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还记得那天晴鹤回到据点的模样。
长发紧紧地贴在身上,雨水从她惨白的面孔滑落,黑色的眸子淹没在密不透光的暗影中,像灵魂都坠落在了千米之下的深海。
“这是退烧药,喂她吃下吧。”
多由也接下兜递过来的纸包点了点头,转身合上了门。
“晴鹤大人。”
躺在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却没有回应的声音。
触及那双眼里的暗红,多由也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扶着她起来,然后把药粉送到她嘴边,一点一点地慢慢喂下去。
多由也也没有办法,哪怕叫名字有反应,可事实上晴鹤并没有完全清醒,只是本能地戒备着外界的动静而已。
——那双反射性发动的写轮眼就是证据。
好不容易喂完了药,多由也忍不住再一次出声劝道:“不要再浪费查克拉了,好好休息吧。”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晴鹤只是缓缓眨了下眼睛,似乎并没有听话的意思。
也许她离开就好了吧。多由也想,把水壶和杯子放在床头很近的地方,默默退出了房间。
【以她的体质不至于生病,可她似乎受到了刺激,又淋了雨,这才撑不住了……高烧不退,还一刻不停地防备着,估计得好好休养几天了,你们也尽量不要去打扰她比较好。】
那天她离开之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多由也想起之前偶然和晴鹤对视的那个瞬间。
她从未想过晴鹤也会副露出那样的神情,那双看似温和、却总会让她感到危险的眼睛里空空如也,徒留一片噬人的死寂。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天,期间佐助来了一次,大蛇丸也来了一次,她都是那副不清醒的样子。大蛇丸问多由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让兜和多由也帮忙给她散热退烧,防止她把自己烧坏了。
佐助甚至想要用写轮眼幻术进晴鹤的意识里一探究竟,被大蛇丸拦下了。
“她开眼就是为了保护自己,你现在强行对她使用幻术很可能会被反噬,甚至给她更强的刺激。”大蛇丸稍微压低了声线,皱着眉头看着晴鹤始终半张着的眼睛,对他道:“再等等,她的查克拉应该快要耗尽了。”
佐助只能作罢,不甘心地盯着床上的人好一会儿,扭头到旁边一言不发地坐着去了。
是的,就算是他靠近,晴鹤也不会关闭写轮眼,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在她的戒备范围内。
如果晴鹤没有连他也一起防备的话,他也许还能想办法让她醒过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把晴鹤逼到了这个程度?
佐助忍不住再一次看向了角落里无言站着的多由也。
她是最后一个见到晴鹤的人,该问的话他们都已经挨个问过了,只知道是晴鹤突然支走了她,后面的事一概不知。
是不是她隐瞒了什么?
佐助自然无论如何都希望晴鹤好起来,可他不知道大蛇丸和兜的打算,万一她的烧退不下去怎么办?万一她因此而在大蛇丸那里失去了利用价值被抛弃该怎么办?
如果醒不过来的话……
佐助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草薙剑。
只能提前动手了吗?
大蛇丸现在的容器还未达到濒临崩溃的程度,四人众也都在,后续带着晴鹤撤退会很困难……
不,应该说根本不可能。
“兜,准备定身符。”
“是。”
佐助立刻抬眼看去,发现大蛇丸正在一步步走向晴鹤的床边,顿时绷紧了神经。“你要做什么?”
“耗光她的查克拉,然后和你之前打算的那样用幻术叫醒她。”说完他侧头给了一个眼神:“这样下去她的身体会受不了……我来施放幻术,佐助,你来观察情况。”
兜一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抱歉呢,帮不上忙了,毕竟我不是很擅长幻术。”
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十分自然的话语,明白了他们意图的佐助愣住了。
正因为明白了,他才感到不可思议。
“晴鹤的幻术很棘手,大蛇丸,你……”难道不知道吗?
“没关系。”
兜趁这会儿快速贴好了禁锢行动的查克拉符纸,退到了一边。大蛇丸走上前开始结印。
事已至此,佐助只能相信了……大蛇丸,他竟然真的准备自己来,哪怕冒着被幻术反噬的风险。
像是知道佐助心中的质疑和震惊,大蛇丸低声笑了笑,同时两手飞快动作,很快就结完了最后一个印,“这孩子姑且也是我准备收下的弟子,作为老师自然要尽到自己的责任。”
弟子,老师?
佐助直觉晴鹤跟大蛇丸之间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虽然不知真假缘由,但这毫无疑问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我知道了。”
大蛇丸闭上眼睛,将右手轻轻按在了晴鹤的额头上。
来吧,让他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变成这幅……可怜的样子。
他当然不是毫无准备——毕竟咒印的作用不只是这些孩子们以为的那样简单。
幻术启动的一瞬间,大蛇丸只觉得意识一沉,整个人好像脚下一空似地突然坠落下去。
“父亲?”
