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席言……”唐敏敏睁大眼睛,现下这副场面不是她期望的。
若是闻徽醒着还好,可她醉得毫无意识,蜷缩在男人怀里,脸依偎地靠向他,任谁看了都觉亲密。
酒吧喧嚣,她无端觉得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
唐敏敏对着身边的男人低声提醒:“那是我朋友,他来接我,你自己送闻徽回去吧。”
男人也不知听见没有,在短暂顿足后,抬步往前走去。然而她看见他停在席言面前,摸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
……
这种游戏人间的地方,满耳都是喧哗的人声、强烈音乐声。每一道闪闪烁烁的灯光打在席言脸上,都被定格出一张张极为悦目的画面。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席言,眼里有情绪在涌动,自己尽力地镇静着,可面对席言时的不自然还是从纯粹意识中流淌出来。
时间过得可真快,已经两年了吗?
“什么时候回来的?”
短暂的沉寂后,他显现出来笑意出声打破僵默。
如寻常老友般的问候,可终究是不一样了。
席言没答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怀中熟睡的女人,视线毫不避讳。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席言轻描淡写地回答,“昨天。”
而他的笑终究变勉强了,很努力地在压制情绪,不愿与他有隔阂,“有时间出来吃饭,像以前一样。”
“以前?”听了他的话,席言突然微不可闻地笑了笑,伸手指着他怀中的人,语出惊人,“那你要带她一起出来吗?”
他立刻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有些古怪地看向他,胸腔里有复杂情绪在涌动。
“我以前都是带着她来见你的,赤莫。”席言的目光直视着他,眼里的笑意浓厚了几分,表情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阴翳。
他瞳孔骤然紧缩。
虽然席言没有直接的指责他,但已经全然表现在态度上了。他如今流露出这种态度,可是在怪他?“……席言”你们已经分手了。他嘴巴微开,可再怎么也说不出口。
的确是因为席言,他才有机会认识她。也的确是因为席言,他才有机会在她身边。曾经席言对他那么好,面对席言,他从来没法理直气壮。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又不会做什么。”
他还在自己思想的旋涡里苦苦地挣扎着,席言又继续开口了。他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眉眼间半分温度都没有。
他嘴唇紧抿,突然说不出话来了,沉默且紧绷地看着他。
席言变得很陌生。
语气里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戏谑。
闻徽忽然难受地蹙了眉,赤莫连忙低下头去轻声哄她。
席言平静了下来。
赤莫再抬眼看他时,他已经从自己身上收回眼神,目光越过他,落在身侧呆立着的唐敏敏身上,“走吧,回去了。”
临别时,他所有的表情悉数收敛,慢条斯理地侧身让了路。他抬眼看着某处:“还不走吗?”
赤莫脸色发白,盯了他半瞬,才从他身旁经过、离开。
赤莫背影消失后,唐敏敏才睁着一双震惊的眼睛走上前。
他微微敛眸,仿若浓雾裹身。
唐敏敏问他:“你们竟认识。”
听起来,交情还不浅。
他缓慢点头,认识。
半响后,他抬步往外走。
对于那男人,她倒也没那么好奇,可对于他今天的出现她是真的意外了,跟上去抬眸看向他:“你真来了。”
席言继续走路,没出声。
“亲眼看见她身边有了别人,这滋味不好受吧。”这两年他只能通过想象闻徽的现状,回忆起那些他们经历的时光,而回忆和想象大都有美化的作用,被现实一击便通通击溃,都比不上亲眼见证她在别人怀里的样子有冲击力。
停住脚步,席言微抿的唇角透出淡淡冷意,“没什么不好受的,跟我无关。”
-
赤莫送她回了家里。
这个小区,这他还是第二次来,却清晰地记得哪一栋哪一单元几层是她的家。他凭借着记忆,把女人送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的她很乖,肤色白皙,精致的脸庞,细弯的眉,黑色长发垂落肩侧,像是一副清冷的画卷。
只是眉眼皱起似乎很难受。
赤莫用温热的毛巾帮她擦脸,她闭着眼,卷翘的睫毛轻颤。
他伸出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缓缓出神。
见到闻徽时,是一个下雨天。
好像是春末,天空下着稀稀疏疏的小雨,夜风拂过伴随着一阵凉意。
