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胆

    第十四章

    少女几句打趣的话独孤衡听了也没反驳,他见到四公主的脸上笑得明媚灿烂,一颦一笑皆如故去的同胞长姐,连他心中都不免勾起了几分怀念之意。

    也难怪,宋承帝会常常传唤她入宫陪伴身边,以慰对皇后的思念之情。

    “舅舅,驿馆纵火案可有进展了?当日事发后不久锦媛曾偶路过,瞧见那边浓烟滚滚,周围更是乱哄一片,负责在现场清理残损的诸部将们定然十分辛苦。”

    独孤衡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过多透露其中细节,只嘱咐道:“媛儿近日要是出门,记得多带些府兵近卫,陛下连日愁眉不展,锦城是断断不能再有人出事了。”

    “知道了舅舅。”

    宋锦媛忽然快步走到前头,随手折了一支开得极雍容华贵的琉璃冠珠牡丹,旁边不远正有几位莳花弄草的宫女瞧见了,却也不敢前去阻拦。

    这琉璃冠珠牡丹曾是在宋承帝登基那年就着手培育,端宜皇后刚好拥有着这样一双凤凰步摇——点翠的凤首垂坠琉璃,如秋雪般的牡丹会随人行走间轻摇慢晃,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这是皇后生前最珍爱的饰品,常佩于鬓间,不舍摘下。

    不过,后来端宜皇后去世,这些牡丹就摆在寂寥的深宫中无人可赏了。

    宋帝下旨将皇后宫里仅存的几株琉璃冠珠尽数移植到御花园内,直到后面宫人们悉心培育灌溉,才有了如今这片宛若雪浪拥簇般的绮丽之景。

    以此可证,帝后彼此之间深情难忘,而在宋承帝的心中,永远都会有皇后的一席重要之位。

    即便时过境迁,四季轮转,御花园花开花落有尽时,但琉璃冠珠仍旧是这其中最明丽高雅的存在,无人可堪比拟。

    宋锦媛将那支沾染晨露的琉璃冠珠捧握在双手间轻轻转动,“舅舅,你眼下乌青,近日定是没休息好罢。锦媛有空了回禀父皇,让他将官员们的休沐日延长多几日,这才好呢。”她瞧着独孤衡沉静俊朗的面容片刻,关心地说道。

    独孤衡看她一眼,不觉间笑道:“舅舅有时候可真羡慕你啊。”

    身在其位谋其政,若无案牍之劳形,自然也会没有那么多的烦恼。

    少女却凤眸狡黠地回以一笑,说道:“舅舅如今身居朝中高位,又得父皇重用,自己年纪也不轻了,怎么都不见您成家呢?舅舅是不是羡慕着我府里有那么多面首?不仅看花了眼,每日连挑都挑不过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锦媛可是觉着,这世间甚少有人能比舅舅生得好看呢。”

    大宋内阁首辅出色的容貌,在锦城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大家碍于身份,表面都不敢过多议论。

    此刻观之,首辅乌黑茂密的头发用一顶玉冠高高挽起,锋利剑眉之下却含着一双狭长而深情的桃花眼,厚薄适宜的双唇正微微紧抿着,有着那么一点高权重者,才能贴切拥有的微妙禁欲之感。

    若是他再年轻几岁,那也是满街红袖招的俊公子啊。

    闻言,独孤衡倒是略微出了神。

    他从前曾结交过一位朋友,初见时容貌之俊逸绝伦,一如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只可惜,后来多年,那人早已杳无音讯。

    “媛儿是不是又忘了舅舅方才的嘱咐。”

    男人顿了顿步履,英俊的眉间挂了几分严肃,语气里也有温和的警告之意。

    “是是是,锦媛知道了,舅舅说要我谨言慎行,我都记着呢!”宋锦媛一边小声嘀咕,“以后定要找一位,能彻底治得住舅舅这严肃劲的舅母才行。”

    独孤衡无奈地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说:“舅舅的人生大事哪轮得到你这崽子操心。”

    说实话,独孤衡也不是不想成家。

    但他如何成家,更要与谁成婚,其实都不由自己做主。

    宋承帝爱屋及乌,不但时常关照族人,姐姐留下的福荫也惠及了独孤家满门。

    他虽是正儿八经的考了科举入朝为官,但升迁速度之快,年龄阅历之轻,早已远超许多朝中老臣,不由得令人瞠目。

    当然,那些人皆碍于独孤衡的家室背景,不敢过多置喙,免得引火上身,自断前程。

    独孤衡清楚自己在朝中走的每一步都仰赖着君王的信任,所以更不能因此僭越了规矩,“理所应当”地娶一位门当户对的高门世家女,让陛下左右为难。

    在他未有寻到完全适宜自己的最优选择前,独孤衡宁愿洁身自好,将全部身心先投入到国家的朝政之中。

    “舅舅老这么说,但要是母后在的话,一定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宋锦媛说着就将琉璃冠珠塞到他手里,转头就和侍女去追那斑斓多彩的蝴蝶去了。

    ·

    御花园附近的西宫苑拐角,此时正有五六个太监拎着食盒粥桶匆匆而过,首领公公还在催促他们走得快些。

    宋锦媛在一旁瞧见了,忽而敛了笑意,一双凤眸紧紧盯着那些人,然后幽幽地说道:“站住。”

    首领公公被突如其来的一声给惊得额头冒出冷汗,脚步连忙一顿,在见到是四公主之后更是战战兢兢。

    “奴才拜见公主殿下。”他不停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汗,试探地问道:“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起来吧,你们这是从哪过来?走得这样快,是没见到本宫在这里么?”

