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中计

    第十五章

    苏清宴被他这个抛出来的问题问得一愣,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所穿的素衣,简直寡淡得不能再寡淡了。

    “于兄,何以见得?”

    女子似乎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还是反客为主,但于远骞并没有发觉。

    他抬手摩挲着胡子拉碴的下巴,神情琢磨了好一会,直接道:“苏姑娘长得......很好看,跟这里的人相比,有些格格不入。”

    苏清宴笑得眼睛弯弯,“这算什么见解。而且,妃嫔获罪哪有来邢狱关押的,不都是去冷宫么?”

    自俪贵妃掌管六宫后,御下严苛,甚少会有妃嫔生事,自然大家也许久未曾听闻。

    “......姑娘言之有理。”

    苏清宴口齿伶俐,将于远骞也绕了进去。

    “于兄,喝酒。”苏清宴隔墙与他空中碰杯,先饮而尽。

    “不过,我的确不是当今陛下的妃嫔,但勉强算皇亲国戚,我是泉城的郡主。”

    于远骞正饮着酒,闻言差点一顿,醇香的酒液在喉间呛得他霎时脸色微红。

    泉城位于宋国边境要塞,自先帝在世就由临照王管辖,她既说她是泉城郡主,那岂不是......

    于远骞忍不住再问一句:“你真的是......郡主?”

    苏清宴点点头,“嗯,如假包换。”

    他望着她此刻清丽温莹的容貌半晌,这下到于远骞自己沉默了。

    “该轮到我提问了,于兄。”

    “于兄,你...为什么会进来这里?”

    她的声音明显放轻,那双如清澈泉水般的杏眸朝他瞧过来时,并不会让人觉得冒昧或不适。于远骞敛下眼睫,神情有些许不自然,他悄无声息地将目光落向他处,苏清宴以为他是一时踌躇难言,语气不觉宽慰道:“于兄若是不便说,那咱们再饮一杯。”

    说着又递过来酒壶继续满上。

    “也没什么不能讲的。”

    她只听得男人云淡风轻地讲述道:“我以前是工部的一个官员,负责修建皇宫内的护城河,后来因为差事出了点差错,被陛下迁怒下狱了。”

    历来,护城河亦作城壕或城濠,环绕整座皇宫而建,担任着防御、运输等重要作用,不可忽视。

    凡兴土木,建造帝王之宫殿,风水所聚。修护城河不仅仅是为了保卫皇宫,巩固帝权威严,更关于锦城百姓民生,长久维.稳。

    数年的牢狱之灾,消磨了希望,蹉跎了人一生中最宝贵的青春岁月,又何止是一点轻描淡写的小差错能够坦然揭过的。

    只是大家都是明白人,彼此其实心照不宣。

    苏清宴正在想要如何安慰面前的人,于远骞却忽然俯身,挨着铁栏杆,声线有点沉重,脸上却是看似毫不在意的轻松,但内心其实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倘若我要与你说,我是被冤枉的,你会相信吗?”

    苏清宴神色怔了怔,未按常理出牌,她悄声回道:“这就巧了,其实......我也是被冤枉的。”

    贵为皇室,就连郡主都能被牵连冤屈下了狱,于远骞感同身受的同时,心中更是不由得地升起了几分怜悯之意。

    他很难想象,苏清宴在外面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两人抬首时目光撞在同一处,互相沉默数十秒,蓦地,就这样看着对方的面容低声笑了。

    所幸,面前的女子并不软弱自弃,甚至比于远骞想象中要洒脱得多。

    待到再次碰杯,两人皆是一饮而尽,他们默契地将那些不足为道的委屈与沉重尽数回咽,一切又都好似重归往常。

    不知不觉酒壶已经半空,苏清宴挪了两盘荤菜递过去,含笑道:“于兄,喝酒可不能没有下酒菜。”

    正要准备动筷,于远骞适时地指了指她的头顶,眉眼温然地提醒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于兄果然细心。”她给他比了大拇指,一边笑着夸赞道。

    照旧取了银簪逐一试过,但在她试最后一道孜然羊肉时,苏清宴一点点眼看着那抹不详的墨色爬染上纯净的银柱,她紧握簪子的手终于不可控制地微颤起来,一时间神色怔然。

    熟悉刺骨的冰冷感受重新漫上心头,恍若那日朝中君王一锤定音的宣判那般,是那种久违的命运不由自主。

    于远骞很快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跟随着苏清宴的目光看去,那片墨色赫然其上,无不透露着暗处之人费尽心思的恶毒算计。

    先前顿顿无事,偏偏今日是终于按捺不住了么?

    忘却了男女授受不亲,于远骞隔栏抓住女子细白冰凉的手腕,沉声唤道:“郡......苏姑娘,先别慌,那酒定然是没有问题的,这道菜......幸好及时发觉,到底没被奸人算计得逞。”

    待苏清宴转首回过神时,他却在她的眼里读到了不一样的意思,而在于远骞读懂的刹那间,他心头猛然一震。

    像是不敢置信般呢喃出声,“郡......郡主,一定还有别的法子,你莫要......”

