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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敏思微红着眼眶,“三爷。”

    赵寰步上台阶,眸色深深。

    进屋,朝床榻上了无生气的李姨娘投去一眼,道:“消息已递去了政事阁,但正逢上父亲召魏相议事。”能不能来,不是他能左右。

    秦雯春与夏舒福身见礼。

    赵兰絮拭一下眼睛,低言:“小六谢过三哥哥。”

    赵寰在室内站了站,等在外面门廊。

    敏思跟着出去,有些欲言又止。她想帮六小姐回王府,李姨娘这一去,剩六小姐一人孤零零的守在别院,触景伤怀,本就病病弱弱的身子只怕更受不住。

    涌至唇边的话被敏思咽回去,她知,现在谈论此事有些早,得等到李姨娘之事尘埃落定后去了。那时,或可能王爷已经松口。

    李姨娘算得不怎么幸运的一生,多多少少,令敏思唏嘘。她瞧不见自个儿以后会怎样,长守三爷身侧,有无可能如李姨娘一般,在某日忽得三爷厌烦,那令她甘愿沉溺的温情只脉脉地转到别人身上,让她苦苦难盼。

    她突然觉着,她开始懂了红玉,为何明知媚主犯上轻则发卖、重则难活性命,仍一条道走到黑。

    她说她妄念……

    可今才明白,有些妄念一旦破土而生,便是不死不灭,寸寸烧灼。

    情不知所起,心间那块风平浪静的地方,转瞬之间,已然澎湃汹涌。

    她侧眸,偷觑着他。

    赵寰发觉她稍显异样的神色,“怎了?”

    敏思轻摇头,“无事。”

    两人挨得极近,可谓并肩站在前檐门廊底下。不觉间,敏思的手意外触碰到赵寰手指,似惊了般,她一瞬缩回。

    赵寰倏地抓住她手腕,视线移在她面颊,五指微伸,顺着她柔嫩手背覆盖下自己掌心,扣住了她指骨。

    一个掌心冰凉。

    一个打马前来掌心温温热热。

    如细雨润物、和风春阳,赵寰五指的温度浸透进敏思心房。

    屋内传出阵阵压抑的啜泣。

    赵寰松手,“进去看看。”

    “嗯。”

    李姨娘走得无声无息,那双凹陷的眼自始至终没睁开过,是在沉沉昏迷中逝去。

    赵兰絮跪伏床沿,低低呜咽。

    尽管她身子十分不好,面色病白如纸,屋中几人都只守在她身侧相陪,无一人出声相劝,这般伤心事,谁都无法劝她不难过。

    夏舒同赵兰絮一样,整个哭成了泪人。

    听风小院内,哀哀伤伤的氛围混裹着灰灰夜色,弥漫开来。院中廊灯蕴散薄薄光色,不浓不淡的映亮庭院。

    听风院外三三两两聚集着许多下人,俱将嗓音压到最低,偷偷议论里头情况,那位一病数年从不受宠的李姨娘到底咽气了没。

    忽听一声唱喝,众人吓跪在地,伏跪见礼。

    赵明德轻车简从,身后只跟着四五个护卫。扫过众人,声音难辨喜怒:“免礼。”

    雪苑不似王府,当差的下人一年到头都难见几面王爷。众人瑟缩一下脖子,垂首站立两旁,无不噤若寒蝉。

    赵明德打量过眼前小院,举步入内。

    他本在政事阁与魏辚议事,接到雪苑这边消息时甚感意外,原意是命王妃走一趟,想了想,记起那日,小六为求着不搬离王府,跪在章慈院一定要见他,透过她倔强面容,他恍然间记起了与小六同样倔强的那个女子。

    赵明德静静看了好一阵,才将记忆中的女子面容与床榻上容颜不在、冷冰冰失了生气的那张面容重叠在一起。

    斯人已逝,他蓦地想起,曾经她跟着他时也是豆蔻年纪,清雅温婉。

    到底何时冷了她?她又何时性情大变,变得温婉不在执拗倔强的?

