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雁是一雄一雌的，成着对，关在笼子里头紧紧依偎着，扁长的喙互相啄着对方身上的毛，偶尔还会发出呦呦响声。

    沈宛霜瞧着很喜欢，只是围着转了两圈，心里有些堵。

    她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不是和这对喜雁一样吗？

    说要报答世子的恩情才留在京都，可这一切渐渐脱离上一世的轨迹了。

    一是如今太子还未害死世子，二是世子心里看重这位兄长。

    如今朝中局势也不明朗，党派之争带来的弊端日益显露出来，或许在上一世，这些都是导致李微钰死亡的潜在因素。

    “先在府上住些时日，待我成亲后便放你们回山林。”，沈宛霜认真地对笼子里的喜雁承诺。

    两只喜雁摆了摆脑袋，似在回应。

    “小姐，治安府来人了，大公子让您待在锦心院莫要出去。”

    小厮急急来报，身后还跟着两名府中值勤的家卫，守在院外，一左一右，身直如松。

    沈宛霜透过半开的院门往外看，什么也没瞧见，她连忙喊住传完话正欲离开的小厮：“稍等，他们是在前院？来了几人？”

    小厮回：“共有四人，三人是治安府下属官，其中一位据说是大理寺新上任的少卿，咱老爷刚出府公干他们就找上门，如今就大公子在前院应付呢，小姐这会可千万不要到前院去。”

    “知道了，你去吧。”

    挥退了小厮，锦心院半开的院门也被那两名家卫关上，院里头广阔，小女儿家气息浓厚，沈宛霜行过迎枝簇雪的小道，将玉翠喊来，让她把前些日子沈氏拿来的团扇材料都搬到院外来。

    玉翠从房里翻出早被堆进角落的针线，一并将扇骨，缀珠，金丝线那些放进绣篮里挎出来，轻放在圆石桌上。

    “小姐，你怎么想起来这些东西了？”

    “听阿娘说女子成亲时所用的喜扇最好是自己做才会显得新嫁媳心灵手巧，端庄贤惠，如今闲来无事，我正好可以练练。”

    沈宛霜拿着固定好的扇骨在手中打转，忽然问道：“玲珑呢？”

    玉翠左右看看，弯下腰小声道：“在前院呢，据说那大理寺新上任的少卿前身是个将军，文武双全，还长得十分俊，她好奇着呢。”

    沈宛霜皱起眉头：“那大理寺少卿叫什么？”

    玉翠悄悄红了脸：“好像叫叶什么的，我记不得了。”

    一位将军，却做了大理寺的少卿，这官位转得也太匪夷所思了。

    摇了摇头，沈宛霜不再费神想这么与自己无甚关系的事情，循着沈氏之前教的有关于制作团扇的记忆，一针一线地学了起来。

    时下小娘子喜欢各种精致的团扇，上面琳琅满目的缀着各式精美珠玉，团扇原本的作用倒没展现出来，更多的是为了凸显身份的尊贵和达到炫耀的目的。

    沈宛霜端端正正坐着，墨发因为低头而散开，露出纤长的后颈，冬日里养得娇贵的肌肤在日色的晕染下更显白皙。

    她坐着专心手上的针线活，倒真有几分世家养出来的闺阁小姐端庄婉约的气质。

    “哎小姐，不要用嘴巴舔线头。”，玉翠欣慰不过半秒，就立刻哭笑不得地上去制止。

    沈宛霜放下针线，一手放在后颈捏了捏，眉心渐渐浮上了不耐。

    玉翠见状赶忙道：“小姐，其实这也是一门武功绝学啊，您看这么细小的针孔，又这么细小的线，你如果能把穿针引线练得如火纯青，那你去跑马时射箭的精准度可是能大大提高的。”

    “当真如此？”

    沈宛霜嘴上虽问着，心里确实信了几分的，以前她学刀法的时候，因为身为女子，要挥动大刀非常困难，她的师傅就让她日以继夜地练习同一个动作，以此来增强腰腿和手腕的力量。

    人体内的经脉是相通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她能远距离将绣线运用内力精准地穿过针洞，那暗器定能百发百中。

    沈宛霜拿出了练武的气势，沉心定气，一头扎进了令人眼花缭乱的针线堆里。

    当她专心做一件事时，周围的一切都将被自动屏蔽。

    日落西斜，她终于起身，将一根细针竖立在院墙的缝隙间，然后指尖缠绕着长长的红色绣线退到十步开外。

    手指微动，周围迎雪的枝丫无劲自动，风声飒飒，下一刻细长的绣线就如同一支破空的利箭在内力下往院墙袭去，砰地一声剧响，院墙往外炸开，碎石飞起，砸落地面上溅起了漫天的湿土和雪屑。

    “小姐！”玉翠撕心裂肺地奔过去。

    沈宛霜无暇搭理她，收了手就跑到碎石堆里翻找着。

    玉翠焦急地跟着她蹲下，骨碌一堆话：“小姐你刚才做了什么？墙为什么炸了？你在找什么？”

