施粉黛,怕也不相宜......”

    姜玲珑不容她先动手,自顾自从如云的发鬓里取下一支发簪,侧目淡淡地睨她一眼,“你适才不是才说,本宫月貌花容,后宫甚少有人可堪比拟么?本宫若是不敷粉,不擦口脂不描眉,便会吓着人了?”

    侍女连忙跪地,磕头请罪:“奴婢不敢!奴婢并没有这个意思!”

    琇贵人眉间漫上一抹不耐,拂了拂手,“这里无须人伺候了,下去罢,眼不见心为静。”

    “对了,若是有人想求见本宫,就道本宫是在休息,不见客。”

    侍女忙不迭地点头,随后屏退了一众同样瑟瑟发抖的殿中木偶,掩门退下了。

    姜玲珑卸净了妆容,慢悠悠地起身,从榻边的箱柜里取出一个锦盒,然后揭开,将研磨细致的粉末洒在缠花枝的鎏金香薰炉里,她重新盖上,将锦盒妥帖放回最隐秘的角落之中。

    逐渐地,袅袅白烟从炉盖的缝隙中升腾而起,艾叶的味道初闻便有一股特殊的馨香味,但灼烧久了之后就是浓烈且呛人的气味,故而她需屏退侍从,才能不教人发觉。

    闻了熏艾的味道,姜玲珑的身子更是乏得很,她换回了贴身寝衣,躺回榻里,正打算小睡一阵。

    怎知,外头竟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贵妃娘娘,我家主子正在小睡,吩咐了不见客,娘娘要不等她醒了之后再过来罢。”

    侍女尽职尽责地拦住了殿前刚下软轿,正要跨槛而入的俪贵妃,姜琳琅见状微微蹙眉,示意了旁边随侍的阮姑姑一眼,阮姑姑立马心领神会,声音变得高亢,神情严厉地斥道:“俪贵妃娘娘驾到,若按后宫尊卑秩序,该是你家主子出来跪迎,怎还有拦着让吃闭门羹的道理?!”

    合欢殿的宫人们跪了一地,面面相觑,领头的侍女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顶:“贵妃娘娘,琇主子今日实在是身体不适,不宜见客,待她好全了,定会去长乐宫向您请罪问安的,奴婢只是依令行事,并没有违抗不遵之意,还请贵妃娘娘见谅!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俪贵妃和她的侍从们就这样僵持在合欢殿前,宫廷的长街来往频杂,不少太监宫女溜着眼光偷瞄,使得那个回话的奴婢愈发不敢抬头。

    姜琳琅把玩着右手食指间的红玉玺戒指,目光悠悠地落在里头紧闭的殿门上,说道:“你倒是护着自家主子,也算得上是忠心耿耿。”

    侍女一时也分不清贵妃到底是夸还是骂,只把头忙往地上磕去。

    “既然你都交代了,你家主子身体不适,那为何事前不向本宫回禀?本宫奉旨协理六宫,自然要对每位服侍陛下的姐妹们关怀备至。”她示意阮姑姑扶了面前回话的侍女起身,瞧着她额头沾灰,鬓边渗汗却强装镇定的样子,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你这样,不就是置本宫于一个不尴不尬的境地么?他日陛下若询问起来,本宫该如何回答呢?嗯?”

    侍女哪能细想到这层,作势又要跪下去请罪,但在姜琳琅看来,却有拖延消耗她耐心的意思。

    阮姑姑忙扯住侍女的胳膊不让她跪,神情变脸比翻书还快:“你家主子与贵妃娘娘同出一族,自幼一起长大,感情非寻常人可比,退一万步说,姐姐关心妹妹,何过之有?”

    “你这般阻拦,倒是不懂事了些。但贵妃娘娘素来宽和,想必也不会与你计较。”

    侍女眼睫轻颤,被她说得微微动摇。

    而且,她又不禁想到近日琇贵人失魂落魄,伤春悲秋的可怜模样,一时更是挂心不已。

    姜琳琅知道侍女不会再拦,于是吩咐了一句都在外头伺候,便搭着阮姑姑的手迈了进去。

    阮姑姑方才推开殿门,刹那间,一股浓烈的熏香从室内涌出,姜琳琅皱着眉头,用帕子堪堪掩住口鼻,眼底有一丝嫌恶道:“这是什么个味道,闻得本宫心头直犯恶心。”