小姑娘乖乖巧巧地站在他面前,仰头望着他。虽然轮廓小了一些,五官也更加稚嫩,但大蛇丸知道眼前的孩子的的确确就是晴鹤。
他所使用的幻术难度不大,却会着重诱导人的意识融入,被施术者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执念借由他的幻术展现出来。
所以,眼前发生的一切,就是困住了晴鹤的记忆。
“……好孩子,晴鹤。”
大蛇丸听见”自己“轻笑了一声,用无比温柔的语气对她说。与轻描淡写的表情不同,他的心里涌起了巨大的满足感和酸涩感,好像眼前的孩子真的是他的女儿一样。
就好像……为了听小姑娘叫的这一声父亲,他已经等了好久好久。
过于明显的共情反应出乎大蛇丸的预料,这样对于模拟对象的情绪变化几乎感同身受的体验在以往的幻术中从未出现过。
明明这场幻术的主导该是他才对,难道晴鹤的精神已经强到了足以左右他意志的程度?
隐约的危机感催动着神经,大蛇丸忍不住审视起眼前的“晴鹤”。
湿漉漉的眼睛里是缺乏安全感而产生的防备。显然,这声”父亲“小姑娘叫得很是违心。
大蛇丸继续观察身边的环境。鼻尖嗅到的是甜腻的食物气味,房间整洁干净,有不少小物件似乎是刚放进来没多久,充满了和房屋原主人格格不入的可爱气息,两张床从窗户两边分开各自靠墙,中间还拉了一根铁丝,似乎是挂帘子用的。
除此之外,拖鞋、杯子、盆栽、被褥……全部都是相似的样式的一大一小。
大蛇丸挑眉,感觉自己的模拟对象有些了不得。
虽然他目前不能转身,也看不到房屋的整体构造,但也能推测出来这里一定不只一个能住人的房间,这样一来这个人一定要和晴鹤住在一起的意图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大蛇丸再次扫了一眼屋子内明显刻意凑对的摆设,又想起晴鹤叫他父亲时不情愿的样子……
这人……似乎真的有点“了不得”啊。
“健助,今天要学什么?”
小姑娘显然没什么耐心,叫了一声父亲之后视线就开始四处漂移,不肯再看他一眼。“你不是说只要听你的就教我吗?”
大蛇丸听见“自己”又笑了一声,“那你就要‘扮演’好我的女儿啊,‘健助’是在叫谁?嗯?”
至此,这个人的身份终于确定——小田健助,那个传说中无所不知的情报贩子,也是后来死于团藏之手的晴鹤的生身父亲。
再详细的情报就算是他也无从得知,看来这对父女相认之前还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
强烈的好奇心总是难以抵抗,大蛇丸终于决定要继续看下去。
只是健助过分宠溺的语气和深重的情感总让他感到些许不适。
他感觉到自己低下头去,刻意凑近了晴鹤露出不明意味的微笑,谁知道居然吓得小姑娘大大后退了几步。
“你不许过来!”她憋了一会儿才换回了称呼,“我知道了嘛……父亲。”
“嗯。”
他满意地揉了揉小姑娘的长发,“先吃饭,胃不舒服也要吃一点,要不然身体恢复得慢,知道吗?”
“嗯。”
透过小姑娘黑亮的眼睛,大蛇丸看见了健助的脸——和晴鹤一样的黑发黑眼,眉眼轮廓毫无攻击性,可以说和小姑娘像极了。
其实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他还能看见“自己”的眼中浮现出了点点暖意,像细小的萤火照亮了夜空——那是丝毫无法作伪的、发自内心的爱意。
晴鹤的长相果真随了父亲。
看着看着,他突然发现这个梦境很奇怪。明明是晴鹤自己的记忆形成的梦境,却都是以健助的视角发生的,而且晴鹤对此不知情。
这段记忆与其说是晴鹤的,不如说是健助的才更恰当一些,因为健助的感情、健助的想法、健助所做的一切他都可以亲身体会到、亲眼看到。
他目视着父女俩的关系从一开始的生疏渐渐变得亲密,看得到晴鹤背后的挣扎和茫然,看得到健助对小姑娘的默默关注,感受着两个人因为血缘的影响无法抵抗地相互靠近。
“晴鹤,有一件事……不,果然还是算了吧。”
面对晴鹤疑惑的眼神,他轻轻扯开嘴角,拍了拍她的脑袋,“没事,去玩吧。”
短短几天,虽然还没有相认,但已经是他最幸福的时光了。
可是,为什么要逃走呢?
