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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晃眼三日。敏思处理过一阵院事,与翡翠交代了几句,便回至房内,掩住房门,净手焚香于矮几前端正跪下,静抄王府规条。

    不出她所料,太妃果然揭不过红玉之事。逢着三爷出府,便着人召了她去,一顿训斥不提,还罚她跪了一个时辰,命她抄写王府规矩数遍。

    敏思深谙王府生存之道。太妃责罚,她半字不敢让三爷知,更不可叫三爷瞧出甚么端倪。玉髓与翡翠那儿,她早早招呼过,都替她捂着。

    主子怜你,为你撑腰出头,那是主子恩厚。但若事事让主子挡在前,替你周全,落在几个大主子眼中,没谁能容得下。真真有那么一日,即是她被发落之时。

    上下各有其道。在整座王府,就算贵为三爷,仍有顾不及的地方。要想在王府内安然,敏思不可能处处望着三爷护她,总有些苦头得自个儿咽,悄悄咽。

    她抄写完一遍,略歇了歇手腕。心中暗暗庆幸,幸亏三爷这几日甚为忙碌,既要出府顾着府外事务,日日又得上政事阁参听议事,替王爷分归、批阅奏疏,顾不上她。

    她才能得了闲,促着自个儿,赶在三爷发觉之前,快快抄写完太妃降下的责罚。

    “敏思姐!”玉髓急急扣门。

    敏思微惊,“怎了?”

    玉髓在门外道:“不晓何事,翡翠被赵笙带走了!你快拿个主意。”

    被赵笙带走?敏思微微蹙眉,收拾了案上笔墨,撑着膝盖起身,打开门,“别急,仔细说。”

    自红玉没了后,玉髓除稳重许多以外,对一道近身伺候三爷、情分深厚的姐妹,看重甚多。她道:“个中缘由我不知,笙护卫是疾步而来,带了翡翠便走的。我从旁问了,他一句话没有。”

    “知不知,带去了哪里?”

    “肯定不在秋水院。”

    敏思略整了番衣着,领着玉髓直奔赵寰外书房,却扑了个空。三爷和赵笙都不在。

    她思忖着。若是为她托赵笙遣人去翡翠家中,请大夫看望翡翠母亲……赵笙该不至于,半句话不透露给玉髓。

    “让人套车,我去趟思园。”

    玉髓急切道:“敏思姐,我和你一道去。”

    “不成。”敏思安抚住她,“若遇三爷回来,只筱池与良湘顶不住事。”

    敏思未有多言,压下心底疑惑,等底下人套了马车,即奔思园。

    临近晌午,思园管事陈义忠亲去了厨下,督盯着厨下备膳。今主子在园内,膳食等事马虎不得。

    “陈总管。”门子来报,“敏姑姑来了。”

    陈义忠猛地转身,“快走。”

    他步出厨院,去到前头迎上敏思,笑道:“敏思姑娘大安,可是许久没来了。”至上元节那次,已快两个月。

    敏思与他颔首,问道:“赵笙来过么?”

    陈义忠陪着她朝常性阁去,“在,主子也在。”

    三爷在此?闻听,敏思步子微顿,轻轻蹙了娥眉,“翡翠姑娘在么?”

    陈义忠满面堆笑,“也在的。”

    都在么。那赵笙急急带走翡翠是为何?别是玉髓瞧错了分寸,带走翡翠,只为到思园侍奉主子。但依玉髓近日长进,这点眼力该有的。

    既来之则安之。敏思示意陈义忠自忙,无需跟着。她先找着了赵笙,问明缘由。

    赵笙摸了摸鼻子,陪着不是,“事情急迫,不便声张,这才没知会你。”他没成想,害敏思揣了一肚子担心,急急寻来思园。

    “你是说,翡翠哥哥与那案子……”逍遥散一案,在赵笙回禀三爷时,敏思有所听闻。

    赵笙道:“得亏你让我遣人替翡翠母亲诊病,托我治一治她那哥哥。否则,便没了这份线索。”

    “他招了?”

    “招了。”赵笙说道,“他怕为此牵扯了小命,定扛着、嚷着要见过翡翠,才肯实言。”

    “他让翡翠帮他求情。”得明了缘由,敏思搁下了心。

    “自然。”赵笙与她一道朝常性阁内院走,“嚷着见翡翠,无非为此。不过此案与翡翠哥哥干系不大,他顶多算个些微知情人和目击人,京兆府那头,只需他配合查案。”

    赵笙笑道:“倒是你托我治一治他,这才把人吓得不轻。”

    “吓一吓才好。”紧绷的神经一松,敏思也笑了,“那狗东西,真真令人生厌。”一回一回的,把翡翠手头都榨干了。

    “三爷哪儿,翡翠没大碍吧?”

    见她又提起心,赵笙笑着回问:“三爷甚么脾性,你敏思不知?”

    敏思轻轻颔首。她不得不承认,近来凡关三爷之事,许是因身在咫尺之中,反倒失了清明。

    翡翠从明间迈出,倏见敏思,眸中闪过一瞬讶然,再得知敏思因担心她而来,感激顿生。

    她低言,“三爷传茶。”若敏思在,侍茶之事自该敏思,她有自知之明,三爷只惯喝敏思冲泡的香茗。

    既是虚惊一场,敏思稳了心神,沉静间举止从容。

    屋外甚静,屋内更静。敏思端着茶水入内时,正见流光映窗,几树春红散染着淡香,和融的,层层铺满了室中内外。

    赵寰坐在案后,垂首翻阅书文信件。

    茶盏搁得很轻,无半分惊动。

    他随手端至身前,掀盏啜饮。待恰到好处的茶香留齿而过,似有所觉,略略抬首,“怎的来了?”

