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走到桌边坐下,“沈姑娘请坐。”
两人对向而坐,薛凌继而说道,“我这儿子从小便在军中长大,我与他鲜少见面,每次听闻他上了战场,我在宫里这颗心就悬着,茶不思饭不想,如今好不容易把他从前线盼回来,陛下又给他赐了府邸,在宫外居住,虽说他是皇子,可按大庆的规定,手握军权之人无召不得入宫,我更是见不上他几回,只好出此下策,这才能到他府上跟他相处几日。旁人都在争权夺利,我只希望元苍能平安康健,安度此生罢了,真真儿是不希望看他在刀尖上生活。”
此刻的薛凌不是宫中的贵妃娘娘,不过是一个爱子心切的普通母亲,做的这一切只是想能多见到儿子。
沈慕生为之动容,颤了颤身子,点头道,“贵妃所言,草民记下了。”
“麻烦沈姑娘先不要将这一切如实告诉元苍,再多给我几日。”
“既是贵妃娘娘的旨意,自然是要做到的。我给娘娘重新写个方子替换掉之前的汤药,调养调养睡眠,对您的身体只有滋补之效,别无其他。”沈慕生答道。
“多谢沈姑娘。”
看来元苍的性子更像凌贵妃,都不是权力至上,仗势欺人之辈,敢情刚才薛凌颐指气使的模样,也都是装的。
“既如此,草民告退,娘娘好生修养。”沈慕生行礼之后刚踏出门,就见到了熟人。
来者不是别人,而是洛家的嫡长女洛念川,也是洛晚之同父异母的姐姐。
辰羽见沈慕生从屋里出来,便随在身后,几人皆在薛凌门口驻足。
“沈姑娘,我娘如何?”元苍开口问道。
“无大碍,贵妃娘娘的头痛之症我已查明,前些时日的用药需停下,更换成这些。”沈慕生拿出刚才在房里写下的药方递给元苍。
“多谢沈姑娘。”元苍接过药方,这才展颜而笑。
洛念川也跟着元苍向沈慕生行礼道谢,两人看上去甚是亲密,倒是般配至极。
怕被洛念川看出端倪,沈慕生只得赶紧找个理由离去,“既已无事,我和兄长先回去了。”
沈慕生拉着辰羽,两人刚行几步,就被洛念川叫住,“等等。”
洛念川走到沈慕生跟前,露出饶有意味的笑容,“姑娘和这位公子面生,怕不是辉城人士吧。”
沈慕生并不敢在她面前多说话,毕竟是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十几年的人,口音,音色都有可能暴露身份。
辰羽看到沈慕生眼神闪躲,并有意侧身回避洛念川的目光,上前解围道,“我和家妹不是本地人,外地来投奔亲戚的,才得知亲戚已不在世,便暂时在辉城讨个生活。”
洛念川从辰羽的口音中却听出了一二,“你们是北方人?”
沈慕生和辰羽两人相视一眼,“是。”
洛念川又笑道,“沈姑娘这眉眼之间倒是长得挺像我一个故人。”
见两人胶着,元苍走上前,“沈姑娘,这位是丞相大人府上的长女洛念川,听闻我母妃身体抱恙,特地来看望,”继而又转而面向洛念川介绍道,“这位是在金陵街慕生堂行医的医师,沈慕生。”
辰羽这才知道为何沈慕生在这女子面前行为局促,避而不及。
元苍道,“念川,沈姑娘是我请来为母妃治病的,且先让他们回去吧。”
“殿下的客人,念川自然不敢搅扰。”洛念川后退几步,让出条道来。
可沈慕生的眉眼实在太过眼熟,简直跟洛晚之一模一样,天下间不可能有如此相似的两人,洛念川一向行事谨慎,如果眼前人真是洛晚之,她也好回家向洛明城和母亲禀告此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让沈慕生轻易离开,至少也要确认她的长相。
“沈姑娘!”洛念川喊道,继而走下台阶,故作不小心摔倒之态,沈慕生刚好转过身接住她。
洛念川时趁机将沈慕生的面纱的一侧拉掉,却被她脸上露出的胎记吓到。
那张脸的眼角之下有两瓣类似花瓣的痕迹,而那洛晚之脸上皮肤娇嫩白白净净的什么也没有,洛念川这才肯定是自己认错了人。
沈慕生连忙捂住眼下的胎记处,辰羽从地上捡起面纱重新给她戴上。
“沈姑娘没事吧,刚才我一时没有站稳,实在不好意思。”洛念川故作惊恐道。
“无妨。”
沈慕生说完便离开,再无逗留。
元苍追到门口,替洛念川再次向她表示歉意,他才知道沈慕生为何总是戴着面纱,被人当众揭开对于女子而言定会觉得折辱,心中多是抱歉,又不知如何说,便命人先好生将二位送回去,来日再去慕生堂拜访。
回到慕生堂后,沈慕生一反常态,取下面纱,辰羽原本以为她会大发雷霆,咒骂那洛念川装腔作势,她反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
“你何时在脸上弄了这东西?是真伤还是?”辰羽有些不确定,甚至以为是那日受得伤。
沈慕生笑了笑,手指在图案上擦拭一下,“你看这是什么?唇脂罢了。”
辰羽还是一如既往懂她,不用解释便知道她的用意。
沈慕生原本就怕这次去王府会有不测,一来是怕府上森严,万一需要脱下面纱检验,再者就是怕碰到熟人,正如遇到洛念川一样。
“你知道为何元苍会来找我吗?”沈慕生突然发问。
“不是让你去府上治病?”辰羽答道。
“这只是其一,他其实早就对我的身份存疑了,那日我在市集上戴的面纱上有海棠花,他来慕生堂找我的时候,特地看了眼我面纱上的刺绣,出门时发现门口又种着海棠花,也驻足看了两眼。海棠花是我从小身上就有的标致,是我娘最喜欢的,这一点元苍知道。但是他又无法确认我的身份,请我去府上,或许也是想进一步观察我的行为举止,”沈慕生喝了口茶水,又说道,“刚刚洛念川故意摔倒,元苍离她最近本可以扶一把,不至于弄掉我的面纱,但是他一定猜到了洛念川跟他有一样的疑虑,特别是她那句我的眉眼很像她一个故人,更让元苍好奇我到底是不是洛晚之。”
“所以,洛念川今日去他府上,也是他刻意安排的?”