“还不放弃啊?”
他上前一步,“做好我的女儿,我就放你回去,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晴鹤,明明是他的“女儿”啊。
“不会再有下次了,没有意义了。”
眼睛里失去了活力,像是终于接受了怎样的命运,晴鹤面无表情地从他的身边走过。
胸口突然一痛。
这个小姑娘,用她的冷漠给了他的心脏狠狠的一拳。
“最后三天,我会恢复你的查克拉,到时候……”健助艰难地说出这句话:“能达到我的要求,你就可以走了。”
内心发出一声冷笑。
明明只要说出血缘的秘密就可以把她牢牢地绑在身边。
宇智波健助,你可真是一个废物。
可惜,已经做过的不能重来,没有得到的,也已注定失去。
不重要了。
木叶,来人了。
他冷眼看着健助在清除敌人的时候也将自己一步步推向死亡,来自于健助的再多的不舍和痛恨都已转化成冷冰冰的嘲讽。
宇智波健助,这个男人都不敢见自己的女儿最后一面,连迈出那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连保护晴鹤的勇气都没有。
真正意义上的,懦夫。留下了一句对不起,说了那些漂亮话就一死了之。
看看那可怜的小姑娘,连她父亲的衣角都没抓住一片,只接住了他当面自焚留下的尸灰,甚至还要在她父亲天真的期待下回到木叶面对那个造成了这一切的仇人,在催眠之下苟且偷生。
大蛇丸嗤之以鼻。
没想到在有这样一个父亲的情况下,晴鹤还能够以强者的身份走到今天。
“您看得还开心吗?”
眼前的世界霎时向后飞速倒退,失去了颜色,直到褪成漫无边际的白。大蛇丸知道,这代表着这里的主人已经醒了。
成熟了几分的、熟悉的女声响了起来:“我这些可笑的过去还能入您的眼吗?”
大蛇丸笑了,“在这里就别耍你那爱逞强的脾气了。”
转过身,已经长大的晴鹤站在他面前。她的面容冷冷清清的,眼中恢复了些许光彩却难掩疲惫——明显是硬撑起来的。
人总是那么脆弱。
可,多不可思议啊,她本该是一朵在风吹雨打中死去的花,时至今日,她却依然存留着盛开的力量。
大手落在她的发顶揉了揉,大蛇丸低头对上了她的眼睛,蓦地说出了让晴鹤震惊的话语:“不是你的错。”
“懦弱的人已经为他犯下的错付出代价。但你,晴鹤,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我只是一个残次品。因为我已经没办法更加坚强,活着只不过是为了最后一点要做的事,如果有一天我不被需要了,那就该结束了。”
直到今天,她的思想,恐惧,期望,终于被她在大蛇丸的面前吐露出来。
逢魔之时的夕阳绝美无双,缕缕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手上,依旧温热。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本不该把这些话宣之于口的。
一定是今天的夕阳太暖,也太耀眼了。
【谁都好,只要真的需要我,我就可以付出一切。】
【想要被爱着。】
【也害怕被爱着。】
【因为终归要被夺走,因为……你们都走得好快,好快啊……】
“啊啊,就是这样的我啊。”
她拨弄着颊边的发丝,苦涩地、两眼空茫地笑了。
“那就姑且为了别的目的而活。”
晴鹤噗嗤一笑,“真不像您会说出来的话。”
大蛇丸把做好批注的笔记转回晴鹤面前,“只要活着,总会遇见有意思的事和有意思的人。大多数人都没走到这一步,晴鹤,你也还早。”
晴鹤愣愣地抬头。
“您……”
明明大蛇丸说出这些话的眼神平和得不可思议,她却仿佛被刺痛了,不敢去看了。
匆忙地低下头,她装作开玩笑一样说:“……所以啊,真不像您会说的话。”
大蛇丸对她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也许吧。”
“我可是很期待你会给这个忍界带来怎样的变化,所以……”大蛇丸说了什么,让晴鹤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姑且作为一场交易,如何?”
说罢,大蛇丸便留下她自己继续钻研剩下的难题,离开了她面前的位置。
指尖在颤抖。
晴鹤猛地转过了头。
“您会等我吗?”
看着他回望过来,晴鹤抿了抿嘴唇,像是下定决心终于要相信什么似的再一次问道:“我会努力追上来,所以,您愿意等等我,看着我吗?”
回答她的是大蛇丸极轻的一点笑声。
“好啊,那就努力地追上来,然后……超越我。”
那场幻术究竟带来了怎样的改变呢?
晴鹤不知道,大蛇丸或许知道。
起码他开始有一点点期待。
期待着想要看一看现在还蜷缩在他掌中,将于未来之时盛开的花与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