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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过一截青山夹道,目之所及处,花明柳绿,宽阔官道直直铺至上京城郊。

    周长宁端坐马车内,忍了阵,到底没忍住小心脏噗噗跳动,撩起车帘,探出小脑袋,朝了左右不停地眺望。

    颠簸近四日,他终于回来了。

    爹、娘、弟妹们……

    他无声念着。

    赵寰慧眼如炬,周长宁确是块天生的读书料,不过两个来月仿若脱胎换骨,不同于从前刻意学着赵寰举止模样,今是从骨子里散出的,一身从容沉静气派。

    若忽略那双耀眸中,偶时流露出独属于孩童的探究,叫人瞧了,实难轻视。

    “小公子,是先进城,还是先回家?”赵寰留给周长宁的护卫,边赶着马车边问道。

    周长宁握住车帘的手指微松,略略沉吟,“先回家吧。”他念家甚紧,“但赶得快些,下晌定要进城。”

    “成。那就坐稳了。”护卫声音一落,马车飞似疾驰,直直朝着西郊马场山后的村子去。

    周长宁近乡情怯,心头划过微微紧张。其实,他很有自知之明,能受教鸿老先生门下,全凭小魏叔看重他、抬举他。他是个村野顽童,当不得甚么‘小公子’……起初姜平这般称他,他惶恐难安,只让姜平唤他名,姜平却笑了笑,宁死不改。

    周长宁不知的是,在姜平眼中,能叫他家主子亲自送去鸿老先生门下,一声‘小公子’,太当得了。

    周长宁回至阔别两月的家,他爹娘、弟妹有多欢喜自不必提。只是当周家大哥得晓周长宁有要事在身,他新先生嘱咐他,要他把一封信亲自交至他小魏叔手上时,连饭都未备,喝止了六婶哭哭啼啼,忙赶着周长宁进城,先见他小魏叔去。

    周长宁被推出家门时,肚子正咕咕响。

    他怔了许久。

    瞧着近在咫尺,往日亲近无比的小院,今只觉远在了天边。

    他猛地跪下,朝着院子重重磕了三个头,一如上元节离别那晚。他不怨他爹,‘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念过,他懂。

    “哥哥!”

    周长宁转身,村口路面窄小,姜平守着马车在外道上等他。

    “哥哥!”

    周长宁脚下顿住,他最疼爱的妹妹唤着他。

    院门紧紧扣着,周长宁走回去,隔着院子篱笆伸出手,轻抚了抚妹妹头顶,笑道:“哥哥先去找小魏叔,等回来,给你带饴糖好么?”

    妹妹眼含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拉钩,别骗我。”

    “嗯,拉钩。”

    周长宁念家甚紧,目今好不易回来一次,却不是为了惹爹娘和弟妹们落泪的。他慌忙转身,擦了眼泪,急急去找姜平。

    上京城繁华依旧,与周长宁离开时,无甚二致。

    周长宁腹中饥饿,在马车驶过一家酒肆时,他撩帘出声,“不急去思园,咱们先垫一垫肚子。”能不麻烦思园陈总管,尽量不麻烦。

    姜平腹中亦饥,无有不从的应着“是。”

    一顿饭足,姜平正要付银结账,周长宁却眼尖瞅见——一个凶神恶煞的混痞手中握有一张画像,从外头进来,径直到窗旁一桌坐下,在为首模样之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为首混痞展开画像,笑“啧”一声。

    虽只一瞬,却让周长宁瞧清了画上之人。他眉毛皱起,忙按住姜平示意他莫吱声,接着重端起碗,耳听着那几个混痞动静,与姜平又吃了一阵。

    正午已过,酒肆中食客稀疏,店家掌柜的甚是悠闲。一听客人叫拿火盆,当即利索的端了去。

    周长宁看见,为首那人将画像扔在火盆中,付之一炬。

    “店家,结账!”手下人高喊一声,扔下几钱碎银,几个混痞便离了店。

    “快。”周长宁示意姜平跟上。姜平拿出一两银子搁桌上,顾不及回找,忙跟着出去。

    “画上何人?”姜平低问。

    马车目标太大,且那几人两腿匆行,姜平只得暂舍了马车,与周长宁一路尾随。周长宁低道:“是敏婶……小魏叔身边人。”

