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站在水族箱前面，里面是一片汪洋剔透的水，下面是绿色的再轻轻摇摆的水草、黄色的沙子、还有礁石堆积成的假山，五颜六色的鱼儿穿梭游动。
她安静地看水里的游鱼，鱼儿摇摆尾巴亦是没有声音。
他的两只手，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牵着她的手，陆渺略微靠在他的肩膀上，只有水族箱里的鱼儿知道这两个人的姿势多少有些别扭，但他们都觉得很自然。
陆渺问：“喜欢金鱼？”
宋嘉年说：“还可以，这是一个朋友送的礼物，他知道我有睡眠障碍，说是观察鱼类有助于睡眠。”
陆渺抬起胳膊，让两个人相互握着的手抬起来，她松开宋嘉年的手，握住他的手腕，感受里面的消瘦和骨骼，看他手背上嶙峋的骨骼的起伏。
“你这样消瘦只是因为失眠吗？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这个问题存在她心里很久了。
宋嘉年说：“大概也和厌食有关。”
陆渺说：“人的睡眠不好，胃口总会受一些影响。”
暴饮暴食、厌食，都正常。
宋嘉年说：“还有一个原因，我两年之前心脏病复发，我修养过几个月，做了心脏瓣膜修复手术，手术后我的身体时好时坏。”
陆渺看向宋嘉年的眼睛，他第一次说起这件事。
“什么样的手术？严不严重？你好好说一说。”
她目光担忧关切，甚至还有一点焦虑，她看他的眼睛，被衣物包裹着的躯体，裸露着的手，已经不再看水族箱里的鱼了。
宋嘉年说：“手术很成功，恢复良好。”
人和鱼类本身就没有什么关系，一个走一个游，她捏着宋嘉年的手，男性的略微粗大的骨节，但没有肉感，苍白的肌肤，青色的血管和筋络，肌肤下面附着于骨骼的肌肉。
指腹下是他一跳一跳的脉搏。
她下意识开始感受和计数。
宋嘉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陆渺一愣，计数中止在二十八。
“要不要看病例和检查报告？”
宋嘉年笑着拉着陆渺往书房走，他书房整齐，从书架上拿出一个文件夹交给陆渺，然后按着她的肩膀坐下，说：“坐在这里看。”
这些东西陆渺是能看懂的，她就着天花板的灯光，在亮如白昼的夜晚看得慢，也看得认真。他就站在她对面，腰侧靠着桌子，他垂下眼看陆渺在灯光下根根分明的眼睫，那眼睫一动不动，他也一动不动，像是怕惊到什么。
不小心看到她的锁骨，他移开目光，看向她的头发，她投在地上的影子，两个人的影子事错落重叠的。
过了一会儿，陆渺合上文件夹。
是个很大的手术，和宋嘉年说的一样，手术顺利，恢复良好，而他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大夫给的诊断是积劳成疾。
“以后有这样的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你也是，陆渺。”
“下次复查，我和你一起去。”
宋嘉年说：“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过一会儿，陆渺抬头看了眼时间，九点半，她说道：“你该休息了。”
宋嘉年拉陆渺的手，碰到她的手时先握了一下，将她的手包在手心里，然后拉她起来。他送她出门，帮她拿外套披在身上，陆渺要走出门，他递给陆渺一支狭长的盒子，说道：“是这次回来的伴手礼，我第一眼看它就觉得适合你，希望你能喜欢。”
陆渺接过，说：“我回去再拆开。”
宋嘉年点点头，他站在门口送陆渺出门，陆渺打开隔壁自己家的门走进去，宋嘉年还站在那里，她朝他挥挥手，笑着说：“我们明天见。”
宋嘉年点点头，说：“明天见。”
陆渺反锁房门，之后，她靠在门上，过了片刻，听见隔壁关门的声音，这才离开。
打开刚刚收到的礼物。
里面是一条蓝宝石项链，在人造光源下折射出璀璨的光彩，很漂亮，只是有些贵重了。
陆渺合上礼盒，暂时将它放在床头柜上。
宋嘉年说：[晚安。]
陆渺将项链放在床边，回道：[晚安。]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陆渺想了想，还是对着镜子戴上了那条项链。
她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可以看见项链在脖子上，她往后退了退，镜子里的人小了一点，项链上看起来和谐多了。
上班的路上，宋嘉年说：“和我想的一样，这条项链与你很相称，你喜欢吗？”
陆渺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项链熨帖在皮肤上，像是情人的手，陆渺很容易想起宋嘉年。
他戴着她送的佛珠手串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手术的时候，她触摸病人的皮肤，也平添几分温和。
遇到付苗苗，她说：“陆医生最近心情都很好。”
陆渺说：“是吗？你也是。”
