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件事，宋嘉年只是带着一点笑意说：“都已经过去了。”

    他语气太轻，像是拂开一片羽毛。

    陆渺是个有些迟钝的人，她不善言辞，情绪汹涌的时候她习惯咬紧牙关，因为恐怕自己顺着情绪说出一些非本心的话来，伤人伤己。

    她只是看着宋嘉年苍白的面颊，眼角余光看见他衬衣工整漂亮的白色纽扣，想到那道自己曾经看过的折纸一样的伤痕。

    宋嘉年脚下一踩油门，轻快地说：“走，吃饭去了~”

    那一整天宋嘉年都和陆渺在一起，他们一起吃饭，时间还早，十点半。

    宋嘉年给陆渺点了个蛋糕，说：“吃些甜品心情会好些。”

    陆渺挖了一口蛋糕给宋嘉年，说：“你也要开心一些。”

    宋嘉年笑着吃掉，陆渺自然地做出这个动作，又意识到自己从前不会做这样的动作，但这有什么关系，宋嘉年笑着，他看起来只觉得开心，没有任何异常，他们开心就好。

    她把叉子递给宋嘉年，两个人一起吃同一块蛋糕。

    吃了两口，她想到什么，问正在吃蛋糕的宋嘉年：“可以吃奶油吗？会不会太腻？”

    宋嘉年说：“我觉得正好。”

    宋嘉年手机响起，他接起来，那边说了几句，他说道：“资料发到我邮箱。”

    他把手机稍稍拿远一些，问陆渺：“下午有安排吗？”

    今天只说过上午陆渺要陪宋嘉年来复查，陆渺今天休息，下午也没什么事，她摇摇头。

    宋嘉年对电话那头说：“下午的会议改成视频会议。”

    “是，我这就安排。”

    打电话的时候也在一起，回到家里，这次是陆渺的家里，她先去洗了脸，镜子里眼睛红肿，眼里有许多红血丝。

    还以为长大后都不会再哭呢。

    陆渺笑了笑。

    走出门就见宋嘉年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毛巾，旁边有一个冰袋。

    “坐下来，我给你敷一敷眼睛。”

    两个人相对而坐，宋嘉年用毛巾裹起冰袋给陆渺敷眼睛，冰冰凉凉的，陆渺按住毛巾，说：“我自己来就好。”

    宋嘉年说：“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轻柔的话语和撒娇一样，陆渺一下子没法拒绝了，她有些不自在，觉得眼睛红肿的样子不好看，而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只是这几年也会一点掩饰，表情上没有什么异常，宋嘉年一边帮她冰敷一边说：“陆渺，你的眼睛好漂亮。”

    冰冰凉凉的触感贴着眼睛的肌肤，轻轻挪动，陆渺看宋嘉年的眼神，发现他竟然是认真的，忍不住笑了笑，心里那点不自在消失了。

    她说：“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的眼睛，你的眉毛。”

    指腹在男人的眉弓处拂过，宋嘉年眉毛工整秀丽，他的眼睛仔细观察其实是双眼皮的凤眼，眼睛很大，黑白分明，黑色乌黑清润，白色剔透，细看他的眉宇有一些英气。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的影子倒映在陆渺的眼睛里，宋嘉年捉住陆渺的手，拿到眼前，轻轻落下一个吻，在她食指关节。

    ……就好像那里有一颗隐形的钻石。

    十指连心，陆渺的心脏忽然跳动了一下。

    她微微蜷缩手指，想要将这一节纤细的手骨藏起来。

    那天下午宋嘉年的视频会议，宋嘉年取来电脑和文件来到陆渺家里，陆渺问：“要不要去书房？”

    宋嘉年说：“在这里就好。”

    他将笔记本放在茶几上，笔记本镜头微微歪斜调整，摄像头对准宋嘉年。

    工作的时候他游刃有余，身边有一本文件，只是以备不时之需。

    镜头里显示出宋嘉年坐在米白色沙发上的上半身，摄像头之外他牵上陆渺的手，与她十指相交，他开会办公，陆渺在一旁看文献。

    墙壁上挂着一条粉水晶钥匙扣，不经意映在在线会议属于宋嘉年的视频框里，开会的人中的人有意无意注意到这一点，摄像头照射的范围有限，主要是穿着休闲装的宋嘉年，其次是那枚钥匙扣，除此之外都是一片素净洁白。

    会议结束，宋嘉年抱电脑来膝盖上，略微处理一下文件，陆渺文献看得眼睛有些疲劳，她眨眨酸涩的眼睛离开电脑屏幕，起身去倒水，顺便活动了一下，两杯水，自己一杯，给宋嘉年一杯。

    宋嘉年接过来，说：“谢谢。”

    陆渺站在一旁喝水，她的视线向远处眺望，眨眨眼睛，片刻后，酸涩感缓解了许多。

    时间还早，外面还是一片光明，高楼林立，天空湛蓝，大脑自然开始思考刚才所看的文件，陆渺说：“我要写一会儿文章。”

    “去书房？”

    陆渺点头。

    宋嘉年说：“我陪你一起。”

    陆渺去洗了手，自从做了医生，她总是时不时洗手，他们一起到了书房，陆渺在书架旁问宋嘉年：“这里有没有喜欢看的书？”

