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医

    第十八章

    西暖阁的雕窗重新敞开,落入了一道久违的亮光。

    苏清宴平躺在床上,因多日的昏迷不醒,她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如今看起来病容虚弱,唇脸苍白,好似易碎的白瓷釉般,格外令人疼惜。

    她此刻眉心紧蹙,一改往日平静安然的睡容,像是正在不停挣扎摆脱着某种痛苦的噩梦。

    纪寒时刚去廊下煎了汤药进来,抬眼见到此景,立马在桌旁搁下药盏,往榻边快步而去。

    旧伤未愈,他一动一静间都会牵扯到中箭伤口剧烈疼痛,纪寒时本该在卧床休养期间,但他仍是不顾秋青黛的反对毅然离开了明心药堂。

    “不.......不要......”

    女子的唇瓣微启,声音细若蚊呐,她不停呓语呢喃着几句话,像是在言说着某种不可轻释的执念一般。

    “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她一字一句的呢喃清晰入耳,纪寒时半跪榻边,轻轻替她搭着脉,苏清宴未施粉黛的清丽面容近在咫尺,他素日沉静的眼眸悄然微漾涟漪,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到面上神情有些过于失态。

    忽然间,榻中人的情绪骤然变得激烈而悲怆,苏清宴竟然激动地伸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先前被陈婉儿咬伤的地方,被包扎未愈的伤处隐隐有伤口崩裂之势,她用力之大,鲜血瞬间染红,重新蔓延洁白的纱布不断溢出。

    纪寒时从未见过她如此自伤。

    即便是在梦里。

    眼底惊痛之余,纪寒时连忙摁住她乱动的双手,女子细腻微凉的肌肤触感不断传来,与他此刻灼热的指尖温度截然不同。

    挣动间,两人鬓衫微乱,苏清宴的衣襟亦翻开了一道皱褶,刚好从侧边望去,能窥见女子玲珑有致的姣好曲线,那一抹隐隐约约的温软雪白,更引得人无限遐思。

    纪寒时眸中微暗,他悄无声息地替她掖好锦被,单手攥着她乱动的双手等待她渐渐平复。

    究竟是什么梦,能让她如此悲伤而难过......

    不多时,见苏清宴重新安静地陷入沉睡,纪寒时轻舒了一口气,遂取了纱布重新仔细地包扎好溢血的伤口,再将她白皙微凉的手塞回了锦被里。

    汤药放了一阵变得凉了些,他端过来,一勺勺仔细喂入,苏清宴被苦得无意识地皱紧了眉头,纪寒时抬手温柔地帮她逐渐抚平,敛眸时低语哄道:“良药苦口,郡主喝了好得快些。”

    中了砒.霜之毒,若是稍有不慎,极易危及生命。

    饶是纪寒时再冷静理智,与苏清宴生命攸关的事情面前,他也很难内心无动于衷。

    纪寒时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当然,宽慰病患也是医者仁心的一种表现。

    明婉进来时,纪寒时正在旁边研磨药粉,西暖阁内很安静,他的动作亦没有太大声,仿佛是怕扰了郡主的安养。

    “纪御医还在忙么。”

    纪寒时朝她轻轻颔首,“明姑娘,郡主刚服药不久,微臣待会需回去一趟御医院取些药物,劳烦你多看顾着些。”

    他对苏清宴方才梦魇之事只字未提,也是不想她的近身之人过多担忧。

    “这是明婉应该做的。只是,郡主久未醒来,可有大碍?”她不由得担忧地问道。

    “砒.霜毒性猛烈,常人若是误食,两三时辰未得医治便会危及性命,微臣怕再次损伤郡主玉体,故而斟酌用药是较为温补的方子,余毒仍需要时日缓慢排出,若是捂热发汗,兴许好得更快些。”

    “不过,所幸郡主素昔身体强健,食用的砒.霜亦不算多,医治及时,目前已无性命之忧。”

    “如此说来,明婉应在室内多添几个炭盆才行。”

    纪寒时认可地点头,“明姑娘此法确实可行。”

    “不管怎么说,辛苦纪御医了。”明婉一边取出托盘里的干净衣物,正打算一会给郡主换上,她恰好想到什么,在纪寒时踏出门槛前又补了一句:“纪御医,您如今的住处可还有需要添置的东西么?我正好差人出去采购些回来。”

    因着郡主中毒未醒,圣上格外重视,纪寒时又是先前照料临照王的御医,如今纪国使臣皆无大碍,不日就要回国复命,王爷面圣时提了几句,宋承帝略一思虑,就让纪寒时搬入王府里暂住,方便侍疾,日夜伺候。

    宫廷御医去往臣子府邸日夜侍疾,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明婉不晓药理,在这些诊疗事情上虽帮不上什么忙,但她是懂事理的,并不想让纪寒时觉得临照王府有丝毫怠慢他的轻视之意。