    沈宛霜埋头道：“找一根针，快帮我找。”

    她还得看看绣线有没有精准穿过针洞呢，谁知第一次没控制好度，直接将院墙给推翻了。

    在茫茫雪屑和碎石堆里找一根细针，无异于大海捞针。

    玉翠苦着小脸：“这哪里找得到。”

    沈宛霜正想说话，埋头翻找的动作却忽然定住，她抬起脸来，看向前方不远处，屋檐下正站着好整以暇的余扇和柳弱。

    她站起身来拢紧衣领，朝他们走过去。

    “那些治安府和大理寺的人走了？”

    余扇转了一个漂亮的扇花，轻笑道：“走了呀，你兄长办事那真是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来，不过那大理寺的人似乎不好打发，直到搬出了你身上的皇族婚约，他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柳弱说道：“那人明显是得到了消息才会横一脚进来的，否则谁敢多管这事，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少卿应该是公主府的人。”

    “穗宁公主？”沈宛霜再度想到那嚣张跋扈的李福瑞小郡王，心里有些厌烦。

    这穗宁公主是先帝长女，其母在先帝还是皇子时就入了府，后因病而猝仅留下一女，先帝念旧情，便将穗宁过到了皇后膝下抚养，很是宠爱。

    武宗帝继位后，穗宁公主就立了府，招了驸马并生下一子李福瑞，虽然这些年公主府行事愈发跋扈嚣张，但武宗帝也只口头训斥，并未做什么责罚，因此京中为官者心中都有着数。

    上面那位，是偏着这公主府的。

    沈宛霜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淡然，她半靠到倚栏边，语气不明道：“京中传言甚嚣，但耐不住动作的也就公主府，看来那穗宁公主是看不惯我沈家了。”

    余扇闻言一啧，戏谑道：“我听说那小郡王贪上你的好颜色，想要结亲，但来回几次都没得你阿耶一个好脸，估计就是因为这事记恨上了。”

    谁不知沈大首辅最看不惯的就是以李福瑞小郡王为首的纨绔子弟们，还想着结亲，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郡王怕也是踢到铁板了。

    沈宛霜道：“余扇你去盯着公主府的动静，有什么消息记得知会我。”

    “放心吧，保准给你盯紧了。”

    “对了。”沈宛霜朝柳弱望去，压低声音道：“今晚你同我去一个地方，先探一下伤势。”

    柳弱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哦好的，是你那相好的宅子对吧，你放心这等机密我肯定是不会探听的，到时候你蒙了我的眼带进去，我就只看病，其他一概不打听。”

    柳弱心中惴惴不安，想着还是保命要紧，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沈宛霜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缓慢地点了一下头：“这样也好。”

    省得要打晕了扛过去。

    子夜寂静，宵禁后京街除了巡逻的侍卫再无一人，东市达官显贵之地更是檐高巷深，借着夜色遮掩，沈宛霜轻车驾熟地拎着柳弱来到了王府里头，避开巡逻和院房外守夜的下人，纱窗轻挑，翻入其中。

    柳弱在黑暗中一阵天翻地滚，在踩落实地后眼前黑布终于能解开，他小心翼翼地拍着胸脯，感叹道：“我也是被江湖第一刀客用轻功带飞过的人了。”

    “谁在那？”，李微钰自失明后听觉就十分敏锐，他察觉到动静，正欲撑起身来喊人却浑身一软，余光尽头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着急奔过来的模糊黑影。

    “你撒的什么！”，沈宛霜冷声发怒，大步跨到床榻前，焦急地看着昏过去的李微钰。

    李微钰闭着眼，肤色如玉，长睫浓密，在月光下安静得像月下仙。

    “一点药粉，让他睡一会好。”柳弱跟过去看，打量片刻，震惊的同时又感到万分理解：“你相好的长这么好看，难怪得金屋藏夫。”

    听闻无碍，沈宛霜才松了眉心，轻抚开李微钰侧脸的发丝，眼里带着一点笑意：“上唐四十六郡，可就属他最俊俏了。”

    柳弱扯扯嘴角，在床头那挤出位置，蹲了下去将对方的手腕拿出来：“我先替他把脉。”

    沈宛霜安静地退开了些，专注着床上的人，同时也分神去警惕门外的动静。

    这是里间，只要不弄出动静，外面守夜的人是不会进来的。

    她看着柳弱把了脉，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然后又掀开锦被去查看双腿，因为长时间失去行动力，那腿上的肌肉有些萎缩，膝盖骨突出，仿佛只有一层表皮包裹着。

    沈宛霜声音有些难掩的情绪，喉咙提上来的一口气梗着迟迟不敢呼出：“怎么样？”

    柳弱确认了病情，站起来道：“可医。”

    沈宛霜肩膀陡然一松，怔怔地坐到了榻边，面上缓缓浮现淡淡笑意。

    “但也难医。”，柳弱收回手，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