    “什么?”姜平名义上挂在思园当差,做事是实打实的跟在姜不凡身边,他见过一回敏思,却不知周长宁口中那‘小魏叔身边人’是谁。只知,既是自家主子的身边人,无论如何都要保其万全。

    弯弯绕绕,姜平带着周长宁尾随至南城一处偏僻不起眼的简旧街巷,眼瞧几个混痞推门,进了一处旧小院落。

    忽然,他俩听见一声女子惊呼自院中传出,片刻,又见一辆简奢马车咕噜咕噜从街巷另一头驶来。来人随从敲着门,为首混痞笑脸相迎,学着作揖,朝随从见礼。

    “爷来了。”

    为首混痞笑道:“此处寒破,恐脏了爷贵脚。”

    马车内被称作“爷”的,年纪似乎不大,声线一如城中纨绔般散漫自负,“差事办好了?”

    “爷亲自交代下的,自没有办砸一说。您砸了小人,小人也不敢砸了差事。”

    “嗯。”

    为首混痞道:“请爷示下。”

    马车中传出声音,“便宜你们了。但记住,兹要在你们手里,绝不可弄出人命。”

    为首混痞压下眼中欲.念,一张凶煞脸上笑卷出了肉褶,稍刻,又迟疑道:“若放了之后,她……想不开当如何?“

    马车内冷冷笑了声,“人自个儿要寻死,与你我何干。”

    “小人明白了。”

    马车内再没声音,只听车门上轻叩了两下,随从会意,忙坐回车板儿驾车离开。

    碰!

    为首混痞立即关上院门,横上门闩。

    周长宁二人从另一院子侧墙后现身,皆面色紧沉。

    “你快去思园,告诉陈总管,敏婶婶身处险地。带人搜围了这儿。”

    “不可。小公子去报信,姜平有功夫在身,可见机行事。”

    周长宁摇头,“院中有多少人手你我不知,你双拳难敌四手。再者我不识城中道路,十万火急,耽搁不起。”

    姜平沉默,他受主子之命看护周长宁,怎能独留他于险地。

    “你我一道走。”

    周长宁拒绝,“带着我太慢,快走,没时间浪费了。”

    姜平眉峰皱拢,“此一片俱是混混痞头、三六九教的居地……”他把周长宁推回侧墙后面,“小公子便待在此处,万莫轻举妄动,姜平速去速回。”

    周长宁乖觉颔首。

    姜平略略安心,疾出街巷后,拦下一匹马留下银子,便直奔思园。

    姜平前脚将走,周长宁立从侧墙后出去。他小小眉头皱拢,稳步至那院落门前,抬手敲门。

    让姜平搬救兵是不得不为,保全的是敏婶婶性命。但那句“便宜你们了”,小小如他,也听得出何意。

    他面色沉着,对一下打开的门,无半分惧意。

    “哟!”一个混痞朝内喊了声,“大哥!是个小娃娃。”

    “轰走。”

    “唉!”混痞应着,当即摆出一副凶脸,吐一口唾沫,“快滚,哪里来的小鬼头。”

    周长宁冷瞧他,“放了里面女子。”

    “哟呵!”混痞觉出了意思,“还是个胆大的,小心爷爷真让你做个鬼头哦。”

    “我乃京兆府府尹家小公子。”周长宁信口胡诌,面不改色,“你敢动我?”

    听他自报家门,混痞大惊刹那,顷刻间又恢复了凶面,“在这鬼扯什么,快滚。”他碰地合上门。

    周长宁一壁接着敲,一壁用脚踢门。

    那混痞瞪圆了眼,嘎吱拉开门扇,提了周长宁衣领,将他扔进了院中,“没完是吧?想找打,爷爷成全你!”

