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沈慕生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竟也已经以洛晚之的身份生活数月,拿起木梳自上而下理顺鬓边垂下的发丝,用眉笔在朱红色的唇脂上轻点两下,在眼角下方画了两片花瓣,远看犹如胎记一般。
“姐姐,元苍殿下的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玉碧叩门而入。
沈慕生不慌不忙地将面纱戴好起身走到门口,正好看见辰羽站在门口。
“我陪你一起去。”自上次沈慕生独自外出出事以后,他一直沉浸在自责当中,觉得没有保护好她,却又不知能做些什么补救。
“好,那你随我去。”
沈慕生没有拒绝,辰羽既是兄长,陪着自家妹妹外出并非异事。
元苍在门口候着,两人见面行礼之后,辰羽便随着沈慕生上马车,元苍并不知道男子身份,毕竟往王府上带人,还是得谨慎些才是。
“请问这位公子是?”元苍看向沈慕生。
“这是我家兄长,不放心我一人外出,与我同行。”沈慕生细细解释道,又恐元苍生疑,“殿下也知,大庆对于女子行医之事本就有偏见,那日在街上一时莽撞,说不准是否有得罪人,兄长担心我的安危,便想跟着,更何况我一介女子还未有婚配,独自上王府在外人看来,着实不妥。”
元苍听闻,倒是觉得有一番道理,“沈姑娘说得是,是我考虑不周。”
两人随即上了马车,沈慕生坐在正位,辰羽坐于侧位,两人不过三日没说话,同坐一辆马车,狭小的空间内,竟莫名有种尴尬的感觉。
“对了,还没谢谢你给我娘做的金盎。”沈慕生先开口道,总想着要说点什么。
辰羽这几日一直很后悔那日没跟她同行,不然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一想到未来的北域王妃遭受此等欺辱,气不打一处来,“那日,如果我跟你同去,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事情已经过去,沈慕生并不想再次提及,时间无法倒流,总得向前看,“你我都不是神仙,没有预知后事的能力,谁都想不到会发生那些事,我点儿背还怪不到你头上。”
路中间不知从哪儿横着一块石头刚好被马车轱辘碾过去,马车重心向右略有颠簸,沈慕生顺势往前一扑下意识抓住辰羽的手腕,辰羽一手扶住她,一手环在她腰间。
时间像静止了一般,风微微卷起车帘,将沈慕生的发丝吹起,那双眼睛里流转着无尽的温柔夹杂着些许慌乱,辰羽有些幌神,直到马车外传来声音,“沈姑娘,刚才绊住了一块石头,你没事吧?”
“无事。”
沈慕生反应过来赶紧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立即缩手从辰羽的掌心划过,辰羽松手将头撇到一边,羞怯得不敢再看沈慕生。
只是,沈慕生有种熟悉的感觉,辰羽手上的茧在皮肤上划过的刺痛感跟在北域景皓辰抓自己上马时如出一辙。
再看看眼前的男人,如此美貌怎会是景皓辰,传言他面目丑陋,就算不丑也不至于跟传言里天差地别吧,转念一想,辰羽本身也练武,手上有茧不奇怪。
辰羽咳了两声,“你此去王府,可有把握?”
沈慕生整理着衣衫,“你们总是问我可有把握,只有有把握的事才能做吗?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就像我问你找到数千北域将士的下落,你可有把握?但你不还是来大庆了吗?”
“元苍是五皇子,身份不一般。”
“我了解他,就算我此去没能治好凌贵妃的病,他也不会拿我如何。”沈慕生说着,眼里尽是欣赏之意。
这种眼神,辰羽从未见她表露过。
“你很相信他。”辰羽问到。
沈慕生摇摇头,“是只能相信他,若想知道七年前的事情,眼下有什么人比他更了解?”
看来此番沈慕生接近元苍,当真是为了帮自己调查当年的事情,辰羽心中有种吃了蜜般的欣慰。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宣王府门口,元苍在军中立下战功后,被封为宣城王赐宣王府邸,不用再居于宫内,自立成事。
元苍带着二人到前厅饮茶,让人先招呼着,“沈姑娘,我先向母亲通报一声,二位稍候。”
沈慕生点头。
等了许久,也不见元苍回来,着实有些等急了,沈慕生便想着在院中走走,假山林立,池中的锦鲤摆尾游动,鹅卵石的小路上砌着形状各异的青石板,一旁一个名为华清的婢女跟着。
总是无聊,便与她唠起了家常。
“姑娘来这王府多久了?”
“回沈姑娘,华清来府上五年了。”
沈慕生见这女子秀气可人,又不同于其他婢女那般唯唯诺诺,心生好奇,“你是殿下的侍女?”