她也是从酒吧里出来,坐在不远处一棵大树底下的长椅上,细雨落在她身上也毫不在乎,空洞地望着某处,应该喝得不少,看人时眼神有些迟缓。
他和同学一起来这家酒吧当服务员,看见她来喝酒很意外,她独自坐在那里,清傲之间有一股不可高攀的意味,他怯懦地站在角落远远看着,不敢上前相认。等她身体踉跄地走出去后,他实在放心不下提了一把雨伞跟上去。
他撑着黑伞在远处停留了几分钟,这才走了过去,她抬头看他与他的视线撞上,偏了偏头,眉眼疑惑,似乎在想他是谁。
他把雨伞遮在她头顶,“闻徽姐,我送你回去吧。”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终于认出了他,眼底是浅淡的笑意,“赤莫,席言的朋友。”
她不稳地撑住他手臂,仰着头对他说:“你不知道吗,我和席言分手了,他身边的朋友我也不想见。”
这是他首次知道他们分手的消息,他意外又震惊,明明几个月前席言在国内时他们还好好的。
她说完话,甩开了他,转身朝某个方向走去,然而她的高跟鞋不知道卡在那个缝隙里,她突然跌倒在地。
他忙上前,却见到一双湿漉漉的眼眸,他怔住。这样的闻徽,他是没有见过的。
闻徽在所有人眼里,素来高傲又漂亮的白天鹅,面对事业时一双野心勃勃的眼,处理任何事都理性睿智,仿佛从来没有缺点也不会流露出脆弱。记得初次见面,那份清傲矜贵,深深刻在他的心里。
她如今安静地坐在潮湿的地上,泪水顺着脸颊划落,甚至忘了要站起来,就那么肆意地任悲绪潮生。
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站了片刻,他蹲下替她脱了高跟鞋,检查她脚踝处是否受伤,察觉到她安安静静盯着他,他却不敢再看她了,带着回避的怯懦。
红肿起得很快,必定是扭伤了,他把她抱起来,送她去附近的药店买了药,坐在药店外面的长椅上给她擦药时,闻徽承受不住醉意睡了过去,他才敢抬眼看了她好一会儿。
他们沉默地坐在一起,听到了冷冷的春雨落下的声音。夜晚可真凉,他小心翼翼叫醒她从她嘴里套出了地址,才把她送回了家里。
卧室里灯光明亮,他能看到她脸上的清晰泪痕。也是像现在一样,他用热毛巾给她擦拭,她柔弱得像一片云,褪去妆容后面容像小孩儿一样纯净无辜。
就在他出神时,或许是有所察觉她突然握住了他手腕。
紧接着,她朦胧地睁开眼。
他心底没由来的恐慌。
看了他半晌后像是感到困惑,低下眉眼,话语寞落又黯然:“我不是说跟你分手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呆坐在床沿,听到这句话面色惨白。
她把他错认成席言了。
半响,他抽回手站起来,哑着声音,“我不是,我是赤莫。”
寂静中,她又疲倦地闭上了眼,话语里多了些叹息,“跟你分手,拔刀见血,你很痛苦吧。”
“阿言,你恨我吗?”
他沉默地站立,并不能替席言回答这个问题。
她在床上安静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答案,竟伸手去拉他。
他无防备,跌在她身上,若不是他急忙用手撑着,就压着她了。
他想躲开,却被女人环住脖子。
他心口一颤。
“阿言,你恨我吗?”她依旧重复那句话,不得到回应不会罢休。
四目相对,离得实在是太近。
她的语气令他觉得无比的难过,得以窥探出即使分了手,她也还是在乎的吧。
他摇头,“不恨。”
他想席言也会这样回答。
下一秒,有冰凉的东西毫无预兆贴在他唇间。
他心跳加速,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人,指尖紧张地攥紧床单。
被人亲吻时,没有面红耳赤,更没有欣喜愉悦,有的只是煞白的面色。
他被一种既难堪又自责的感觉击中了心脏。
他像一个小偷。
她吻完后手指开始不安分起来。
他看着她那双漂亮眼睛,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声:“姐姐。”
那么小声。
闻徽漆黑眼眸骤然怔住,盯着他似打量,又似审视,片刻后眼神倏然清醒抽了手推开他。
她面色变得冰冷而可怖。
“姐姐。”他不安地叫她,唇咬得生疼。
“出去。”那眸光比冰山还冷。
宛如一盆冷水泼下来,血液都凉了。
那种心仿佛被针扎了一般的感受真不好受,以至于呼吸都是痛的。
他走出去,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后来,再遇。
她端着酒杯散漫地和陌生男人调情。
那男人举止轻浮,是店里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哥。
他穿着工作服在人前拉走了她。
昏暗的走道,他站定,“那男人经常带不同的女伴来这里。”
闻言,闻徽竟然笑了,语气轻漫:“弟弟,你是不是扮席言上瘾了。”
他指甲掐进手心,“我没有扮演他。”
她轻嗤,“是谁在学着他叫我姐姐。”
他无言以对。
她轻描淡写道:“你喜欢我?”
