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心

    第八章

    宫内钟声渐响,层层旷散,无意惊飞了朱墙边相依而憩的倦鸟。

    年年如一日繁重复杂的课业,是那些天之骄子美好年纪中最难反抗的宿命。

    此刻的文华殿,皇子公主们下学的时间到了,一众宫侍们早早守在门外,巴巴地张望着他们的小主子出来。

    宋璟明刚刚收拾好书卷与笔墨,阮姑姑就已候在雕窗旁边,向他招手:“三殿下,贵妃娘娘在宫里等您过去呢。”

    “知道了姑姑,马上就好。”

    大宋皇室阴盛阳衰,宋承帝的膝下子嗣不多,目前仅有三位皇子,五位公主。

    宋璟明是由宋承帝与俪贵妃所生,虽年纪尚小但母妃十分得宠,身份自然贵重。

    如今三殿下尚未满十岁,他往文华殿也算不得久,但性格懂事乖巧,待人接物极有耐心,连在课上也屡屡有先生夸赞其勤奋用功,天资聪颖。

    为奴为婢,阮姑姑自小伴在俪贵妃身边多年,好不容易跟着熬出了头,个中辛酸也最是清楚不过。所谓主仆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日夜尽心伺候着两位主子,不敢不用心。

    俪贵妃唯此一子,可谓是倾尽了毕生的心血。

    三殿下,是长乐宫的期盼与指望。

    小主子争气,阮姑姑腰板挺得老直,脸上也有光。

    这便是一如此刻,她面上堆满了欣慰的笑意,手边挽着个海棠雕花的红漆食盒,里面是俪贵妃早上嘱咐御膳房所作的糕点,尽是几味三殿下平日里最喜欢的小食。

    她正要打开食盒,却见宋璟明忽然眼神一亮,放下课本,匆匆向外跑去。

    阮姑姑见状,连忙喊道:“三殿下!您去哪啊?!”

    ·

    临近黄昏,初春微冷。

    一位着玄色锦衣的年轻男子正立于廊外,他肩上披着御赐的墨貂狐裘,腰间玉带分别了一双麒麟玉佩,相貌俊逸,气度高华,遥望之那深邃眉眼,恍惚如见昔年风华正茂的端宜皇后在世。

    “太子哥哥!”

    宋璟明边跑边跳,一下扑入了那抹玄色怀中。

    唯有在见到兄长时,他才露有几分少年天真恣意的身影。

    瞧那一抬头,满眼皆是少年人不掺如何杂质的欣喜。

    宋徊彻被他撞得后退半步,同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他掩饰得很好,宋璟明并没有留意到。

    不过此刻他也不甚在乎,双手揽过幼弟,语气温和地劝道:“慢点,当心摔着。”

    阮姑姑见到来者,脸色忽变,而后又连忙收敛,上前几步,恭敬行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宋徊彻轻轻颔首,没有瞧她。

    若说这宫里谁才是三殿下未来路上的阻碍,那便只有眼前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了。

    端宜皇后在宋承帝登基后不久便薨逝,只留下一子一女。且不论昔年帝后之间感情至深,自古皇家就重视正嫡,宋承帝自然也是爱屋及乌,对发妻留下的一双儿女更是珍爱非常,视若明珠,有着与对其他皇子公主全然不同的期许。

    不过,这些大人满腹之间不可言说的心思,与此刻的宋璟明无关。

    “太子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太子哥哥也是来接璟明的吗?”

    “太子哥哥,有没有给璟明带好玩的回来?”

    面对三弟宋璟明的“夺命”连环问,宋徊彻展现出了极好的兄长气度。

    他非但没有恼怒,而是半蹲下身,扶住年幼兄弟的肩膀,手边忽而一转,亮出了一个东西:“看,哥哥给你带了晋国的特产。”

    前段时间,太子代表宋帝出使列国,历经数月,昨日方归。

    一个比掌心稍小的方盒出现宋徊彻手心,鎏金般的墨色前端还有数不清的幽深小洞,引人探寻。细看去,里面还隐约藏有锋利的寒芒。

    宋璟明小心翼翼地接过,发现这墨盒子虽小巧玲珑,但却是沉甸甸的。

    他疑惑地问:“太子哥哥,这是什么?”

    宋徊彻瞥了不远处正在张望这边的阮姑姑一眼,垂首,只用兄弟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神神秘秘地揭晓:“暴雨梨花。”

    饶是宋璟明课上再如何用功,先生教的,也不过是些典赋经学,四书五经。

    对年纪尚小的他来说,这题显然超纲了。

    “那是什么?”

    “一种暗器。”宋徊彻缓缓起身,耐心地揉了揉他的头顶,“等你长大了,哥哥再教你怎么用。”

    云间未落的日光飘扬地洒在兄长宽阔的肩背,似乎为他的身形也镀上了一层遥不可及的金边。

    当下少年的心底,渐有一丝崇拜,油然而生。

    虽只是单纯地羡慕兄长的见识广阔,殊不知此一念生根,他便会从此与权力的野心结缘。

    “行,太子哥哥和璟明说好了,要拉钩!”宋璟明珍而重之地收起了小墨盒,拉住宋徊彻的尾指摇摇晃晃。

    宋徊彻无奈失笑,眉眼纵容,也轻轻回勾住了他的手。

    “好,哥哥答应你。”