医院的工作繁忙是日常，忙中有序也不算难做。
六七月医院添加了一些新面孔，到处都是活力。
休息的时候查看手机消息。
宋嘉年发来消息，是一张高楼大厦的图片，看起来是在落地窗内拍摄的，因为玻璃倒映着一些衣香鬓影的人，还有穿着西装的宋嘉年。
他们认识一段时间之后，宋嘉年就经常给她报备行程，他出差的时候也是一样，其实也不用这样报备，他已经将他的实时坐标分享给她了。
这是他们的一种交流方式。
宋嘉年说：[有一天，什么事情也没有，我想请你陪我走一走，到我的公司和一些工作地点。]
他试图将她不了解的属于他的生活展开。
陆渺笑了笑，回复：[好。]
宋嘉年没有立刻回复，他们的休息时间不一定是同步的，像这样一个收到另一个不即时回复，是常有的事。
但微信的消息正在增加，是王凤贤的消息。
陆渺退出这个界面。
点击查看。
发来的是几条语音消息，都很长。
她一边查看，消息一边增多。
陆渺找到最上面一条，长按语音转文字。
[陆渺，今天你阿姨联系我了，说是给你介绍一个对象，让我问问你看怎么样。]
[这回介绍的这个条件相当不错，老家也是莫城的，父母一个是老师一个是造纸厂领导，两个人只有他一个儿子，人在京市上班，工作是程序员，我不懂，你们年轻人都懂，一年五六十万。他家已经给在京市买房子了，三室一厅，一百一十平，全款房，他有一辆车，三十来万，说房贷再过两年就能还清。学历硕士，身高一米八，浓眉大眼的帅哥，长得也是一表人才。]
[说这孩子和你还是一个高中的，姓魏，这有一张照片，你看认不认识？]
……
更多的话陆渺一扫而过，最下面有一张照片。
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半身照，背景是全白色的，肩宽背厚，手臂肌肉起伏。
只从缩略图也能认出，高中时候的班长魏长青，陆渺记得他学的是生物工程。
照片里的五官和记忆中的五官相对比，像是被滤镜扭曲之后畸变的产物。
认识，但已经完全陌生了。
陆渺回复:[我不相亲，婚姻的事情，我心里有数。]
王凤贤说:[好歹看看人处不处得来呢？加个微信聊一聊怎么样？]
陆渺说：[我不同意，我拒绝。]
[那好，我和人说你不愿意。]
[以后也别让人给我介绍相亲。]
两个人说了几句，陆渺说要工作了，消息停止。
过了一周，陆渺还是遇见了魏长青，他来陪一个朋友做手术，之后邀请陆渺下班后喝咖啡，他说：“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下班之后，陆渺对宋嘉年说，稍微等一下，她要和病人的家属说几句话。
陆渺和魏长青在医院旁边的一家咖啡厅见面。
魏长青的样子和王凤贤发来的照片里的样子差别不大。
很多人都是这样，总要有所变化的。
他说：“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你刚来这家医院工作，当时我来找你表白，你说你有男朋友，是医院的同事，我问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你说是很优秀的人。”
陆渺听魏长青说这些，隐约回忆起一点，她搅一搅咖啡，心里很平静。
“那个时候，我没有半点怀疑，我从没想过你会说谎。”
陆渺回忆，那的确是她说过的谎话，那不是道德沦丧的谎言，也不是为了偷鸡摸狗，仅仅是为了拒绝一个追求者，没什么大不了的，谎言从来不是哪个人的特权。
但现在也不必急着承认，她说：“好多年了，你怎么判定我当时在说假话？”
魏长青说：“我妈妈在老家托人给我介绍对象，联系上王阿姨，听说你一直都是单身。”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喜欢你，我知道你不爱我，我觉得我的条件也还算不错。陆渺我不知道你想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但是和一个爱你的，条件好的人在一起，已经足够过一种普通的安定幸福的生活了。”
陆渺说：“我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只是这件事我妈妈还不知道。”
魏长青说：“那年你在说谎。”
“你是在指责我？”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渺说看着他退让的样子，说道：“这次我说的是真的。”
魏长青就知道她是铁了心要拒绝他的，他挣扎了一会儿，再一次发觉她还是不爱他，也仍然不肯选择他。
他沉默，颓然片刻，说道：“相亲是我父母的主张，我没有这个意愿。”
陆渺从咖啡店出来，分辨出宋嘉年的车子，打开副驾驶坐进去。
宋嘉年接过她的手给她系安全带，两个人的呼吸这个时候总是靠得近，陆渺忽然问：“宋嘉年，假如没有电影院的巧合相遇，我们还会重逢吗？”
宋嘉年说：“会的，因为我一定会来找你。”
他说：“不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