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那边有姜煜撑着,出不了什么乱子。
姜云茉去了青州使馆。
她刚从轿辇上下来,入目便是白色的幡。
使馆四周有卫兵戒严,仆役们也换上了白衣黑带。
姜云茉踏入使馆,来到灵堂。
灵堂里有不少人,皆是披麻戴孝。
有年轻的仕子对她怒目相视,只怕若不是碍于她的身份,早便开口质问叱责。
倒也有沉不住气的,比如眼前这位小郎君,“珈玥王姬这是何意,猫哭耗子吗?”
姜云茉不认识他,也没打算惯着。
她刚想开口,就有人先一步呵斥。
“宁生!”
开口的是一位老者,清瘦矍铄,目光犀利,他冷淡道:“不得妄言。”
小郎君乖乖住了嘴。
老者探究的目光超她看过来,行了一礼,“殿下,可否一叙?”
姜云茉颔首,“自然。”
两人找了间干净的屋子,坐下。
老者想要沏茶,姜云茉制止了他,自己动手,为两人各倒了一盏茶。
对于这位当世大儒,她还是敬重的。
“太傅,试试。”
老者喝了一口,眉心舒展,“不错。”
姜云茉把玩着茶盏,“太傅可否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者沉默一瞬,递给她一张信纸。
姜云茉心里咯噔一声,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把信接了过来,信纸上写道——“羽铃大街,祈愿树林,戌时相见。”
是她的字体,也是她惯用的宣纸,连上头的熏香都一模一样。
“可还有其他物件?”
老者摇头,“并无。”
“但据老夫所知,这泫烟纸为冀州王室独属,这便罢了,投巧些或许也能得手一二。可这熏香,老夫找人验过,其中有一味原料,名为素影花,是当年冀州先王遣花匠培育出的新品,这天下独王姬的宣宁宫才有。”
姜云茉笑了笑,抬头,“太傅这是在怀疑我?”
“老夫也不愿如此。”他顿了顿,“只是……证据确凿。”
姜云茉面上的笑容渐冷,“仅凭一张纸?”
老者避开她的视线,“此事,老夫已飞鸽传书回了青州,明玉郡主出自我青州王室,是非对错,自有我国国主明断。”
姜云茉最后拂袖而去。
坐上轿辇的时候,她暗自下定了某种决心。
……
雍州王都,启明殿。
沐元霆迫不及待地打开信,从头到脚一字不落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的目光落在信的最后,喃喃道:“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
眼神闪亮亮的,面上也抑制不住地漾出笑来。
一旁随侍的凌钧简直没眼看,不过这大半年来一贯如此,他已经能做到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沐元霆心里甜滋滋的,和这世上其他和心上人互通心意的少年人一样。
他忍不住在心中默念。
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自是相思抽不尽,却叫风雨怨秋声……
芭蕉夜雨,自是相思不尽。
阿念……
他悄悄地想着她,便已觉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信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几大张,少年人的赤忱心意遮不住也挡不住。
他认认真真封好信口,打算亲自送去千味阁。
只是他前脚刚踏出启明宫,后脚就被人带着一小队禁军拦了下来。
领头的人一身紫衣,风度翩翩,却不苟言笑,煞气甚重。
沐元霆皱了皱眉,礼貌询问道:“王兄这是做什么?”
“近日来时局动荡,王都恐有细作混入,四处戒严。殿下贵为储君,不便出宫。”
沐羧开口,语调冷淡。
他是雍州王的养子,战功赫赫,封瑄凛郡王,也是沐元霆名义上的王兄。
沐元霆看着他,两人对视,沐羧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行。”沐元霆笑了一下,把仔细封装好的信交给凌钧,“那就由你跑一趟,务必送到。”
“是!”
凌钧行过礼就要退下,却还是被拦住。
沐元霆眯了眯眼,“王兄是想犯上吗?”
沐羧并不悚他,“这是父王的意思。”
“殿下请回吧。”
……
僵持片刻,沐元霆还是回了自个儿寝宫。
夜半,他召了暗卫出来,让暗卫带着信从密道走。
那条密道是沐元霆回国以后才发现的,只可惜它并不通往宫外,而是通往冷宫。
但目前也只能试试了。
而另一边,暗卫出了冷宫之后,还是被发现了。
“郡王爷,属下去把人抓回来。”
沐羧伏在案上写公文,头也没抬,“不必了。”
他提笔蘸墨,“随他去吧。”
就这样,暗卫还算顺利地出了宫,大约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通过密道回到了启明宫。
他一出现在沐元霆面前就跪下请罪,“属下有负殿下的嘱托,请殿下责罚。”
“怎么回事?”
“属下不知,原是一切顺利的,只是属下将信与殿下的凭证送到千味阁后,那掌柜的说什么也不肯收,属下无法……请殿下责罚。”
沐元霆感觉一阵恍惚,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让他心神俱颤。
他勉强平复下来,“退下吧,这事不怪你。”
“是。”
沐元霆站在原地没有动,一阵阵的心慌感几乎要将他冲昏。
……
幽州王帐。
万俟晏看着手中的密信,“看来雍州那边已经动手了。”
“传令下去,明日犒赏将士们,而后整装出发。”
天气逐渐转凉,可这把火却越烧越旺。
绵延千里,经久不息。
……
姜云茉夜里睡不着,就披了衣裳到园子里赏花。
园子四处都点了灯笼,朦朦胧胧的,好一番别致的韵味。
赏着赏着,姜云茉便唤兰弗去取酒。
明月高悬,夜色浓重。
“来,我们不醉不归。”
但事实上,说这话的时候,姜云茉已经醉了。
兰弗拿她没办法,只得陪着。
姜云茉向来自制,极少醉酒。
今夜如此……兰弗知道她心里不好受。
姜云茉仰头看着月亮,又闷了一口酒。
她知道,过了今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整整十二年的情谊就真的结束了。
冀州王姬与雍州储君。
身份与立场是他们永远跨不过去的坎。
再执着下去,只会让局面更加难看,贻害无穷。
还有青州那边,明玉郡主是备受青州王宠爱的妹妹。
那位弑兄杀弟登位的国主,可不是好应付的……
姜云茉昏昏沉沉地想着,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
翌日下午。
飞鸽传书的消息也到了青州王都。
明玉郡主的死讯在青州朝堂上掀起涛然大浪。
王宫的鸾台内,几位重臣争执不下。
“王上,冀州此等行径,实在是不把我青州放在眼里,老臣主战!”