    周长宁从地上爬起,轻拂了拂摔沾在衣上的灰,依旧不见惊慌,“你瞧我像在说谎?识相的,就快快放了我婶婶,否则……不怕你知,我护卫已回京兆府带人来了。”

    “该死的!”混痞抄起棍子去打周长宁,忽地被人拦住。另一个混痞朝他使了个眼色,唤着为首大哥。

    为首的正在屋中,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敏思瞧看。他狠捏住敏思下颌,给她灌了一杯茶水。

    “滋味如何?”

    敏思啐他一口,“呸!”

    他抹去香唾,放鼻尖嗅了嗅,“好,吐得好。这茶里加了好货,片刻便见效果,待时欲.仙.欲.死,老子等着瞧你朝哪儿吐。”说着,他将香唾抹在了嘴上。

    见状,敏思腹中翻涌一阵干呕。三爷让她先一步回王府,因着可动天祥票号上的银钱,她便走了趟典当铺,约好明日带着当票,兑回所当物品……哪晓,从典当铺出来,赶车小厮一时不见踪影,她到近处找寻一圈,只觉后颈钝痛,便被人弄昏了。醒来,就在此地。

    “你们是谁?受何人指使?若只为图财,只要放了我,定许你们丰酬。”身上所系绳子乃是特殊绑法,越挣扎越紧,敏思忍着恶心强让自己冷静。

    “姑娘这般容色,却不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混痞头子一阵大笑。

    “大哥!”一个手下对他附耳低语,说着邪乎的周长宁。

    “找死!”混痞头子骂咧一句,暂留了敏思在屋内,忙出去收拾周长宁。

    “绑了他,剁烂喂狗!”混痞头子凶神恶煞,下着命令。

    周长宁厉声,“谁敢!今谁动我一根头发丝儿,我父亲翻遍整座上京城,通了天,也定要缉拿你们问罪!让你们在上京城再无容身之地。”

    混痞头子怒极反笑,震得一张肉褶脸颤颤抖动,“乳臭未干,还敢来吓唬老子。当老子吓大的?”他手下多是无家无累之徒,最不怕要挟。

    混痞头子手一挥,院中十来个凶恶混痞便俱围拢过来。周长宁一瞧,真真庆幸没让姜平留下,身手再好,也难抵这诺多双手。

    周长宁强迫自己镇定,淡淡道:“在场诸位,都无老小家累?”他视线落在混痞头子身上,“酒肆里,咱们可是见过。”

    不等对面说甚,又道:“我护卫也见过。”

    “你们纵是杀了我,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也难逃海捕文书。……容身上京城,吃香喝辣不好么,诸位替人揽脏活,为他人作嫁衣裳,却甘愿成丧家之犬。佩服。”

    “还愣着作甚!”混痞头子又怒又气,吼道:“动手!”

    周长宁轻弹衣裳,“不怕给我陪葬,尽管来。”

    混痞头子见人心动摇,气歪了一张脸。

    “大……大哥。”先头开门,自称‘爷爷’要打周长宁的手下出声,“牡丹花下死虽好,但、但……”何苦为一个女人,搭上兄弟们的命。他是无家累,可在花楼中也有要死的相好。

    周长宁微松一口气,“快快放了我婶婶。”

    “你婶婶?”一个手下看向他们大哥,“不是王府婢女……”

    周长宁紧追不舍,恨其愚蠢道:“王府中水深水浅,你们懂甚么。他说便宜你们,应诺了你们便无事了?告诉你们,若出了事,定第一个供出你们做替死鬼。”

    “现在放了我婶婶,今个之事我可做没瞧见,也必不告我父亲知道。诸位与我方便,银子花销,酬谢自不必提。但若铁一颗心害我婶侄,那就赶快动手,我等着诸位一道上黄泉。”

    周长宁说罢,只静静站在原地,一身从容,使在场混痞没谁质疑他身份。他娘的,若非王侯公孙之家,哪家小孩能这般邪乎,有这气度?即便王侯公孙家,都不定养得出。

    “大、大哥,怎、怎么办?”

    混痞头子两条眉毛皱贴成一根,“绑了他,先和那女人关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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