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从前相比是不一样的人，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不了解我。”

    宋嘉年笑着说：“在我眼中，你总是不一样的，经常要重新认识的。”

    陆渺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她越是长大，一天一天，一岁一岁，就越是明白，人都是一样的。

    病了都要痛，死了都要死，聪明的是聪明，蠢的也是蠢。

    哪个都不高贵，谁也没有特权。

    他的眼睛里更多的是化不开的情感，温柔涓涓，眼神明亮，一点渴望，更多更多的是爱惜，宋嘉年牵着陆渺的手，托着她的手心，看着她同她一起往里走，他说：“我遇见你之前从未遇见过你，遇见你之后就只是你了，我认识你，便认识了无数的女子。”

    “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你应该也见过许多人，男人女人，应该也认识他们。”

    宋嘉年说：“我认得许多人，也仅此而已，我更想见到你，认识你，我无比清楚，他们的任何一个都不是你。”

    陆渺往前走了几步，她的手脱开宋嘉年的掌心。

    她说：“是这样吗？”

    宋嘉年说：“是，别无其他。”

    他走过去，重新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在沙发坐下，他看着她似乎有些忧伤的眼睛说：“回来之前，其实我一直很担心，担心你不想看见我，会像面对一个陌生人一样从我身边经过，或者把我赶走。”

    陆渺眼神疑惑，她说：“怎么会？”

    “你不知道吗？你一向擅长这个，在学校的时候，你经常将一些男生视而不见，一些男同学搞笑作怪，或是故意招惹女生，你看他们像是在看几块路边的石头。那时候我知道你不太喜欢那样的男生，还是有些开心，有时候也会想千万不能让你这样看我。”

    陆渺想了想，高中的记忆已经变得很淡薄了，她还能想起一些穿着蓝色校服的同学，其实高中时班级里搞笑作怪的同学已经很少了，大部分课间都是安静的，但也有几个同学有时候在一起笑闹。

    而她当时微笑好像很艰难，所以大多数时候看起来都很冷淡，她不看人笑，看见了好笑的事情不笑岂不是会被人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很奇怪。

    但宋嘉年似乎没有发现这一点，他怀念过去目光缱绻，眼神是看着现在的陆渺的，他说：“那时候，我很高兴你愿意和我做朋友，有时怕你觉得我烦。”

    陆渺说：“没有，我也很高兴能和你成为朋友。”

    陆渺和宋嘉年一起去体检复查，他们去的是一家保密性和服务性都很好的私立医院。

    给宋嘉年体检的大夫是一个看上去六十岁左右的男大夫，身体挺拔，头发整齐而花白，陆渺认出对方是一位全国闻名的心内科专家，她看过一些关于对方的报导。

    对方气度斯文，笑容和蔼可亲。

    略作寒暄之后，殷大夫带着宋嘉年去复查。

    陆渺陪宋嘉年抽血，她帮宋嘉年挽起衬衫袖子，针头戳入他苍白的皮肤，刺入他的血管，鲜红的血液渐渐沿着透明塑胶管流入真空采血管，很快抽血结束。

    陆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宋嘉年握了握她的手。

    医生带着宋嘉年去拍片子，陆渺休息室等候，桌上还有零食和糖果，面带笑容的护士小姐走过来问陆渺：“小姐要喝点什么？咖啡、果汁、茶？”

    陆渺说：“谢谢，什么也不需要。”

    不一会儿，宋嘉年在医生的陪伴下走过来，陆渺起身走过去，他的衣袖已经放下了，外套的扣子也扣得整齐，他见到陆渺安抚地笑了笑，医生在宋嘉年身后半步，笑着说：“这一年恢复得很好，看上去不错，家属可以不用过于担心，检查结果两个小时后出来。”

    家属……？

    陆渺心里微愣，说：“……那好。”

    殷大夫离开，想到为了今天的血检宋嘉年没吃早饭，陆渺问：“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去吃饭。”

    “不饿，再等一会儿检查结果就出来了。”

    陆渺一块巧克力递给宋嘉年，说道：“那吃一块糖，补一点能量。”

    宋嘉年接过来，剥开吃掉。

    陆渺对宋嘉年说：“刚才殷大夫说我是家属……”

    “我和殷大夫不熟，”宋嘉年牵住陆渺的手，笑着说：“他这么讲，可能是因为我们看起来像一家人？”

    陆渺看出他是在开玩笑，也笑了笑，她说：“还记不记得你送过我一块薄荷糖。”

    宋嘉年说：“当然记得，那会儿我身上只有一块薄荷糖，还在想薄荷糖算不算糖。”

