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徽怎么也没想到,两年后的自己还能跟他有这样的交集。
他心平气和地破冰,体面地出声打招呼,仿佛早已放下一切了似的。
她听着这声姐姐,似乎是被无形细线轻轻地牵扯了一下,冷淡的表情微微有些松动,脑海里更是出现轻微的混沌感。
她下意识抬首看了一眼,重逢后第一次对上他的目光,直视这张阔别已久的脸,这张脸多么引人注目。
尽管她对他没有任何意见,却还是下意识摆出一副冷漠的样子,说话也只不过说了一个极其简短的嗯字,曾经亲切现在两两相对只剩冷陌,又能说什么呢。
相视的瞬间,他先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向江宸和穆秋告别,“我先过去了,下次见。”
江宸问:“什么时候走?”
席言回:“过几天,能待的时间不长。”
而闻徽则在一旁静凝着他的侧脸,回想他看自己的眼神,平静之下是抹不去清冷和疏离。
江宸感慨着时间短暂,“那你这回可得好好陪陪老先生和老夫人。”
“嗯。”席言答应着,或许是注意到她的视线,他又转过来朝她微微颔首,眼睫也垂覆下去,便算是有礼节地打过招呼,又告过别了。
他利落地转身走远,走向在会场穿梭的新婚夫妇,用摄影机为他们留下影像。
大厅灯光下,他长身而立,当真是好看的人,只用往那里一站,清贵又叫人沉迷的气质,便是众人视线的中心。
闻徽忽然想到,这样的人曾经属于她。
她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扯了扯唇角,时常想着过去的人实在是没意思,庆幸她几乎不怎么想起,她也不愿成为那样的人。
婚宴接近尾声,她将清清递给她母亲,没有选择搭载他们的便车,一个人离开了。
夜晚的风带着零星冷冽的寒意,天上挂着半轮清月,依稀能看到几颗星星,她裹紧外套,走在长街上,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穿着又细又高的高跟鞋,即使在大街上行走,也像在高档写字楼大厦里面一样轻盈干脆,挺立背脊,永远也不会低下她高傲的头颅。
月夜下,独自缓步的她不禁思绪倒流,那些同席言相识相知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她自以为模糊不清的那些画面,竟都深深的印在她的脑海里,从未远离。
虽然有点令人恼火,见他一面竟牵扯出如此多的后遗症。但她又安慰地想,再见席言对她来说除了引出她心底里的那点儿前尘往事,还并不至于攻破她高厚心理防线,因为她始终清醒而坚定地以自我为首位,所以并不为从前的选择感到后悔自责,她也并未受那些困扰。
至于心里的那点不顺是为什么,她也能理得清。
不过是心里那点劣根性在作祟罢了,她本来就很喜欢他那张脸,他全身上下都符合她的审美标准,她让他离开的时候也是她最喜欢他的时候,两年后他像白月光一样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用淡漠的视线望向她,身上刻意流露出的疏离,都在提醒她这样美好的东西曾经属于她,但现在的他令她高不可攀。
所以身体里埋藏的阴暗在时隔多年以后死灰复燃。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坏,如果现在有机会跟席言再谈一次恋爱,她心里一定非常乐意。只可惜她还有那么一点儿理智,良心也泯灭得不彻底,不愿意让人再去伤害他,哪怕是自己也不行。
她会离他远远的,这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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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每天的下班时刻,公司大楼电梯里挤满了匆忙下班赶回家的各部门的职员。闻徽同江宸一起从顶层下来,讨论着手头上的工作,很快到一楼时今日没开车的她跟江宸说再见下了电梯,江宸则直达地下停车场。
正当她踏出大厦门口,一边用手机打网约车时,一位裙摆翩翩的女士突然出现在她的身旁。
“好久不见。”不像是偶遇,她像是有备而来。
闻徽顿足,侧脸看她,一时微诧:“唐敏敏。”
比起过去,唐敏敏更成熟优雅了些。
“是我,有兴趣陪我去喝酒叙叙旧吗?”唐敏敏笑着说。
闻徽情绪颇淡,语气不善:“我们是有必要叙旧的关系吗?”
“好像是没必要”她点点头,伸手去拉她,“走吧,我和席言一起回来的,你不好奇吗?”
