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东风

    第七章

    君王端坐高堂,威严俯视群臣。

    “独孤爱卿,驿馆起火一事,可是已有眉目?”

    独孤衡先上前一步,答道:“禀陛下,御林军在驿馆坍塌周围不远,发现了一具男尸,相貌尚且清晰可辨。据在此地寻父的平民陈婉儿所诉,证实尸体是前日一夜未归的更夫陈青山。”

    “好端端地,怎会有人死在那?还是更夫。他可是死有蹊跷之处?”

    独孤衡微抬手,示意刑部官员将仵作检验所诉记录,以及发现的物品呈上御前,“陛下明察,在发现陈青山尸首的数尺之内,将士们还在旁边搜查到一把利器匕首。刑部已派仵作检验,确认致死凶器就是此匕首。”

    “除了屋舍内发现有大量火石,另外,还在更夫尸首的衣襟内,发现了一块临照铁骑的盔甲残片。”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任谁也没想到,此事竟会牵扯到临照铁骑。

    温思齐接过刑部证物,然后恭敬地呈到了宋承帝跟前。

    宋承帝脸色不明,他翻看着那块熟悉的银白色残片好一阵,方才缓缓摆手,让温思齐带物退下。

    事关两国和平,满朝文武纷纷静默。

    他们一边低头打量,一边面面相觑,表面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照霜郡主,此属于临照铁骑的银甲碎片,发现于更夫的衣襟内,是为何故?且他身边还寻得火石,要作何解?”宋承帝阅过呈上来的文书,骤然发问。

    忠臣最怕与君王失信。

    可这未做之事,她如何得知?又如何能认?

    苏清宴跪地叩首,复又抬头,答道:“照霜不知。”

    独孤衡向前一步,说:“陛下,臣有一言,不知是否可讲。”

    宋承帝看向他:“独孤爱卿请讲。”

    “更夫有纵火之嫌,但如今已是死无对证。火石在前,银甲在后,若有心怀不轨之人想要嫁祸挑拨,实在防不胜防。”

    独孤衡角度刁钻,一针见血,让人深思。

    “臣记得凡是将士甲胄,兵器辎重等军用物,损耗后兵部皆有明细记录,甲胄特殊,即便报废也不得个人私藏,不然要视为谋反之罪论处。事关皇城安危,更关乎临照铁骑声誉,臣不敢不谨慎,故来此之前,臣已传唤了兵部官员前来,此刻已应在殿外等候。”

    苏清宴知道独孤衡一向是公事公办,但她心中却隐隐不安。

    “独孤爱卿做得好。”宋承帝揉了揉隐隐发痛的眉心,随即抬手:“传进来。”

    大内副总管温思齐手中齐拂尘一扬,朗声宣喊:“宣,兵部尚书潘旸觐见。”

    众臣闻听此名,纷纷往殿门方向看去。

    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步履蹒跚地走近御前,缓缓行礼,“老臣拜见陛下,愿陛下福绥安康,大宋海清河晏。”

    宋承帝见到来者,沉郁的面色稍缓,说道:“ 潘尚书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兵部尚书的名头听着威风,其实并无太大实权。

    潘旸三朝元老,曾出战立功,他为人清正廉洁,敢于直言,从未结党营私,宋承帝对他一向很是敬重。

    可以说,没有人比潘旸更适合这个位子。

    见独孤衡扶着潘旸起来,宋承帝面上半责道:“独孤爱卿,潘尚书一把年纪,身子骨不好,也就你才能把他请来。”

    潘旸拍了拍独孤衡的手,一边咳道:“无妨,无妨。”

    “老臣应首辅所言,现已查阅兵部内的甲胄记档。”他又咳了几声,转首见到旁边跪在殿中还未起身的苏清宴,不禁心下几分叹惋,“但临照铁骑银甲较为特殊,之前铁骑驻扎泉城,一直是由临照王所管,照霜郡主班师回朝后,兵部内尚未存有临照铁骑甲胄损耗的记录。”

    临照铁骑本隶属于泉城守备军,因边地特殊,从先帝开始就一直由封王管理,如今兵部翻不到铁骑的甲胄记录,也是情理之中。

    但那便是查无可查。

    先知更夫失踪,彻夜未归,而后又在燃塌屋舍寻得尸体,发现火石,贴身衣襟内藏有银甲残片。

    如此凑巧,怎能不让人生疑。

    可事到如今,陈青山究竟是畏罪自戕还是有人刻意栽赃陷害,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受伤的纪国使臣仍在医治,此事就需有人出来担责。

    而桩桩件件,矛头所指,皆关乎临照铁骑......