    当时的情形仿佛仍在眼前，黑夜里，她一个人伏在楼梯的栏杆上，一个人也没有，他从来没有说过，那时候的陆渺看起来有些孤独，让他心生怜惜。

    直到现在，陆渺和宋嘉年说起那时候，脸上带着纯粹的怀念的笑容，当时那个情形之下的东西，像是已经离她远去，仿佛毫不相关，宋嘉年仍然心怀怜惜，他想问什么，时间地点心情俱是不合适，也有些不忍，只是微笑着看她。

    陆渺说：“薄荷糖当然算糖。”

    那会儿真正使人振奋的也不是糖果，陆渺回想过去，她清楚的记得宋嘉年背着她一步步下楼，令她自己惊讶的是，那时候光线昏暗，她却一点没有担心过两个人会从楼梯摔下去。

    人回想过去有时候会发现一些自己当初没有留意过的东西，也能明白一些自己当初不理解的情绪，还有那时候起伏的情绪背后所持有的感情。

    牵着宋嘉年的手，温暖源源不断的传来，他们的体温是相合的，不觉得他的掌心热也不觉得凉，好像他们的手就要融化在一起。

    现在品味出那时候的感情，也不算太迟。

    他们等了一会儿，陆渺说：“你先在这里，我去一下洗手间。”

    宋嘉年说：“找到的吗？”，陆渺点头，医院都是差不多的，她来的时候就留意过这家医院的布局和标志，这会儿一点也不迷路。

    这家私人医院到处都很干净，陆渺在卫生间里略作整理，洗手的时候留意到身边站着个十分漂亮的年轻女士，牛仔裤，露腰短上衣，爱马仕包包丢在水池里，口红和纸巾都甩出来了，她单手扶着洗手台，修长的身子摇摇晃晃，涂了棕色掩映的眼睛半闭半开，头往一边歪，膝盖正在往下滑，眼看就要倒地。

    陆渺扶住对方，靠近没有烟酒味，只有淡淡的香水味，对方妆容精致，从面容上看不出状态。

    但看起来是低血糖犯了。

    身上的巧克力还有，陆渺剥开一颗喂到女孩子嘴边，说道：“你怎么样？是低血糖吗？这是巧克力。”

    “你还好吗？要不要找医生看看？”

    对方睫毛颤颤，陆渺从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上感觉，对方还没有完全晕倒，这人张开嘴巴吃掉了嘴边的巧克力。

    略等了一会儿，对方摇摇晃晃站直了身子，说：“我刚才是低血糖，不用看大夫，谢谢小姐。”

    陆渺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必言谢。”

    一边说着，她从水池里的皮包中摸出手机，笑了笑，对陆渺说：“不能不谢，我给您发个红包。”

    “不用的，没事儿就好，我还有事，先离开了，这还有两颗巧克力。”

    对方接过，看着陆渺说道：“微信打开，我会发个六位数的红包，我不是在开玩笑。”

    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陆渺摇摇头，笑着离开，没要对方的红包。

    她走之后，对方从皮包里抽出一张揉皱了的病历本，随手将湿淋淋的皮包扔到旁边的垃圾箱里，洗洗手，出门把两颗巧克力都吃掉了。

    回去之后又等了一会儿，殷大夫带着报告走过来。

    殷大夫说：“宋先生的身体状况也一直在好转，心脏方面比较稳定，血常规凝血功能都没有异常，肝肾方面的数值也在正常范围内，和普通人是一样的。以后也还是要继续保养，工作方面，一定要劳逸结合，保持一个良好的作息，注意饮食多补充营养……”

    殷大夫很耐心，不厌其烦，陆渺一边听对方说，一边看报告，对方给她讲解。

    过了一会儿，殷大夫说：“不知不觉说了许多，总之宋先生身体素质比去年好了许多，情况很稳定。”

    两个人走出医院，她和宋嘉年说：“你生病的时候我没在你身边。”

    陆渺发现自己的迟钝又发作了，她应该早一点问宋嘉年这个问题。

    宋嘉年说：“没关系，现在我们在一起就好。”

    陆渺说：“不，这很重要，你应该早些告诉我。”

    宋嘉年说：“出于一个男人的自尊心，我不想让心爱的人看到我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我不想成为你的负累。”

    凡是手术都有风险，尤其是这样大的开胸心脏手术，陆渺曾不止一次的想，宋嘉年幼年的那一次手术能成功从手术台上下来真是幸运。

    没想到他又上了手术台，重新做了一次开胸手术。

    “你做的是一个开胸大手术，光是术后恢复期就有两年。”

    “至少应该让我在你做手术的时候陪在你身边。”

    宋嘉年说：“我很抱歉。”

    但即使让他重新选择一次，他还是会让这样做，他不希望陆渺看见自己生死不知的样子。

    这一生，他已经让陆渺为自己心痛很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