“……”所以她在这堵着就是好奇她和席言的那点恩怨纠葛。
酒吧。
唐敏敏驾轻就熟地替她点好了酒,两人坐在吧台上,看着调酒师行云流水的一番动作,唐敏敏用手肘撑着脑袋转过来看她。
她有话要说,反倒是闻徽先启唇:“既然回来了,昨天你没有来参加婚礼吗?”
“本来是要来的,但发生了个小状况就没去了。”她解释。
闻徽:“毕业后一直留在纽约吗?”
唐敏敏:“是啊,就留在那边工作了。”
顿了顿,唐敏敏发现自己一直被她引导着话语权,不免夺回机会开口,好奇道:“你昨天再见到席言什么感受?”
“能有什么感受?”她语气颇淡。
她想了想,“比如旧情难忘,死灰复燃?”
闻徽摇头,不至于如此。
唐敏敏敛眉看闻徽,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那你后面那位……现任,你真喜欢?”
现任?闻徽怔了怔。
一时间都没有想起来她说的是谁。
见她不出声,唐敏敏接着说:“虽然有想过你俩会分手,但的确没想过你会这么狠心。分手不到半年吧,席言都还没走出来,你就公开了新恋情,席言在你身边那么久你都没公开承认他,你对这个新男朋友倒是好,直接在朋友圈公布了。”
闻徽点点头,她想起来是谁了。
唐敏敏说起来的时候难免有些吐槽语气:“不是我说,看起来跟席言也没得比呀,你真喜欢他呀?”
喜欢……
她眼睛里的讽刺不自觉布满,弥留了些许冷淡的笑,她哪有真情呢?不过的确如唐敏敏所言,她对这位比起对席言的确是好太多,名分和陪伴都给了。
席言曾经想要的东西,她悉数给了另一个人。
她微挑眉看过去,知道唐敏敏在埋怨她冷血,好笑道:“为他打抱不平啊?”
她略显惋惜地点点头,“席言那时候还对你念念不忘呢,你对他太残忍,他丧了好久,我真看不了漂亮男孩子难过。”可尽管闻徽如此,她也不太相信闻徽喜欢现在那个男生。
酒调好了,推到闻徽面前,她客气说了句谢谢,端起来小啄了一口。
她公布恋情的那时候是确信这消息会通过种种途径传到席言那里,会让他看得到的,她生了一份决绝的心去做这件事,她甚至故意想让他彻底看清她的真面目连他心底隐约的那份期望都毁灭。如今已经不想去深究这对他来说到底有多残忍,不去想他又有多难过多不甘心。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他在向前走,不是吗?
那正是她所期望的,不要回头。
“就是因为我对他残忍,所以他离开我才算好的开始。”她说完,突然扯了扯嘴角,迎上她的目光:“你还喜欢他,就去追,去跟他谈正常的恋爱,他很会爱人,如果你们在一起应该会很幸福。”
听了闻徽的这一番话,唐敏敏有些讶异。怕她误会,她又补充道:“不过我也没替他怪你的意思,只是有些遗憾,你们挺配的呢。”
闻徽没回应,只是问:“那你还喜欢他吗?”
她摇头:“他这两年往返纽约的时间还挺多的,我们已经处得很熟了,发展不出爱情的。”
可你挺关心他的。
闻徽也不便深究,总归是别人的感情。
她继续喝着酒,最近公司挺忙的,也很久没有出来喝过酒了。
唐敏敏跟她见过两次面,不算太熟,但一直有加微信好友,逢年过节时也会客套地发几个祝福文字,除此之外,毫无关系。
但就是因为毫无关系,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反倒可以畅所欲言。两个女人一边喝着酒,一边聊着天。唐敏敏跟他谈了很多有关席言现在的事。
现如今的席言,因为独树一帜的设计风格成为出版界炙手可热的书籍设计师,创立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同出版社联合合作,为很多国际知名作家提供书籍装帧设计,是一颗冉冉升起新星,有光明的前途,有杂志赞赏道他将会是未来的顶尖设计师。
又讲心悦于他的女生很多,可惜都被拒绝了,如一朵高岭之花,任谁也摘不下来。
“我觉得他应该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唐敏敏伏在她耳边说。
闻徽只是沉默,张嘴喝了一大口酒,明明不是太烈的酒,却直直呛得她喉间辛辣。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眼前这个长着一副乖乖女模样的唐家大小姐,酒量可比她好多了,唐敏敏不停地让她陪喝,喝到最后,闻徽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酒,难受的趴在吧台上,意识都有些模糊不清。
闻徽枕着手臂,目光顿顿地望着她。
唐敏敏在晦暗的灯光里对着她笑:“闻徽,我们打个赌吧,我现在发消息告诉他你喝醉了,你赌他会不会过来?”