    苏清宴腰板挺得笔直,语气里有着让人闻之动容的坚定与诚恳:“临照铁骑忠心可鉴,照霜望陛下明察秋毫。”

    临照王病退,郡主如今也不过二九年华。

    此刻她却要独自在这诡谲汹涌的大宋朝堂里,扛住那些如无形刀剑般的流言和猜忌。

    独孤衡躬身拱手,遂劝:“陛下,照霜郡主是大宋金枝玉叶,又是一军主将,若受牢狱,恐易令四方诸国猜疑,借此趁机进犯。”

    潘旸亦道:“老臣也以为不妥。此事疑点尚存,若即刻缉拿照霜郡主,只怕也会寒了临照王与一众将士们的心,若因此事导致朝堂动荡,得不偿失。”

    宋承帝也本在犹豫不决,但见二位重臣为临照铁骑说话,顿时便有一股脊背寒凉之感。

    像是一记历代君王最忌讳致命的导火索,更让宋承帝下定决心。

    “朕早朝时已经下旨,凡牵扯此事闲杂人等,一律缉拿入狱,绝不姑息。”

    帝王最怕朝令夕改,何况大宋律法严明,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

    苏清宴心中猛地一沉,却只得隐忍不发。

    宋承帝看着伏地不起的苏清宴半刻,而后落下一记定锤之音。

    “着令,照霜郡主暂押大牢,以待候审。临照铁骑留守校场接受核查,不得擅离;御林军守卫皇城纰漏失职,全军罚俸禄一年,以儆效尤。”

    “另外,安抚盟国使臣以及更夫陈氏的身后事,独孤爱卿。”

    “臣在。”

    “好好安抚善后,不可轻视。”

    独孤衡作揖应声:“臣遵旨。”

    宋承帝赏罚分明,此番处理更是无可挑剔。

    临照铁骑深陷漩涡,她不能盲认,此时也不宜多言,免得落人话柄。

    皇恩浩荡,苏清宴得受着,还要恭恭敬敬地受着,才不至于让这蹊跷大火祸及临照王府,牵连到身边更多无辜之人。

    “臣,照霜郡主苏清宴,愿遵陛下圣心裁决。”

    ·

    午后,临照王府邸内。

    庭院石山盛好景,鱼鲤畅游松叶间。

    不同与外面的天翻地覆,伴着声声竹铃悠长,廊下石盘棋局黑白交错,许久未有人肯落一子。

    苏长陵笑观对面人,言道:“寒时,你心有旁骛,如何能下好此棋。”

    纪寒时将手中黑子放回原处,无奈一笑:“王爷棋艺精湛,是微臣不敌。”

    苏长陵也不揭穿,只是叹道:“闲时雅好,并非昔日所长,我如今老了,早就拉不动弓了。”

    老将迟暮,实在令人叹惋。

    纪寒时目光平和,却言道:“老剑犹有余威,断锋亦可杀敌。况且,虎父无犬女。”

    苏长陵闻言爽朗一笑。

    风霜的刻痕留存在他的面上,丰富的阅历使其刚毅坚韧。王的威仪,将的风骨,在临照王身上结合得恰到好处。

    宋帝圣旨已下,照霜郡主在今日午时入狱,事情似乎已无可转圜。

    此刻,人们的目光都盯在了临照王的身上,甚至巴不得他按捺不住要出面。

    “你非局中人,何苦蹚这浑水。”

    纪寒时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天下如棋,烽烟将起,群雄无不逐鹿。然而皇城之水浑浊,郡主羽翼未丰,朝堂之上暗箭难防。”

    “微臣得王府知遇之恩,唯愿尽其所能,护佑王爷郡主安康顺遂。”

    苏长陵虽因病伤了眼睛,可他也早在凶险无常的战场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对一些事情,自然洞若观火,心如明镜。

    临照铁骑与王府命脉相连,息息相关。今日幕后主使者能冲着新将根基未稳,离间君臣之心;明日也就能变本加厉,陷临照王府于难以翻身的绝境之地。

    王虽有余威,可也已许久未介入朝堂纷争。

    许多明争暗斗,即便心有余力,也始终会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况且,没有人会不关心自己的孩子。

    一众铁血铮铮的将士背后,也有着无数个爹娘的日夜牵挂。他们可以为国而征战,抛低头颅,洒尽热血,却不能容忍就这样不明不白地遭奸人陷害,草草结束前途和一生。

    苏长陵坐正了身子,脸上郑重而认真地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

    “即便天下如棋,本王也不能遂了那些请君入瓮人的心愿。”

    “王爷洞若观火,微臣佩服。”

    纪寒时笑意清朗,两人目光碰撞,似在一刻间,就已达成了无声的共识。

    拾回最后一颗棋子,入目棋盘所视,皆是道道交叉纵横的线条,如同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环环相扣。

    “按兵不动,布局之人自会露出破绽。”

    沉吟片刻,纪寒时抬手将黑棋的棋盖盖上,语气坚定,胸有成竹。

    “不过在此之前,还需借把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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