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绘篇8

    “殿下万万不可!谕旨已告于云津上下,若殿下有半点违背,王上定不会轻易饶恕您,还望殿下三思啊!”陈叔直接跪下恳求。

    双华并不意外,如他所料的那般,殿下连夜离去就是为了抛下那个女人。

    更阑人静,悄无声息,谁也不知王妃是否上了马车,只要故意误导守城士兵便可。

    “陈叔,双华。”眼眸顾盼之间,溪岚没有半点动摇。

    他扶起了陈叔,竭力压制伤感的情绪道:“我自幼待你们如亲人,可此事无法商量,我真的容不下她!若强行为之,要么我就此自刎,要么我逃离云津!”

    “殿下慎言!”父子二人惊骇失色。

    这是不惜以死相逼。

    夜深幽冥,楼外寒风簌簌而起,不足一月将会入冬,他们相遇于那年初冬,而当年他离开前所说的两月,转眼变成了两年。

    回萤屿城,奔去见她,仿佛成了他的执念,每个日夜都在思,但碍于婚事而不敢。

    如今,他失了诺,娶了她人,还要将新婚妻子带到她的故乡?

    如果仅是他自作多情,一个陌生人携妻归去,并不会伤她分毫,怕就怕她等了他两年,等来的却是他娶妻的消息……

    无论将来要面对什么后果,他绝不许那个女人踏进萤屿城半步!

    眼里没有一丝迟疑,谁都阻止不了。陈叔无奈叹气:“殿下就安心待在萤屿城罢,我定会竭尽全力为殿下封锁此消息!”

    “那就劳烦陈叔留在府中照料她了。吃穿用度少不了她的,尽量满足她所求,但决不能让她走出主宅半步,书信往来之间,切不可暴露她在王城!”

    “日后,送给殿下的信中,只道王城之喜忧,与王妃相关的消息,即假装是给双华的家书如何?”

    “王妃”之词,使溪岚些微不喜,但没有纠正其言,陈叔素来恪守主仆之礼,当初唤他舍去“老奴”的自称,前后足足耗费了十年。

    “如此便好。”

    溪岚抑住迷糊醉意,稳稳当当落出每一步,身后的陈叔喋喋不休,详细叮嘱双华,要他必须照顾好殿下。

    多数是溪岚不许他做的事,双华也没有不耐烦,声声皆有回应。

    三人止步在后门,二十来个侍从随后而出。

    溪岚上了马车,倚着厢板闭目叹息,双华坐在侧边,一路往南而行。

    双华昏睡无梦之间,耳边反复闻一声呢喃:“双华,我究竟何时才能去见她?”

    此程归去,依旧不可见,只因此婚已成。

    “人生还有几个两年可荒废?殿下想见就见罢,舒姑娘定会理解你的。”

    “不,不行…”

    不知他嚷嚷了多少次,也不知他回答了多少遍。

    东方天光微亮,街巷如常人来人往,端王殿下连夜带新婚妻子远赴萤屿城的消息传至王宫,王上没有责怪,亦没有一语怀疑,像是怀有几许亏欠,只道随他而去。

    而当事人对此一无所知。

    舒绘醒来后,欲去找那道声音核实,一路侍女步步紧随,暗处侍从伺机而动,王府管家前来阻挡她的去路,她找不到那道相似的声音,也不见那位端王殿下,终还是作罢。

    过了几日,她才明白主宅极大,那日路过的长廊水榭,仍归于主宅的范围,所有人严加看守,她是踏不出此院的。

    问端王殿下何在,问何时去萤屿城,一众侍女皆摇头道不知。

    所有人都有事情瞒着她。

    舒绘终是沉不住气,仗着王妃的身份,生硬质问侍女,这才得知端王前往萤屿城的消息。

    “为何不带我去萤屿城?”