真聪明啊,她一句话下来他像是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一样动弹不得,自以为隐晦的心事被毫无准备的掀开,耳根好像烧了起来,他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
“是…我喜欢你。”
无论怎么样,他都必须开口承认,否则以他自己的勇气将会错过告白的机会。
她永远镇定自若,摸不清冷静和安宁是她的性格底色还是她赖以生存的保护色。看见他那么纯情,她终于露出好笑的神情,靠近他低声开口:“赤莫,你是想成为席言,还是想取代席言?”
句句都是席言。
他喉结微动,哑着声音:“你们已经分手了。”既然已经分手,他就有追求他的机会,与席言已经没有关系,他更不会成为席言的替代品,他要以新的身份站在她身边。
“那又怎样呢?”她冷淡地看着他,话说得毫不留情,“你全身上下哪点比得上他?我眼光这么挑怎么会看上你,离我远点,别老在我跟前晃来晃去。”
她在夜场做美丽坏女人的时候很得心应手。说话狠心又刻薄,却又让人为之着迷。
在闻徽明确表达对自己无感时,他是有剧烈的痛感的,这意味着他企图在她身上寻求一个无望的奢念。
他眼眶忽然就模糊了,艰涩地望着她,而闻徽面色冷淡地离开了。
再后来,他们一直都还在同一个地方碰见,但她偶尔光临是客人,他是服务生,就算遇到了,她也眼不斜视的从身旁走开,没有任何交集。
他以为没有机会再靠近她了,但哪怕是远远的看着她,也算一种安慰。
直到有一次他被醉酒客人刁难,闻徽出声帮她解了围。围观者散去,她站在那里散漫地凝着他。
他全身狼狈,满身都是酒水。
“谢谢你帮我……”他顿了顿,忽然止住了话,因为她突然间靠得很近,能看清她浓密的睫毛和因酒精变为玫瑰色的脸颊。
“这些地方的人,你得罪不起,也高攀不上。既然是学生就好好念书,换一份工作。”
他稳住呼吸,“谢谢你关心我,我暂时不打算换工作。”
“那如果我再也不来这里了呢?”
他抬起眼看她,她多聪明,知道自己有因为她的原因才留在这里。
“赤莫,其实你长的也挺好看的。叫声姐姐来听听。”她眼睛有戏谑的笑意,仿佛在等待着他的退缩,看他知难而退。
他偏偏没有,看着她眼神真挚:“如果你开心的话……”他可以叫。
“不必了。”她突然冷淡地打断他,戏谑的目光瞬间变得兴致缺缺。仰头将冷酒一饮而尽,话语更加凉薄:“等我无聊想听了再找你。”
像是把他当做无聊时的消遣。
她起身离开,冷冽的灯光笼罩着她,将她的身影衬得清远又缥缈。他的眼睛忽地就被刺痛了。
“你心里还有他吗?”
忽然身后的声音响起,她止住了脚步。
“你说什么?”她偏过头。
他只是重复:“你心里还有他吗?”
席言离开快有半年了。
她沉默地望着窗外昏暗的夜空,“没有。”良久后嗤之以鼻:“你以什么立场这么问我?”
他轻松起来,脸上重新恢复正常的神态。
眼睛也明亮起来。
他知道闻徽对他的轻松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知道,在他心里,只要她坚决地把席言剔除她的生活,即使心里还放不下也不是问题。他会帮她跟过去一刀两断,迎接属于他们新的以后,以两颗轻盈的心作为基础。
闻徽还在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短暂的时间里,她忽然想起了席言的眼睛,想起他望着自己时的样子,也是如此明澈。
后来几天她也没来找他,甚至不再出现在这里喝酒。
他每天伴随着无言的失落望向她经常坐的那个位置,她真的不来了吗?