    于远骞看着她意外坚定决绝的眼神,那句劝人三思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听到她言:“于兄,我得谢谢这个人。”

    苏清宴不清楚始作俑者为何到今时今日才肯下毒的原因,但她方才冷静地思考过了一番,觉得这未必是件彻头彻尾的坏事。

    阿爹就在锦城,却一直迟迟没有出面替她与临照铁骑求情,由此可见父女之间心底无声的默契。

    冒着疑云未散的风波直言请谏,不仅会遂了歹人算计的心愿,也会令君王更加疑心。

    这会让苏清宴尽快重归清白,挣脱囹圄的机会更加渺茫。

    邢狱多日风平浪静,苏清宴大约也能猜测到朝廷的调查并没有太大进展。

    是她低估了幕后势力的能耐,也高估了对方请君入瓮的耐心。

    苏清宴不能坐以待毙,她偏要借此番“好意”,换得自己尽早出去的一线生机!

    “如果我能出去,于兄,我要帮你洗刷冤屈,你不该在这里,我也是。”

    她的语气异常坚定,眼神如是。

    他理解了苏清宴的意思,于远骞默然地松开了她的手,忽然间觉得,自己好似对这位朝夕相处多日的狱友,并非真正的全然了解。

    苏清宴完全不像寻常闺阁里圈养起来的软娇娘,也不似皇宫内娇生惯养的玉叶金枝。

    她就是她自己,时刻都有清晰的主见与截然不同的想法,就像是不服天地约束的鹰隼,千山万水皆过眼眸,就算历惯风霜雨打,仍要固执地向上高飞。

    不可否认,苏清宴有这样一种能让人心悦诚服的本事。

    这短短的几刻钟里,于远骞选择了站在她的身边。

    “郡主,若你真想如此做,那我助你。”

    ·

    烈日滚烫,一向怕晒的公主却拂开了侍女欲要遮过来的伞,漂亮的凤眸流露出几分少见的急色,她不停地一声声催促着轿夫脚程加快,甚至承诺回去要赏他们百两黄金。

    邢狱外,几个守门的狱卒躲在树荫底下纳凉,锋利的配剑刀鞘就这样随意地摆放一边,映着灼烈的阳光独自闪烁,不停地晃着来人锐利的眼。

    宋锦媛三两下提裙快步过来,那些狱卒吓得怔了半刻,然后才连忙拍打瞌睡的同僚,赶紧叫起来整肃仪容。

    平日守卫就已如此懈怠,难怪送饭的太监都能让人收买,轻而易举地给里面关押的人送进打点好的饭食。

    “四公......公主殿下!”

    “微臣等参见公主殿下。殿下,此乃邢狱重地,若无君王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请殿下见......“

    他话音未落,“噗呲——”

    公主脸色阴沉地拔出旁边一柄配剑,长剑出鞘时铿锵一声,顿时寒光凌冽,众人还未在公主突然驾临的惊慌失措中回神,那个回话阻挠她的狱卒就已左胸中剑,顷刻轰然倒地。

    蜿蜒而下的鲜血从地面开出了一朵朵骇人惊闻的花,宋锦媛轻飘飘地将染血的长剑拔出,随意扔在他们脚旁,厉声说道:

    “尔等若敢阻拦本宫,便如此人,死不足惜。”

    狱卒们也是贪生怕死的,他们跪地磕头,战战兢兢,连声求饶:“微臣不敢!”

    “哐当——”

    里头忽然传来物品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听到有男子大喊:“来人!快来人啊——”

    “救命!有没有人救救她!”

    乱糟糟的声音不断传出,宋锦媛听后脸色一变,立马撇开诸人,径直地闯了进去。

    邢狱里昏暗潮湿,一个巨大的“囚”字就篆刻墙面正中央,一方天井洒入的光照折在头顶,仿若微不足道的明亮般,宋锦媛一踏入这里就感觉身上格外寒冷,她素来娇生惯养,更从未亲自踏入到这种腌臜阴暗的地方中来。

    各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飘散在空气中,那些被关押的狱犯们好奇地打量着来者,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让人作呕的内心想法,宋锦媛隐而不发,她迅速转到回廊,终于见到尽头的一间牢房外乌泱泱地围了一圈人,赶紧跑过去察看。

    这位宋锦媛素未谋面过的年轻女子,螓首蛾眉,姿貌娉婷,宛若此间泥潭里唯一的光亮。

    此刻,她却像是易碎虚弱的瓷器般靠在栏杆旁昏迷过去,面色苍白,唇边溢着一道鲜血,地上有跌碎的瓷碗和洒落的饭食。

    宋锦媛只瞧一眼,就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还是来晚了。

    蔓延开来的悲痛,是因为亲眼历见美好却未能守护,最终在自己身边遗憾消逝。

    狱卒们知道女子的身份,此刻皆是面色惊惧,他们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位身着华服的四公主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然后半蹲在苏清宴身前,那抬起的白皙莹泽的手指仍透着未沾阳春水的娇气,却在她探知到苏清宴仍有鼻息之时,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宋锦媛用力扯住旁边吓坏了的狱卒的袖子,眼底欣喜若狂地吩咐道:“快去,快去寻御医来!”

    “郡主,照霜郡主还活着......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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