    敏思婉婉展笑,“赵笙突然带走翡翠,奴婢担心,便寻来了。”

    敏思今着了件鹅黄衫裙,薄薄流光一衬,更显得她风姿明丽,肌肤赛雪。小玉兰步摇斜插发中,随其莲步轻移,细细微动。

    赵寰看过,再难移眼。

    “奴婢搅扰您了?”虽待在秋水院,敏思却知刘家轰倒之事。王爷下令,大爷及扶云阁刘妃皆禁足王府,刘家大郎撤职查办,便连刘家顶天柱——前军刘大将军亦被明诏回京。刘家最终会如何,很快能见分晓。

    刘魏庄三家僵局一破,赵地悬而未决十载的世子位,王爷属意谁,也有了落定。兹要眼不瞎,仅仅参听议事、朱批奏疏之举,王府三爷名正位正。

    她家三爷乃翱翔天际的雄鹰,生来肩负山河……从前韬光养晦,待等时机,如今沐风成龙,惊雷而动,绝非溺于儿女情长,栖身内帷之人。

    他忙碌。

    内内外外,书文公务,来往穿忙。

    她怕,怕真搅扰了他。

    在她明了自己心意,明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时,她纵着妄念、纵着贪心,决定永于他身侧,纵使秋水院很快会迎来主母,她只能远远地望,亦无悔。

    彼时,那般坚定。此时……三爷越发龙章凤姿,她一介仆婢,便越觉茫茫渺小。

    谁说心头既定,当永不撼动?谁可保证,谁人永驻原地,等待你?

    敏思原觉,自己心定如海平,只要三爷不弃她,眼中有她,哪怕一丁点儿余地,已足矣。她誓必随他左右,绝不变改。

    但今才明,近来惴惴不安、辗转难眠,分明遣心动念,乃念而不得。任何一片绕绕之风,都足使她心海风浪滔天。

    暗叹了息。

    她未曾达到境界,没修得不动禅心。只是个平凡人,一颗平常心,能喜能怒、会笑会哭,她越在乎,心便收得越小。

    敏思忽觉自己有些面目可憎。

    亦恨心上狭隘。

    赵寰视线灼灼,深深看她,双目之情无须言表。

    敏思螓首微垂不敢和他对视,忙错开眸光,福身道:“不打搅您了。但有吩咐,您唤一声,奴婢去外头候着。”

    她神色不显,心中震动甚甚,行止从容却也狼狈。

    “等等。”

    “怎么了?”赵寰扔下书文信件,从案后迈出,止着她出去,轻握住了她皓腕。

    腕上温热,使敏思眸中霎时盛泪,她不敢回头,“无事。”

    “三爷放手,您握疼奴婢了。”赵寰没用甚么力气,握疼的自不是她手腕,而乃刺疼了她一颗心。

    赵寰不仅不松手,反带了劲儿,将她拥入怀中,“告诉我,究竟怎了?”这不像敏思,自小到大,除去年雪苑小藏书阁那回,她从未在他跟前流过泪。

    尽管她螓首低垂,但他知,她落泪了。

    敏思逼着自己收回眼泪,言笑晏晏道:“您多虑了,奴婢能有何事。中晌将近,奴婢去问问陈总管,看膳食备候齐全没有。”

    “敏思。”敏思想脱开赵寰怀抱,赵寰双手似铁钳,掌骨按在她肩背,丝毫不松,“受了何委屈?”

    敏思轻摇首,“并无。”

    “你不信我。”赵寰暗叹,她眼泪虽逼了回去,但那双红红眼眸,怎能骗人。

    “三爷。”敏思低唤一声。她没有不信他,相反她总是相信她家三爷,自小到大……只这回,是她怯懦,突然丢失了信任彼此的勇气。

    敏思越发觉着自己面目可憎,矫情之甚。

    她行事素来干脆利落,何曾此般怜怜落落,叫自个儿都瞧不上。

    赵寰怕眼下松开了她,似就要失去她,轻道:“从前是我错,不该处处逼你。让你夹在王妃和太妃之间,两难了。”

    “三爷……”敏思心中动容,刹那抬眸,“没有。”

    是她错,错在对他动心动念,心心念念。但如今木已成舟,唯有错下去。

    “翡翠说,你借了她百两银子……我不拘着你,天祥票号那头,你想动便动。”赵寰言下之意,凡珠玑阁几处敏思管着的庄铺,以她名义存在天祥票号上的,她都可动。他知道,琅轩楼乌龙那次后,她手边已无现银,且又罚没了月例,能借翡翠百两,指不定如何当卖东西凑的。

    这事,敏思不提,他不问。

    敏思睫羽微垂,“谢过三爷。”

    无论如何,能揭过此一茬,解了她在天祥票号里的禁,也是好的。敏思从未有,擅动珠玑阁几处庄铺票户上银钱的念头。于她开销,她历年所存,已经很够。

    赵寰这才松开她,“究竟受了甚委屈,不与我说么?”

    敏思定定道:“奴婢没有委屈。再说,奴婢人在秋水院,秋水院内谁能给奴婢委屈受。三爷,奴婢告退了。”

    说罢,敏思出屋。

    瞳仁中盛出她落荒离去的身影,赵寰沉沉不语。秋水院没人敢给她委屈,却不代表,在王府他处就没了委屈。

    赵寰用过膳,又仔仔细细瞧了遍案上几封书文信件。此几封俱是,他之前命人去西京暗查敏思身世的回文。经年日久,底下人查得很不容易。

    将近三个月,只查到丁点线索。

    他按下此事。唤来翡翠,借口逍遥散一案留下翡翠,即吩咐了敏思,着她先一步回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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