“这个不得而知,可能还真是个巧合,但是这样也好,我在两人面前都露了脸,看到我脸上这大片的胎记,定是不会把我再跟洛晚之联系在一起了。”沈慕生语态轻盈,轻松了不少。
辰羽听她分析,嘴角一弯,对眼前这位女子更是佩服,像是欣赏一件宝物一样看着她。
沈慕生又拿起桌上的果子吃起来,眉间突然一皱,“有件事情我倒是觉得奇怪。”
“什么事?”
“洛念川自幼同我一样,被养在深闺中,鲜少与人接触,北域和大庆之间平日里也没有来往,也不存在通商的情况,那她是如何听出你是从北方来的。”
她记忆中的洛念川生性孤傲,行事精明能干,听话乖巧,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很受洛明城喜欢,嫡夫人打心眼里看不惯洛晚之,从不让洛念川与洛晚之行姐妹情谊,两人之间也从未有过正面冲突。
洛念川主动去宣王府探望凌贵妃,看样子,洛家是成心想与五皇子交好,至少目前来看是如此,沈慕生揣度着眼下的局势,似有种扑朔迷离的感觉,说不上哪里怪怪的。
翌日,慕生堂旁边的丧葬铺子门口围了好几人,哭哭嚷嚷地,玉碧打扫着医馆,站在门口处边擦拭着门框,边张望。
眼看她那颗凑热闹的心把魂都勾走了,沈慕生问了一嘴,“玉碧,发生何事了。”
“隔壁丧葬铺子围了一群人,好像在争执什么。”玉碧心不在焉,够着脑袋说道。
丧葬铺子门口能发生什么稀奇事,不过又是哪家死人了,沈慕生本不想管闲事,可听到一个路过的妇人念叨到了一句,“孩子可怜啊,年纪轻轻就要死了。”
可能是作为医者的敏锐,还是没忍住出去旁观了一阵。
在门口争执的是两口子,起因是家中的女儿突然患病,请了大夫久治不好,断定那孩子没救了只能等死,父亲便来这预定丧葬用品,觉得能让女儿风光下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一旁还有个小男孩抱着男人哭闹,妻子则不认为女儿将死,还有治疗的机会,埋怨男人不愿意花钱给女儿治病,又觉得提前准备这些无异于是放弃女儿的性命,两人产生分歧便在铺子门口争执起来,互相依依不饶。
看到男人怀中抱的小儿子,即便与妻子争执也不忘给他递颗糖,沈慕生便明白这就是典型的重男轻女嘛,女儿死不死的无所谓,反正还有儿子,从这位父亲脸上根本看不到任何为女儿感到悲痛的神情,反而是妻子在一边哭得撕心裂肺。
若只是个普通的路人,沈慕生不会想再管这些闲事,天下之大,每天都在发生着不公平的事,如果大家的思想从根本上没有改变,她一人又哪能管尽天下事,可她不是普通人,她是医者,她暂且没有能力改变众人的思想,却有能力诊断人是否将死。
犹豫之下,她还是从人群中穿过,来到妇人身边,“阿姐,你的女儿生了何病?”
妇人摇摇头,声音颤抖说道,“大夫也没细说,只说是脏器之症,开了很多药都没用,可是孩子跟我连心,我知道她有求生的欲望,我的孩子一定不会死的。”
妇人看到沈慕生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将眼前这个陌生人的双手握紧。
沈慕生明白这其中缘由后便去找了在一旁逗着小儿子的男人,“大哥,我是隔壁慕生堂的医师,可否让你夫人带我去家中给你女儿瞧瞧病?”
男人瞠目,表情冷淡,眼神里尽是对她这个多管闲事之人的嫌弃,并未做声。
沈慕生看出这男人明摆着就是不想答应,继而刻意凑近说道,“不用钱。”
这话倒是真说中了男人的心窝子,起身牵起小儿子一声不吭往家里的方向走去,沈慕生带着玉碧跟在身后。
玉碧回医馆拿了药箱,出门刚好碰见购置药材回来的辰羽。
“辰羽公子,小姐出外诊,医馆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