    ·

    是夜,长乐宫内。

    晚膳后,俪贵妃姜琳琅倚坐在软榻间,小桌边点了盏灯烛,轻轻摇曳的烛光映得她容貌华贵,更显气度雍容。

    姜琳琅玉指间捻着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寥寥几行,却让她秀丽的眉眼变得略有沉思之色。

    阮姑姑半跪一旁,双手正揉搓着贵妃光洁却无一丝赘肉的小腿。

    “这些事,让下人做就是了,你还劳动这个。”

    “娘娘忘了,前几日内务府新拨来的宫女不知轻重,毛手毛脚还弄疼了您。奴婢是怕那些个粗使丫头有损娘娘贵体,陛下怪罪,如今可不敢让她们来伺候这些。”

    阮姑姑从贵妃入宫就一直贴身伺候着,这话也就她敢说。

    姜琳琅淡淡一笑:“嗯,的确还是阮禧你伺候本宫更舒心些。”

    言罢,姜琳琅将已阅完的信纸凑近桌上灯烛,一小簇火焰顷刻攀升蔓延,她随意地将其扔入旁边炭盆,阮姑姑眼明手快,递上丝绸绢帕给她擦了擦指尖。

    “老爷这个月寄了得有四五封家书了吧?说来,可真是关心咱们娘娘呢。”

    姜琳琅不置可否,她唇边虽还带着笑,但眼里却是没了笑意。

    “不过来来去去都是这些寒暄体己的话,本宫都听得有些倦了。”

    贵妃的父亲是当朝六部中,负责掌管宋国律法牢狱的刑部尚书姜翰墨,是正儿八经,有头有脸的朝中大臣。

    “老爷前段时间病了,陛下也重视得很,立马就拨了御医过去府里看顾。如今好了,自然会念着娘娘在宫中的好。”阮姑姑递来浸泡过海棠花的热巾,伺候贵妃净了脸。

    “后宫与前朝的关系本就如此。念与不念,他都是本宫的至亲。”

    “娘娘说得是。”

    夜渐深,几只寒鸦仍在深宫中不知疲倦地叫喊,一声声地像是在传递不详的征兆一般,听得姜琳琅心跳都加快了不少。

    “阮禧,璟明可安寝了?”贵妃突然按住她的手,不知道为何心底竟有些担忧。

    三殿下当年是早产儿。贵妃为了生育三殿下,因此也落下了身子畏寒的病根,一直未能痊愈。

    可以说,这些年贵妃娘娘一门的心思,全都扑在了三殿下的身上了。

    日夜精心呵护,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天天就关心三殿下是否吃好穿暖,连陛下平日来了都有些犯嘀咕,在夫妻之事上总觉着贵妃比从前冷淡了许多。

    当然,宋承帝念她慈母之心,并没有过多苛责。

    “娘娘,三殿下早早就歇下了,奴婢已经替娘娘去看过。夜深不宜多思,您别忧心了,早点安寝吧。”阮姑姑安慰道。

    姜琳琅深深阖目,点点头,“那就好。”

    她就着阮姑姑的手从软榻缓步而下,贵妃富贵娇态尽显,步步间皆有弱柳扶风之意,格外惹人怜惜。

    姜琳琅一双略倦怠的美目悠悠望过窗外皎洁清冷的月,她矜持地轻抚发鬓,看似随意地问了句:“今夜,是谁侍寝?”

    阮姑姑踌躇一会,回禀:“是琇贵人。”

    “嗯。”

    这一声听起来辨不明情绪,但阮姑姑却知道,娘娘心里并不舒坦。

    俪贵妃畏寒,众所周知。

    入秋时分长乐宫窗门紧闭,宫苑四处堆满炭盆,直到春天也不曾断绝。

    姜琳琅的身子骨不好,虽恩眷常驻,但却多年未有动静。为此,贵妃的母家不顾她的感受,就忙不迭地送了新人入宫,且还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庶妹。

    要与自家姐妹共享同一位夫君,娘娘心中又怎会不介怀呢。

    服侍好贵妃安寝,阮姑姑正要将浅绯色挂珠帘帐放下,却听到姜琳琅轻声道,“照霜郡主......陛下真的将她打入牢中了?”

    虽说后宫女子不得干政,而前朝的事情也自有层层阻隔,短时间内难以知悉全貌,但俪贵妃久处深宫多年,自然也有她的过人之处。

    这事在今日就听宫人们悄悄议论过,阮姑姑还细细去打听了一下,这才敢回话。

    她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亦放低了声音,“是呢,起火一事不知怎地竟牵扯了临照王府,郡主如今身为铁骑主将,龙颜震怒之下自然难辞其咎。 ”

    她又叹了一口气,似乎也在替贵妃不平,“当日宴后,娘娘还拉着郡主关心了好一阵,想必郡主也对咱们长乐宫有些好感的,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

    “出身临照王府,郡主不仅才貌双绝,又手握着边境重兵,是该好好笼络的。”姜琳琅盯着那锦绣织就的福禄安康帐顶好一会,才慢慢觉得自己身上酸乏得很。

    “牢狱之罪磋磨艰苦,何况是郡主这样的金枝玉叶。阮禧,你悄悄去打点一下吧。”

    “娘娘,照霜郡主既已经获罪,旁人都恐避之不及。娘娘,您实在犯不上这般做啊......”阮姑姑苦口婆心地忙劝道。

    “若她能洗清冤屈,本宫与皇儿就多了一个助力。”

    “若是她不能......那才真可惜了本宫的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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