华清微笑着点点头,“是。”
“华清,灼灼之华,澄明清丽,你家父母可真会取名。”
不像自己,因为是晚上出生,随意取了个晚之。
“华清之名并非家父家母所取,是殿下赐名。”华清悠悠地解释道,“我原本是叫小丽,来府上后,殿下便重新给我赐了名。”
“挺好,”沈慕生往池子里丢了点饲料,“对了,你可知凌贵妃是得了何病,有何症状,为何殿下通传如此之久都不见回来。”
华清自然是不敢私下妄自非议贵妃身体抱恙之事,但沈慕生毕竟是客人,让客人久等本就不是殿下的待客之道,只得好生说道,“还请沈姑娘耐心等等,我也不知夫人是何病,但是殿下已经找过很多大夫帮忙看诊,都被夫人赶了出来,我见沈医师是位姑娘家,待会若见到夫人,还望小心,莫伤了自己。”
果然婢女随主人,元苍府上的婢女都颇有灵性,像他一般纯善,“谢华清姑娘提醒。”
抬眼当空,眼看已到午时,沈慕生走到前厅坐下,锤锤腿肚子。
在北域采药时本就受过伤,那日又崴了脚,落下了病根,站久了就会酸痛。
辰羽见状,关切问道,“医师当真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
沈慕生剜了一眼,“你可别说了,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个半路出家的医师啊?你再大点声,等会我两都得被抓,然后再被扣上一个欺君之罪。”
一盏茶的功夫,元苍终于回来了。
“沈姑娘,这边请。”
沈慕生和辰羽两人跟着到了凌贵妃的卧房门口。
辰羽也是有眼力见,贵妃的卧房自然不能随意进去,便在屋外的凉亭下等着。
沈慕生随元苍进去后,见凌贵妃半坐着靠在床头,身旁燃着一根清心香,“草民给贵妃娘娘请安。”
“免礼。”薛凌抬抬手,不屑道,“元苍,你费劲心思让我见的医师就是她?这不就是一个小姑娘吗?”
看来元苍耽误那么久,时间都花在劝说薛凌上了,真如华清说得那般性情不佳。
可这贵妃娘娘说话的气势倒是一点都不像生了重病的样子,既生着病,胭脂水粉一点没落下,看着容光焕发,只是这嘴巴唇色有点奇怪,在那张脸上白得有点突兀。
“母妃,正因为是女医师,儿臣才特意寻来,你不用有所顾忌,大可以跟这位沈医师说清楚情况。”元苍答道。
见是位女子,薛凌也指望不上她看出个啥,便默许了。
沈慕生走上前,仔细看了薛凌的唇色,发现有白色粉末,凑近一点都能闻到脂粉的味道,摸了下脉搏,蹙眉道,“贵妃娘娘最近可是有失眠?心情不佳?”
薛凌点点头,“是又如何。”
“沈姑娘,我母妃身子如何?”元苍急切问道。
沈慕生细眉紧蹙,“殿下,我可能需要给贵妃娘娘单独问诊,烦请殿下先行回避。”
医师如此说,元苍也不好在卧室里呆着,推门离去,连带着候在一旁的婢女皆被沈慕生打发走。
房间只剩下她和薛凌二人。
“你这是何意?”薛凌不解道。
沈慕生提嘴一笑,“回贵妃娘娘,我方才给您诊脉,发现您身体康健,脉象并未有异样,只是这脉搏跳动有点异常,倒像是紧张害怕,敢问贵妃娘娘是否有心事啊?”
难怪宫里的太医都治不好这病,人若是要装病,任谁来都治不好。
沈慕生看出薛凌唇色发白明显就是染了脂粉,嘴角还有余沫,化妆更是在掩盖原本就红润的气色。
先前赶走大夫之举恐怕也是怕被看出来。
薛凌神色慌张答道,“本宫怎会有心事。”
沈慕生立在床边跟薛凌保持一丈的距离,规矩道,“既是没心事,贵妃娘娘的病症也就解了,我这就就回禀殿下。”
“放肆,本宫明明时常头痛难忍,喝了那么多药都不见好,怎会无事。”
“娘娘,您本无病,正因为喝了那些所谓对症下药的汤水才会导致失眠,草民还是得提醒娘娘是药三分毒,您若是无病,继续喝那些药只会适得其反,反而会让你染上病症,若失眠良久,会导致脱发,脸上长痤疮,头晕等等,长时间如此,您肯定……”,沈慕生一本正经说着。
“行了行了,别说了。”薛凌赶紧打断道,毕竟在后宫生存,若是真脱发,脸上有痤疮,还怎得圣宠,看来是自己低估了沈慕生,原本以为她就是个名不见经传闹着玩的姑娘家,便允了她诊断,没想到还真被她看破了,索性也不装了,掀开被子走下床,“那个,沈姑娘,既然被你看破了,请你先不要告诉元苍可好?”
沈慕生不知她为何这么做,但是元苍因为她的病症焦心积虑,若不如实相告,岂不愧对元苍的信任。
“草民不知娘娘何意,请指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