    纪寒时略略沉吟,回道:“微臣想要些饴糖果脯,可否有劳明姑娘购些回来。”

    明婉闻言虽觉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当即应下了。

    ·

    黄昏将歇,纪寒时回到明心药堂时,秋青黛还在前厅接诊着今日最后一个病人。

    他暂时不能回去宫内,一来是身上有伤,来往不便;二来是刺客风波未过,御林军总督郑宸礼并非粗莽之人,怕在宫内狭路相逢,更怕有人将自己认出,他就是那夜夜闯宫闱并脱逃的刺客。

    秋青黛见纪寒时进来,没好气地说道:“这位公子,接诊时辰已过,明日请早。”

    她再没理他,一边给妇人搭着脉,一边温声交代道:“夫人,求子一事不能操之过急,凡事都该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您身子娇弱,本就有些虚寒,更别说天天吃这些珍贵的大补之物,还未必合乎您的体质。咱们有句老话常说‘虚不受补’,您要听大夫的话,补好了身子再去求子,一切才能水到渠成,不然吃亏的是您自个。”

    妇人被她说得一愣一愣,但又好似想到什么,脸颊微红,“可是秋大夫,若妾身的夫君日日索求,妾身又要谨守三从四德,不能随便拒绝夫君,不然婆家要他纳妾,那到时要怎么办呐......”

    秋青黛听了顿时来气,苦口婆心般劝道:“当然要拒绝!你自己身子康健最重要,若是在体质虚弱时怀孕,那孩子能好吗?而且,男人不体贴夫人感受,净想着传宗接代,那要这男人有什么用?还不如趁早和离!”

    她紧紧握着妇人的手,很认真地跟她说:“夫人,你要多为自己着想,孩子是父母满怀期盼而诞生的,若是有一方因此痛苦不堪,那不是都在遭罪吗?”

    妇人似乎被她说到了心坎里,取了帕子默然拭泪。

    “秋大夫,难怪妾身的妯娌老让我来明心药堂,今日多谢秋大夫的良方良言,妾身回去定然好好思虑,与夫君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如此便好了。”秋青黛包了药递给她,脸上终于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送走了病人,秋青黛把门关上,挂起打烊的牌子,这才去理会纪寒时。

    “师弟怎么还舍得回来?”

    秋青黛一向如此,刀子嘴豆腐心,对待病患也是坦率直言,从来都是不欺不瞒,有一说一。

    想到此处,纪寒时的伤口又传来阵阵灼烧的痛感,鬓边不由得渗出了些许汗珠。

    秋青黛见他捂着左胸,疼得微弯了点腰,她连忙上去搀扶,怪责道:“你怎么回事,出去一趟伤口又崩裂了......”

    “师姐,我有要事。”他声音有些哑,摆了摆手想说没事。

    “我当然知道你有要事,照霜郡主赦罪回府,在宫里身中砒.霜,想也知道你是去了临照王府里办差。只是,这差事就这般紧要?连你自己的伤都不顾了吗?”

    “师姐......我不是不顾,而是顾不上。”

    难得他肯说清,秋青黛扶着他到椅子上坐下,又从药柜里取了几颗药丸,斟了一碗水一并递给他。

    “郡主就这般矜贵,宫里没有别的御医可治了?非得是要你拖着病躯去救,医者不自医实在是没有人比你更懂了。”

    纪寒时咽下药丸,将水饮尽,缓了缓方道:“师姐,今日回来,是因为寒时有个疑问实在不解。”

    秋青黛倒是奇了,她倏忽蹙了蹙眉,“什么疑问?”

    纪寒时略沉吟,道:“脉象往来艰涩,细而迟钝,如雨沾沙或轻刀刮竹,是什么样的病征,才会如此?”

    “脉细而迟,不能流利圆滑,是为涩脉也。”秋青黛长年钻研医道,经验颇丰,她琢磨了一会,又道:“我在明心药堂整日接诊,把过的病患脉象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你的这番形容,倒像是有睡眠症结的病患才会有的脉象。”

    “天子脚下,皇城之中,如今房价更是水涨船高,百姓们的生活压力不小,这样的病患我一日也能接诊到好几个,并不稀奇。我记得你的医术可不差,究竟有何不解之处?”秋青黛反问道。

    “若是经过细细调理之后,仍是如此,脉象涩而有力,时而却又涩而无力,让人难以窥见真正的病症端倪......”纪寒时神情有些严肃,看得秋青黛有些微怔。

    “医家常言,有邪而不寐者,去其邪而神自安。人始终是要休息的,若是长年作息不端,症结或会在某日忽然急转直下,初初只是容易健忘,时而乏力分神,到了后面可能会损伤身体的脏器,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

    “我与你同出一门,师从的是同一位师父,若是连你都无法诊断,想必是极难对付的病症了。”秋青黛蹙眉沉思,忽而诚心建议道:“寒时,你何不请教一下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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