    莫名的惧意缭绕,她蓦然落了泪,抬手擦了擦,克制不住余泪纵横,只好转身背对陈叔。

    陈叔恍如不见她的泪水,若无其事朗声解释:“当下即将入冬,因萤屿城河网密集,两地的湿冷情况差异较大,而娘娘久居王城,怕是不好适应,殿下打算摸清天温之变,再回王城接娘娘。”

    “无论早晚,终究是要适应的,殿下到底要待到何时才回来接我?”舒绘不是想见端王,只是想回家探望娘亲和妹妹。

    陈叔深深弯腰,惶恐而道:“回娘娘,恕老奴不知,一切全由殿下定夺!”

    犹如是强权逼迫,一个与她娘年纪相差无几之人,不得不对她必恭必敬,一阵心颤,满是愧疚:“陈叔是端王府的长辈,不必如此自称来折煞晚辈。”

    即款步离去,心绪纷乱无章,每一步都很沉重。

    这当真是唐国公府的大小姐?陈叔惊疑不定,驻留在院中许久,不是质疑她的身份,只是惊于此言与殿下当年所出的几近一致。

    那年十岁的他说的是:“陈叔随母妃远离故土,又是阿岚的长辈,万不可这般自称,阿岚当不起。”

    悄悄观察半月,知王妃时常独处一室,待下人如邻友,没有半点骄纵跋扈,眼底偶尔会倾泻些微忧愁,可又会转瞬即消,笑眼盈盈而迎合,只关切何时去萤屿城。

    若两人的性情相似,说不定会日久生情的罢?但他又不敢断言。

    陈叔曾写信送往萤屿城,言是:“借天温多变来搪塞,并非是长久之计,许会引王妃生疑,而经我几番留意,王妃脾性温和,言行与殿下有诸多相似,两人日久生情未必是坏事。”

    可溪岚只回了四个字:“绝无可能!”

    终止了陈叔的念头,只能继续与王妃周旋。

    三个月,五个月,日子一天天过去,王妃越发坐不住,他禁不住好奇而问:“娘娘如此心急,可是曾见过殿下?”

    他以为她倾慕端王多时,迫不及待要待在他身边。

    舒绘明显一怔,察觉了他的话中意,讪讪而道:“未曾见过殿下…只是听闻萤屿湖绝美,欲亲眼目睹一番。”

    至此之后,她不再频频提及,终日惶急不安也是徒劳,她只能看书打发闲暇,等这位名义上的夫君,早日许她回萤屿城。

    又过了一年。

    终日衣食无忧,可没有自由,夜夜噩梦相缠,半夜惊醒时玉枕已湿,绞尽脑汁去回忆,却忆不起是什么荒唐梦,如此令她害怕,恐惧此生回不去故土。

    半夜点了烛火,第五次提笔给端王写信。

    “殿下迟迟不回信,是怕我扰了您清静吗?事已至此,我也不再相瞒,我是萤屿城人,原名唤作舒绘,家住东城郊,您可与邻舍核对我的身份。当初因亲人性命受唐家胁迫,我不得不替唐家大小姐出嫁,而此婚既然非你我所愿,求殿下助我假死脱身,我会带亲人逃往九黎,永生永世不会踏进云津半步,望殿下能成全!”

    无法待在亲人身边,又联系不上唐玖,无望的等待中压垮了她的心弦,不管此举是不是背叛唐家,她心意已决,就赌一把,赌端王心善会相助!

    三日后的萤屿城,双华收到其父派人送来的信,拆去外壳的封面,毫不意外现出内信,路灯微弱,可辩出是另一个人的字迹,但与前四次不同,“端王殿下亲启”旁多了一行小字。

    “缘浅可断,望殿下成全。”

    双华莫名为之动容,不顾殿下的命令,直奔书阁递给了他:“殿下,本月第三封了,许是那个女人有什么急事。”

    “砰——”溪岚拍案而起。

    “双华,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陈叔可怜她,不顾我所言也要替她送信,而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又不曾见过她一面,为何也要站在她那边!”

    溪岚一把夺了信,正恼怒欲撕掉,双华眼疾手快,扣住了他的手腕,制止道:“殿下稍等,万一是和离书呢?”

    他目及那九个字,犹豫了一下,久久默不作声,最后只叹:“双华,父王赐的婚,没有御令,谁都不许提和离。”

    此言只是引他回信罢了。

    双华松了手,溪岚点了烛火,将之扔进了香炉,白烟袅袅而尽。

    “双华,还没有舒绘的消息吗?”