“臣附议。”
“臣附议。”
“不可!”内阁张大学士出列,“王上,臣以为不可。”
“我青州已与荆州交战,此时再与冀州交恶,实非明智之举啊!”
户部尚书出列,“臣以为张大人说得在理。”
提督大将军不乐意了,“那照你这么说,是让人把这气,打落牙齿和血吞喽。”
“两位大人,你们的骨气呢?”
“王山,此等时刻万万不可再起纷争了!”
青州王听得头疼,“够了!”
此话一出,方才一个个情绪激动的大臣们纷纷偃旗息鼓,闭紧了嘴巴。
毕竟,这位青州的王上,可实在是位狠角色。
她名唤温澜,是昭贤王后的独女,在一众庶兄弟中杀出一条血路,以女子之身,登临国主之位,实在不可谓不厉害。
“此事如何,孤自有决断。”
“都下去吧。”
……
“是。”
“臣告退。”
诸臣退下之后,温澜摩梭着桌上的金线,迟迟没有开口。
她容貌绝美,浓艳逼人,此时眸子里却藏着一抹哀伤。
就像众人所知道的一样,明玉郡主的确是她最宠爱的妹妹。
那孩子才七岁时便没了生母,在宫中无人照拂,偏偏生性良善,又活泼好动,就被她带在了身边,算是她照看着长大的。
后来,她继位了国主,明玉喜欢各州的风土人情,她也纵着她以使者的身份去临近的几个还算平稳的州玩赏,只是遣了一众人随行保护。
谁能想到……
不过她很快就振作起来。
结合布置在各州的暗线传回来的消息,温澜大致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此时的她,怒火中烧。
……
冀州这边。
姜云茉和姜煜正在商议对策。
“雍州与荆州是相互结亲的盟友,此次怕是为了给荆州喘口气,用的祸水东引的损招。”
“就算是损招,可证据够硬,只要青州信了,冀州便难以脱身。”
姜云茉叹了口气,“是我大意了。”
“阿姊,这不是你的问题,他们既然不怀好意,不是这次也会是下次,早叫他们下手了也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也不知青州那位国主会如何想,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姜云茉道。
她的目光暗沉,“他们不仁,那便休怪我们不义。”
姜煜笑了起来,“阿姊,这事交给我。”
姜云茉有点好奇,“你打算怎么做?”
“秘密。”他竖起食指,在嘴唇上一点,笑得绚烂。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接下来的几天,倒是发生了件好事。
姜云茉派往青州的使者团带来了青州的特使。
据说侍者团才刚进青州边界,就迎面撞上了青州派来的特使。
而这位特使的身份还相当特殊,是青州王温澜身边的近臣——督察司指挥使陆铮。
要说陆铮此人,在各州国之间那也是相当有名的,他出身望族,少时家中蒙冤获罪,他也因此沦落宫廷,净身成为内侍。后来他一路往上爬,认了大太监作干爹,处理事情干脆又利落,逐渐得了前任青州王的赏识,也为家族平了冤屈,自此权倾朝野。
而他在先王死后的王位争夺中,拥立当初的琼华王姬温澜继位,更是让他的权势达到了鼎盛。
这样一位人物,自然得好生接待。
勤政殿内。
陆铮见过礼,就被赐了座。
他不紧不慢地喝着茶,道明来意,“我国王上的意思是,希望能与贵国合作。”
“王上明白,明玉郡主的死与冀州无关,皆因雍州妄图挑拨青、冀两州的关系而起。不知贵国可愿与我青州联手共同讨伐雍、荆二州?”
姜煜想了想,觉得此事可谈。
他看向姜云茉,姜云茉轻轻点了点头。
姜煜开口道:“雍州算计我阿姊,我冀州势必要给他们一个教训,也愿与青州联手。只是荆州与我冀州素无恩怨,也不接壤,我冀州不欲与荆州宣战。当然,作为盟国,我冀州可为青州提供部分物资。”
青州富庶,冀州也是不差钱的主。
陆铮略做思索,答应下来。
姜煜道:“那这兵力的调遣、粮草的分配、以及后续的战利品的归属问题尚且需要与贵国再行商讨。”
“这是自然。”
陆铮示意随从呈上一本册子。
姜煜打开看了两眼,觉得眼花,赶忙递给了姜云茉。
“这是青州这边的规划,如有不妥,还可以详谈。”
姜云茉一页页认真的翻过去,还真没发现什么不妥。
平心而论,青州给出的这份规划,对于冀州而言,十分优渥。
她当时心下便有了计较。
民间传言,青州国主对明玉郡主那宽厚又纵容的宠爱,只怕并没有夸大其词。
青州王是真的十分心疼这个妹妹。
所以接下来青州的出兵,绝对绝对是秉着要让雍、荆两州亡国的想法去的。
于是她应了下来。
“这里没什么问题,很荣幸与贵国合作。”
陆铮也报以一笑。
“贵国的诚意,我会如实上报我国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