    这位公主殿下不知为何突然发难,首领公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忙回道:“回禀四公主,咱家是刚刚从邢狱送了饭食出来,正要回去交差事呢。”

    “噢,原来是给罪犯送吃的。”

    宋锦媛将绢丝团扇递给侍女,慢慢踱步,走到一人跟前,然后玉指轻轻点了点,说道:“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队伍最末尾的那个太监手里拎着个海棠雕花食盒,脸生得白净,眉眼清秀,看着年纪也不是很大,不知怎的竟被分配做了这种苦差事。

    公主抬手捻住他的下巴,女子轻柔的香风环绕在自己身边,霎时令他不敢动弹分毫。

    要说这四公主的喜好,那可是出了名的喜爱男色,尤其是那些容貌生得俊美的年轻男子。

    传闻四公主心情愉悦时,出手更是大方,一度引得锦城许多未娶公子甚至心甘情愿排着长队,等着公主目光停驻,选自己入府里做面首。

    “嗯,模样生得倒俊俏。”

    首领公公听到了差点没给四公主跪下,但他没想到公主的下一句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冷厉无情:“只可惜,你偏做这种不要命的活。”

    公主言语似有所指,其他小太监皆一头雾水,但那位清秀太监听了之后便瞳孔剧震,久久不能回神。

    宋锦媛没想到此人那么草包,慌乱的神情憋都憋不住。

    她嫌恶地松开了手,取了丝帕擦净。

    独孤衡刚好跟过来,看到此景,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

    宋锦媛示意侍女取了地上的食盒,揭开拿给独孤衡看,一边说道:“舅舅,这宫里太监与人私相授受的事情真不少呢。别的狱犯都吃这些稀粥淡菜,但这位......就不知是给谁送的了。”

    说着,她低头轻嗅,用手拂了拂食盒上残留的气味,缓缓笑着说:“嗯,好香的酒。”

    独孤衡盯着那食盒,又将目光放在跪地的太监身上,缓声压迫道:“本官虽是外臣,但也能向陛下禀告此事。若你们一五一十招来,届时陛下或会网开一面,酌情定罪。如若不然,大宋宫规森严,皆依律惩处。”

    那些个太监全都跪了一地,首领公公悄悄碰了清秀的太监一把,想示意他小心应付。

    宋锦媛瞥着他们私下的小动作,不由得厉声喝道:“放肆!”

    “在本宫面前都如此这般,你们私底下该是如何大胆行事?是不是要等到严刑逼供,才敢招呢?”

    首领公公吓得立马抖得跟筛子一样,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不敢起了。

    清秀的太监更是个温吞懦弱的性子,在压力面前根本不顶用,被宋锦媛言语一激就招了:“奴才...是给......是给郡主......”

    闻言,独孤衡和宋锦媛对视了一眼。

    想到昨夜闯入宫中并逃脱的羌国刺客,以及上朝时宋承帝似有隐忧的疲惫面容。

    种种奇怪的巧合之下,里面的关系是否牵扯,独孤衡甚至不敢猜测深想。

    “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首辅大人不怒自威,惊得周围路过的宫人们纷纷将目光偷偷地瞧了过来。

    宋锦媛扯住独孤衡的衣袖,亦有些着急地跟他说:“御花园离关押罪犯的邢狱有段路程,会不会......”

    独孤衡被她一语惊醒,冷静道:“媛儿,朝中官员若要去邢狱查探,舅舅需要先去禀明陛下,获批之后才可前往,不能僭越行事。”

    “舅舅,您也太谨慎了......”

    如儿时一般,他轻柔地拍了拍宋锦媛的头,转而让侍女传了辆轿子,扶着她一手上去,然后道:“所以才说,舅舅是真羡慕你。快去吧,公主殿下。”

    “记住,照霜郡主,不能有事。”

    宋锦媛不停牢记着独孤衡的嘱咐,她其实心中也清楚,若郡主再出事,临照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袖手旁观。

    她重重地点头,催促着轿夫快马加鞭地赶往邢狱而去。

    ·

    难得今日狱卒送了壶清酒,苏清宴随意地盘腿坐在与于远骞一墙之隔的地上,大方地拿了一个空杯子,给他尽数满上。

    这段时间处过来,两人算是共落魄,已经是相互夹菜,互开玩笑的“患难”友谊了。

    有时候苏清宴跟他闲聊时,总会不自觉地回想起从前自己在军营里的日子。虽是艰苦,但苏清宴跟那些将士弟兄们就是这般平和共处,没有身份的高低,都是并肩而战,能互相信任,托付性命的同袍手足。

    于远骞不羁直率的性格,正是他这个人的魅力所在。

    举杯凑在面前闻了闻,醇厚的酒酿香气不禁勾出了于远骞压抑多年的酒瘾,他情不自禁叹道:“好酒啊!”

    苏清宴却突然抬手按住那迫不及待的酒盏,眨了眨眼睛,“于兄啊,你看这是好酒,但咱们就这样干喝多没意思。”

    “这样,咱们都互相提一个问题,不想回答才喝酒,如何?”

    这是民间酒肆常玩的小把戏,于远骞没想到她居然懂这些,琢磨之余,见她认真的神情不像作假,于远骞也被她说得来了点兴趣,于是道:“行,那我先问。”

    “好,你说。”苏清宴举杯向上拱了拱,表示自己正洗耳恭听。

    于远骞隔着铁栏杆,陡然撞进她含着浅笑的眼眸。

    未饮的酒却壮人胆,他问的是自己一直踌躇,却又不敢冒昧探知的其中一个疑问:

    “你是当今陛下的......妃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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