    “尚无下落,表小姐正命人扩大搜寻范围。”

    他终于来了她的故乡,可她却离开了故乡,他不愿信两人之间没有缘分。

    大婚的第三日,如愿回到萤屿城,溪岚时常走在街头小巷,期盼偶然重逢,又怕只能隔空相视而不敢靠近;河边莲叶青翠,四周的藕农都在忙,他游离在其中,依然没有偶遇。

    他知道她家在何处,几番徘徊不入,只想远远睹一眼,可是在五个月前的某日,假装路过门口,被人瞧了去,有人问他是不是来找舒绘的。

    他否认她所言。

    可蔡家姑娘不信,自顾自开口:“公子你来晚了,一年多前舒家人去楼空,舒绘妹妹曾几次跟我提过要去九黎,怕是举家搬去了那边罢。”

    “姑娘可知她们去了九黎哪里?”他心急反问。

    蔡姑娘摇头不知,没有点破他的前后不一。

    他来封地不足两年,无命不可贸然离开此地,只能遣人去九黎联合外祖家寻找,但五个月过去,还是没有半点线索。

    此时甚是后悔没听双华的话,如果回到萤屿城的第一日即去她家,或许因他失了诺,她会毅然离开,但至少他还能见她一面!

    三面定情,可他仍未见过她的容颜,而这一生不知何时能见。

    往来王府送信的人,路上走走停停,待夜色至才悄然回端王府。他未带回一纸书信,只有两句口信,陈叔听完沉默摆了摆手,侍从退回去休息,半晌后他才离开马厩。

    纱灯高挂,拐过墙角,长廊尽头奔出一个影子,身后十几个侍女气喘吁吁狂追,不敢出一言呼叫,生怕惊动府外的人,陈叔连忙上前,而舒绘见此止步停下。

    几个侍女追上欲扶,但都被她甩开了。

    她问:“端王殿下的回信呢?”

    “你们都退后。”陈叔扬声道。

    “喏。”

    当众侍女退至十步外,陈叔才回答她所问:“回禀娘娘,殿下没有回信。”

    他欲瞒下那句口信,可灯光下,眼前的女子愕然蹙眉,眸光彻底暗了下去,浑身笼罩在悲绪之中。

    此事上谁都没有错,只是没有缘分,他们相处的时日不算久,但凭她至始至终不闹事,性子又有几分像殿下,他都不该有所隐瞒,因为隐瞒得越久,伤害越大。

    “只有一句口信。”他赶忙补了一句。

    舒绘明白不是什么好言,否则陈叔不会有意隐瞒,压下多日来的提心吊胆,她面色平静如水:“他说什么?”

    “殿下不会看信的,娘娘别白费工夫了,府里上下会尽心尽力服侍娘娘的。”

    “我此生都要困在这座院子?”她连退了好几步,嘴角勉强扯出一条弧度,却比痛哭还难看:“王上所赐之言是要殿下与唐大小姐在萤屿城厮守此生!这跟当初说的不一样!”

    她崩溃大哭,捂着半张脸,压抑抽泣之声,试图在众人面前留几分底气,可一想到往后无法回去,无法见阿娘和妹妹,她的泪就如泉水奔涌。

    这不该是这样的!

    “娘娘息怒!”陈叔跪下,连连磕了几个头:“殿下所为确实过分,我替殿下向娘娘赔个不是!”

    他怕王妃设法告知唐国公府,若这一切都暴露出去,那殿下就完了!

    他只能利用她的不忍。

    此举确实有用。

    “你给我起来!”舒绘深吸一口气,平复躁动不安,可嗓音仍有鲜明颤意:“赔不是有什么用?叫他回来见我,我要跟他当面谈谈!”

    “是,我立马派人去找殿下!”陈叔又倾身拜了拜。

    舒绘拂去侍女的搀扶,独自一人扶着雕栏,踉踉跄跄回房。

    门一合上,她伏在榻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成婚后,因心头那丝不好的预感,她都没有好好用过一次膳,这几日更甚,一时间消瘦了许多。

    陈叔看不过去,不禁开口劝道:“娘娘,容我多言一句,殿下并非是恶人,他如此待娘娘,是他早已有心上人,曾许诺那位姑娘相守此生,却因赐婚而失了诺,殿下很痛不欲生!”