闻徽微怔。
那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他会过来吗?
她不禁想起,婚宴上他那分明冷淡的眼神。
应该是不会,他该怪她怨她才对,不要再为她过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唐敏敏先开口了。
“你不相信他会来是不是。”唐敏敏或许是看出她的意思,微笑着在手机上打字,一边说道:“那你就是赌他不会来,我赌他会来。”
说完后,她把手机比在她眼前亮了亮,她已经发送过去了。
一句“闻徽喝醉了”。
一个定位。
“你这样,真的很讨厌。”她忍不住。
想把席言叫来,她要证明什么呢?
他们俩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要证明他还爱你啊。”她的嘴角勾起笑,红唇那么明艳。
闻徽只感觉被狠狠摆了一道,撑着坐直起来,没有心思再跟她玩无聊的游戏。
她要回去。
唐敏敏看出她的意图,拉住了她,把人按回座位上。
“你自己这副样子,连路都走不稳,别逞强,好好待着吧,说不定他不会来呢,你怕什么。”
闻徽的眉眼寂静得可怕。
“半个小时,如果半个小时以后他没有来的话,我就送你回去。”唐敏敏保证道。
“……”
闻徽转过视线,朝调酒师要了一杯鸡尾酒。
唐敏敏心下松气,她至少答应了不是吗?
闻徽不明白自己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也并不想去梳理它,只知道这酒水越喝越停不下来,不过漫灌了她心头杂乱的思绪,倒也是好的。
倒在吧台上闭眼时。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放弃席言,但那是她选的路,她绝不后悔。
闻徽这喝酒不要命的架势,劝都劝不动,看得唐敏敏都有几分害怕,见她倒在那里,她在想要不还是别等了,喝这么多胃肯定很难受,直接给送医院去吧。
手机上20多分钟前,她发的消息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没有人回复,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查看。
她问服务员要一杯温水,一边打电话让人开车过来接她们。
正打着电话,余光突然瞄到一个身影靠近,直接就把闻徽从座位上捞了起来,打横抱抱在怀里。
转身就要离开。
“喂!”唐敏敏惊呼。
她喊住那个背影,“你……你你……”
唐敏敏突然变得结结巴巴的,男人转身回来看着她。
看清他的面容。
唐敏敏彻底僵在原地了。
她是见过这张脸的,在闻徽公开恋情的那条朋友圈里。
闻徽的那个新男朋友。
男人其实长的也很好看,看起来也很年轻,高高瘦瘦的却很挺拔,他轻声解释,“她喝醉了,我带她回去。”
“不,不行。”唐敏敏下意识摇头。
男人露出些许疑惑的表情,却还是认真解释,“我认识她,请你相信我。”
“她喝醉了,我又不认识你,我不能确认你是否值得信任,所以我不能把她交给你。”
话里话外都是为闻徽着想,男人能理解她,主动道,“我可以给你看身份证件,你实在不放心也可以跟我一起去。”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也没有理由再找借口了,更何况他的确也是闻徽的男朋友,她干脆道:“那我和你一起去吧,是我找她出来喝酒的,把她送回家我才放心。”
男人点点头,低声道:“麻烦了。”
他低头看了眼闻徽白皙的脸庞,转身离开。
唐敏敏转去座位上拿包,回过头时见男人停在那里未动。
“怎么不走?”她走上前疑惑道。
男人的视线盯在远处,唐敏敏竟察觉到他的脸部轮廓有几分紧绷。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竟也是一僵。
本以为不会出现的人,在入口处默默站立。灯影里,他长身玉立,面容如雕刻一般,端着寂静幽深的眸子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