    阮姑姑挡在前面,用手帮俪贵妃拂了拂飘过来的烟雾,一边探着头往殿内看去,“好像是用了几种熏香烘在一起的味道,闻着可真是呛人鼻子。”

    姜琳琅:“真是乌烟瘴气的。”

    殿内垂挂着锦缎薄纱,烟雾随开合的大门吹拂漫延开来,衬得寝殿一时如同太上老君的炼丹房一般玄乎。

    姜琳琅转过拐角,此处的熏香味道淡了许多,她取下掩鼻的绢帕,然后吩咐着阮姑姑遣人将外头的香炉抬走,这才令殿内重归清静。

    琇贵人姜玲珑就躺在床榻上,身子转向内侧,一动不动。

    姜琳琅无端皱了皱眉头,开门见山道:“别装了,本宫知道你并没有睡着。”

    “贵妃姐姐怎么来了?妹妹今日身体不适,不宜面见,为怕病气过人,姐姐还是请回吧。”

    姜玲珑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傲慢的倦懒,毫不客气地给来者下了逐客令。

    “噢?妹妹是得了什么病,竟这般严重?”姜琳琅轻易识破她的伎俩,也在言语中毫不留情地揭穿。

    “听闻妹妹许久未面圣,姐姐也是心疼得紧,今日特来关心。”姜琳琅自顾自地坐在不远处的软椅上,继续说道:“如今朝中大事皆毕,照霜郡主赦罪回府,纪国使团亦已回朝,而狱中砒.霜一事的幕后也已经惩处,妹妹是该好好休息。只可惜你的身子不适,不然本宫今日还打算去敬事房交代一声,让妹妹今夜侍寝呢。”

    姜玲珑猛然翻起身,在榻上恶狠狠地盯着贵妃,苍白的面容有一丝裂痕。

    “你少恶心我。”

    姜琳琅此刻仿佛是位杀人不沾血的刽子手,她毫不忌讳地淡然一笑,面容依旧那般端庄明丽,“照霜郡主是本宫要笼络的人,究竟是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怕死,还是真的蠢钝不堪,不然你岂敢买通了本宫安排的人给郡主下毒?!”

    “你从前不是连看人杀鱼都怕么?如今刑部左侍郎步敏言替你背了这口黑锅,血溅菜市,你倒是安然自在,却不想竟差点连累死所有人!”

    姜玲珑被她连环抛出的信息惊得怔然,半天才反应过来,失神呢喃道:“你原来知道......你一早就知道......”

    “若不是你的侍女阻拦本宫入殿,本宫也没能认出此人,你竟还将她放在宫里招人显眼,如此浅薄的心机,父亲究竟是如何选中你入宫辅佐本宫办事的?”贵妃语气里满是鄙夷,谁知一句激起姜玲珑心底积累已久的怨怒。

    她不管不顾地从榻上下来,连鞋履都未穿,雪白纤细的脚丫就这样站在冰冷的地面,指着面前妆容华丽的女人,痴狂地大笑起来,“果然是我的好姐姐,咱们姜府上下仰仗的靠山......不过在我看来,你也不过如此,身作傀儡却不自知,还要来我面前沾沾自喜,多可笑啊。”

    姜玲珑此刻没半点妃嫔自矜的模样,她踉踉跄跄地走近贵妃,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挂着嘲讽:“难道妹妹被迫要与你共侍一夫,姐姐竟然这般高兴?”

    说着,琇贵人又是一阵大笑不止,形容几近疯狂,无所顾忌。

    姜琳琅淡然的笑意僵在了脸上,像是被她戳中了压抑许久的心结。

    陛下当年赐予她“俪”字作为封号,姜琳琅那时虽不大通晓宋国文学典故,但她却知道,“俪”字,常寓意为夫妻伉俪,感情至深。对尚且年少的她而言,这里头充满着君王所赋予的许许多多美好愿景,多年来她都一直视若珍宝。

    而在端宜皇后过世之后,姜琳琅也终于好不容易从后宫熬出了头,如愿站在了离宋承帝最近的地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仅差一步,就能成为真正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

    可偏偏,姜翰墨却送了姜玲珑进宫。

    她为孝道,不得不昧着心,去向陛下举荐自己的妹妹,让她与自己共侍一个夫君,在后宫中姐妹两人一同平分秋色......

    这些年,姜琳琅焉能不怨?

    只是她从来没想到,妹妹竟然比她还要怨恨深重。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