    “他人呢?何时来跟我谈谈?”她没有心思同情他,只关心何时能走。

    如果自言身份也无法离开,那她希望能将阿娘和妹妹接到端王府,每日都能相见,在此待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陈叔轻叹:“殿下尚在忙,暂时无空见娘娘。”

    溪岚去九黎找舒绘了。

    无论是走漏了端王妃在王城的消息,还是泄露端王殿下私自出城的踪迹,左右都是欺君罔上之罪。

    众人如临深履薄,为他逐一掩盖点滴。

    舒绘习惯了他的忽视,没有闹什么,更没有逃跑添乱,只道:“你家殿下定为此付出代价的,或许余生都会悔恨为何不肯见我!”

    是狠话,也是直觉。因为她好像也会后悔,没有坐下来好好详谈余生。

    舒绘夜里惊醒的次数愈加频繁。随嫁妆抬进端王府的那盒莲子,一直摆在她的床头旁边,淡淡的莲香溢出,无言安抚她长期的慌乱。

    不敢时不时瞧一眼,是怕遇水汽潮湿发霉,或许她该尝试把这些莲子都种在水池里,延续它们的生机。

    但,唐家大小姐怎会种莲呢?只好作罢。

    舒绘坐在池边,百无聊赖喂鱼,身后脚步声匆匆而响。

    “陈叔,如果我说我也有心上人,殿下可会为了成全我而放我自由?或者我以假死来脱身,殿下可去娶那位姑娘,我可去寻那位负心汉!”

    颇为玩味而道,似在说一个玩笑。

    陈叔愣了下,满眼怜惜:“娘娘说晚了,若您早日提此事,殿下定是愿意成全。”

    “怎么就晚了?”舒绘不解回头。

    “殿下来信,道唐国公大人早年陷害多位忠臣等罪证即将呈至王宫,殿下正在冒险为娘娘拦下,如此来减轻唐家的罪罚,只须娘娘答应永不去萤屿城。”

    这是交易,替她保下唐家。

    “噌”的一声起身,舒绘惊得不知所措,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此情绪令陈叔十分困惑,娘家出了大事,这位大小姐竟是看笑话?

    思及唐玖的安危,她便开了口:“此罪是否会祸及唐国公府其他人?”

    “此罪在朝堂之上,仅出自唐国公大人之手,不会牵连唐府其他人,只不过会削去令尊爵位,又以命相偿,令唐家损失重大,后人皆不可掌权。”

    “不用劳烦殿下,我既已嫁给殿下,便是端王府的人,唐家往后的荣辱与我无关,有劳陈叔转告殿下,让殿下速速抽离,莫再管此闲事,早日回来跟我面谈!”

    这是唐家作恶多端的报应,她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为他们求情!

    陈叔心生疑虑,此反应过于平静,不像是唐家人。

    将言未言,小厮疾步而至,附在陈叔耳边私语,悉悉索索听得不真切,舒绘不明白又是什么急事,只见此事惊得陈叔瞳孔睁大,一副不敢信以为真的神情。

    “来人,立即送娘娘回房!”陈叔高呼叫人,又低声解释:“府外有王军扬言要缉拿娘娘,娘娘无须惊慌,殿下有愧于你,定会保下娘娘的!”

    她惊讶出声:“不是说不会祸及他人吗?”

    众侍女簇拥其中,一步步而挪,由不得她停下。

    “除去陷害忠良之罪,令尊还涉嫌在宋玄事变中勾结东泽,引东泽出兵生乱,惯来通敌叛国之罪,罪无可赦,此时唐家上下皆在牢里听候发落!”

    舒绘奋力折返,双手冲破人墙,抓到了陈叔的袖摆。

    语气染上几分哀求,此般坚定:“可有法子救我妹妹唐玖?若殿下出手相救,我甘愿永远待在这座牢笼里!”

    轻拂开她的手,陈叔拜了拜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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