    宋嘉年抽了一本书，陆渺打开电脑写文章，宋嘉年就坐在旁边看书，偶尔看一眼陆渺的电脑界面。

    大多是一些艰涩的医学词汇，有些地方，会夹杂一点英文，陆渺一边写文章有时候一边开网页查资料。

    到了晚上，文章还没写完，宋嘉年看了半本《论语》，他定了清淡的外卖，陆渺草草吃了一碗饭，陆渺记挂还没写完的文章，就要立刻回到电脑面前。

    宋嘉年拉住她的手，说道：“你已经坐了两三个小时，我们走一走，活动一下。”

    确实很久了，宋嘉年拉着陆渺站起来。

    两个人牵着手慢慢从书房走到客厅，又在客厅里面沿着边缘绕圈，宋嘉年说：“饭后一百步，数一百个数就回去。”

    两个人慢慢走，心里默默数数。

    转了两圈，陆渺说：“到一百了。”

    宋嘉年说：“真的到了？”

    “到了。”

    “那我们回去。”

    陆渺开心地回去，一篇文章一直写到华灯初上，九点了，她揉了揉肩膀，露出笑容。

    她看向宋嘉年，笑着说道：“终于写完了，等这么久，是不是很无聊。”

    宋嘉年摇摇手里的书，放在膝盖上，说道：“有书有你，怎么会无聊？”

    这篇文章三个月前陆渺已经写了大半，因为灵感停了笔，本以为很久才能写完，就算写完可能也不尽如人意，一度有点失去信心，今天却一气呵成，写完重头来看感觉也很好。

    看得出来陆渺心情很好，宋嘉年问：“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庆祝一下？”

    这个想法陆渺的想象了。

    宋嘉年牵过陆渺的手，他调了一下电脑，打开音乐，是一首温柔浪漫的舞曲，宋嘉年拉过陆渺的手，虚扶她的腰，两个人就在并不宽敞的书房里面翩翩起舞。

    他们跳的慢，陆渺总是忍不住低头看两个人的脚，他们两个衣服都是得体的，但却各自穿着一双家居拖鞋，脚上各自穿着白色袜子，她跳舞的时候很少很少，和她一起跳过舞的舞伴小猫三两只，一开始踩过一两只，后来就尽可能远离对方，好怕踩到宋嘉年的脚。

    宋嘉年说：“不要想太多，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视线一路向上，宋嘉年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衬衫，他本身是有些消瘦的，穿衣服看起来像是一个漂亮的衣架子，□□的概念是模糊的，领口解开两粒扣子，皮肤白皙，喉结隆起，鼻梁挺拔，他的眼睛里带着点笑意，飘飘荡荡，如秋日的雨。

    宋嘉年：“这个时候，快乐一些吧。”

    “不要怕踩到我的脚，布艺的拖鞋即使踩到脚也不会痛。”

    的确如此，陆渺放下心。

    宋嘉年说：“随心一点，节拍错了也没有关系，这不是考试，也没有裁判。”

    陆渺放松下来，心灵像是铺平的纸张，任由音符跃动，四肢顺着宋嘉年的力道活动，自然而然跟上音符。

    踩到一次宋嘉年的脚。

    看着宋嘉年嘴角微微上翘的柔和弧度，陆渺的思绪微微飘飞，有一瞬间她的心一下子被绳子勒住抬高，她一下子有些紧张。

    说起来不可思议，她踩过别人的脚，不好意思、道歉，结束共舞，都没什么，但对着宋嘉年就不一样。

    原因她知道，对她而言，他是一个很近的人。从血缘上讲，王凤贤和陆德明是陆渺最亲的人，十几年的光阴里，他们三个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彼此之间血脉交融，距离太近了，连彼此脸上细微的疤痕都能看清，人与人的社交距离太近是有些残酷的，这意味着一个人会见到别人见不到的面目。

    小的时候，家里总是低气压，犯了一个错是不可想象的，虽然她不至于挨打，但也绝不会比挨打好受多少。

    有时候王凤贤会说自己是刀子嘴豆腐心。

    陆渺早已经不是会为父母随口而出的一句话战战兢兢、冥思苦想的小女孩了。

    她看着宋嘉年，发现他没有怒色和隐忍，嘴角上翘的弧度不曾落下，甚至更深了一些，心里一下子放松了很多。

    亲近的人，原本就不是为了看到彼此不堪的一面而在一起的，在一起的人也不是为了相互折磨在一起的，大家都是为了快乐和幸福。

    旋律悠扬，陆渺胸腔满满的，她脚步轻快，像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随着宋嘉年的动作缓慢舞动，两个人脚步交错着，刚开始陆渺踩了宋嘉年几下，后来她越来越熟练。

    只是书房虽然整洁，到底不大，两个人免不得躲避障碍物。

    两个人脸上都挂着快乐的笑容。

    墙壁上倒映着他们摇曳晃动的影子。

    他们的脸是错位贴近的，向着彼此的方向。

    能看清彼此眼睛里面的纹路和倒影，呼吸和心跳都靠得很近。

    宋嘉年问：“陆渺，我可以吻你吗？”

    唇靠近唇，他们的影子吻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