他甚至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如果她刻意避开他,他可能连见她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他在不安了一个星期后,决定去她小区门口等她,期望着能见上一面。
那天她回来的很晚,身上隐有酒气。
他走到她身边,在她微微失神之际强势地拉起她的手:“闻徽,你上次说要找我。”
夜晚的城市热闹温馨,灯火通明,繁华如斯。闻徽静静望着高楼之上的万家灯火。
赤莫已经长得很高,低下头看她。
闻徽只是看着他笑,静美又有难言的忧伤。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闻徽,我们在一起吧。”
女人柔软的发丝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她终于主动靠近了他,靠在他的肩膀。他也立即温柔地拥她入怀,然后忐忑不安又隐含期待地听她接下来的话。
她说:“叫声姐姐吧。”
那颗狂跳的心就那么沉入谷底。
他痛苦地闭了眼,乖乖地听话,“姐姐。”
她满意地摸着他的脸,身上有一种慵懒的媚气,话语中带着一些攻击性的残忍,“我太无聊了,想找一只听话的小狗,可是找来找去都没有像席言那么令我满意的,你和他是朋友,应该很会学他吧。”
他面色惨败。
眼神里有些凄惶和茫然,她真要他学他,把他当席言的替代品。
赤莫沉默了很久,闻徽轻笑着出声,“觉得委屈,不愿意?”
半晌,他轻轻地回了“愿意”两个字。
可声音那么无助。
闻徽讥诮出声,“大学生,你可得考虑好,我不爱哄人,不满意了随时都会提分手。”
他敛眉,“我考虑好了,我会听话的。”
她睨着吊梢眼看他,恶劣地笑了。
见他眼周猩红,她仰起头轻轻吻了他,“真像呢,阿言也经常这么哭着看我。”
就这样,他们在那天变成了一对恋人。
他得到闻徽男朋友的身份,即使里面有诸多不堪,但她终归是承认他的,他贪恋他能在她身边的机会,甚至庆幸她的无聊。
他太知道他们之间存在的鸿沟有多大,如果不是因为她有些任性的冲动,他可能再见她一面都难。他想抓住他,让这只高傲的天鹅为自己停留,便只能以她的要求乖乖顺服,那怕卑微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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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日晨间,闹铃准时响起,闻徽从疲惫的梦境中被吵醒。她头昏目眩,今天还得上班这个事实令她无比垂头丧气。
当闻徽走出客厅,迎接她的,是身长而立的赤莫。晨光透过大大的窗户照进客厅,赤莫站在客厅里,闻声转身,面容俊朗,眼下隐有乌青。
明亮的光线里,闻徽站在卧室口,微偏着头,回忆着昨晚是怎么遇到赤莫的,然而脑海一片空白,她喝断片了。
“闻徽。”他出声叫她。
她沉默的时候,他最是摸不准。
她走过来。
他为她端来早餐。她浅尝辄止,眉眼微皱,胃里难受,吃不太下。她微微仰头,妆面精致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憔悴,问他:“开车了吗?”
赤莫见她只吃了一口眉宇微皱,给她递纸巾,“嗯。”
闻徽用纸巾擦拭唇角,“方便的话送我去公司吧,身体有些累,不想自己开车。”
他寂静地站着,良久才说:“不舒服的话请假休息吧。”
“不方便的话我自己打车吧。”闻徽声音平静地说着。
“方便。”
去公司的路上,两人都很安静。
她坐在副驾驶,对着小镜子用粉饼拍在自己的脸颊上,补了口红,仔细地检查了自己的装容,才悠然地下车。
她关上车门,弯下身来,从车窗看向他,漆黑浓郁长发被风吹起,眼神漠然,“谢谢你昨晚送我回来,不过我跟你说过不喜欢你进我家,以后不要这样了。开车小心,拜拜。”
他握着方向盘,一点点捏紧。
席临舟同沈云姀去度蜜月,公司里大小事务皆由副总操持,整个顶层就剩下江宸和闻徽两个小领导,虽不至于清闲自在,倒也不用战战兢兢。
闻徽醉酒后精神不好,用咖啡提神。
在茶水间,她才看到唐敏敏给她发的消息。
唐敏敏:【醒了吗?】
闻徽:【嗯。】
那边回复很快。
唐敏敏:【还好吧,昨晚差点要送你去医院。】
闻徽:【不太好,也不太差,能上班。】
唐敏敏表示同情:【真惨!】
闻徽很冷漠:【拜你所赐。】
唐敏敏:【你猜猜昨晚的结局怎么样?】
闻徽默然,结局就是她断片了。一睁眼赤莫站在她家里当田螺姑娘。
至于席言,她回复:【我不关心。】
唐敏敏:【席言没来,我赌输了。】
闻徽:【哦,挺好,他长大了。】
唐敏敏噗嗤一声,拿着手机跑到席言面前,举给他看。席言视线扫过提取“我不关心”和“他长大了”两句,眸子暗了暗。
唐敏敏还添油加醋:“你知道吗,她的意思转变过来就是你没长大哎。”
席言眼睛冷淡,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