    似乎……从不重用她父亲开始。

    李九江时任京兆府少尹,不知初定安民为重,以一家之私堂而皇之拦他在城门口,死谏——恳请他当众惩处刘家麾下副将,导致民意沸腾。

    那当口刘家战功彪炳,连王妃身后的魏家都要暂蔽锋芒,就李九江迂直不晓通变,生硬撞上去。众目睽睽之下,无一分回转余地,刘家颜面狠狠被扫。照李九江性情,他若继续重用,等着李九江的无非一死字。

    刘家不敢置喙他意思,对付个浅无根基且迂直过头的少尹,太容易。

    再者,他也是乾纲独断的脾性,李九江挟民意死谏,乃犯下大忌。

    缘由此,连带着冷落李氏。

    她所出的双生女儿夭折那阵,知她悲痛万分,他也未尝没软下心肠连着数数日探望,却逢她一次次推他离开,闭门不见……至此,他再未自讨没趣的踏足过她住的院子。

    一冷多年,她曾经巧笑嫣然的模样早从他心中消逝。

    屋中,除赵兰絮、夏舒本就跪守在床侧边,敏思与秦雯春还跪在地上见礼。

    赵明德淡道:“起来吧。”

    两人相视一眼,起身站在一旁。

    赵兰絮今个流过许多泪,这会,当她那威不可犯的父亲来时,双眼中反而再无泪水可流,只死死咬住下唇,半分眼神都没投过去。

    赵明德等着落后半步的魏氏到这,扫过赵兰絮一如上回在章慈院跪求、在政事阁辞别他时那般倔强的脸庞,察觉她面色苍白、无甚血色,留下一句“让谢圣手来一趟”的嘱咐,便抬步离去。

    魏氏坐镇,雪苑别院里里外外都通明了起来。

    蒲嬷嬷安排人手,操办着李姨娘后事。敏思辞过赵兰絮,随着赵寰回至了王府。

    *

    李姨娘后事的动静很小,至少只止步别院院墙之内,在王府,除底下人窃窃私语偷着议论几声外,王府一日日的,与往常并无丝毫不同。

    李姨娘仅是妾室,不同于刘庄二妃的侧室身份。

    六小姐嫡母是王妃,按规矩六小姐本不得披麻戴孝……王爷怜她悲痛过度,王妃又说规矩虽不可撼,但人之常情终归在法外,此事由王爷做主,允了六小姐在京郊法华寺为李姨娘守孝三月。

    法华寺一带风光宜人,时值春日,王爷也有让六小姐多住些日子,带着谢圣手开抓的药,好好调理透彻身子的意思。

    敏思心想,李姨娘纵去,王爷眼中总算看见了六小姐,李姨娘在天之灵也能宽心。

    *

    这日,太妃身边的松眠约着敏思去水云间汀岸,采桃花制茶。

    太妃身子大好后,赵云澜大姑奶奶提议,吴嬷嬷陪着,几人领着些丫鬟仆婢,王爷亲批一队中军精锐护送,去了距上京城几十里的青云峰古寺听高僧讲法。

    章慈院内,大大小小事务暂被另一位老嬷嬷代理。太妃不在,松眠顿时闲得发慌,近来时常踏足秋水院宝地,瞧水云间汀岸的桃花开得怒盛,敏思正好提了嘴晾晒些花茶的话,便提前约了她,趁着晨露将收,前去水云间汀岸采桃花。

    敏思听闻三爷要送周长宁去鸿老夫子那儿,忙前前后后收拾着行装,塞带着许多零嘴给周长宁,又将她从前在学堂中用过的书本打包,托付赵寰一并带给周长宁。

    从念学来说有两类孩子,一类需要尽心教导日日观察,一类则一眼相看便知此子悟性非常、聪慧过人,有如文曲星相助,天生一块念学的材料。周长宁么,显然就是后者。

    敏思替鸿老夫子开心,能得这样学生。关键,周长宁还虚心好学,甚为上进。

    她知,三爷亦十分看重周长宁,否则何至于将他从村中带走,安置在思园内,衣食住行堪能赶上王府小公子了,没一样亏着。

    周长宁从最初惊惧万分、诚惶诚恐,今下已是面不改色,只在赵寰跟前考校课业时,才一副遮掩不住的忐忑不安。

    敏思打心眼里喜欢周长宁那孩子。

    鸿老先生住在青云峰脚下的青云县,地处京辖范围,马车来回的话,至少两日至多三日。

    本来送周长宁过去,有赵笙护送便可,赵笙是老夫子学生,带着三爷书信、携周长宁登门不算太唐突……

    但显然,三爷半分唐突不容,亲自送周长宁过去便是表明心意,此子必得请老夫子尽心尽力。

    敏思送出秋水院,“路上慢些。”

    赵寰道:“嗯。”

    敏思将手上包裹交给赵笙,“这是带给老夫子的。”

    赵笙挑眉,掂了掂:“什么?”

    敏思笑道:“借花献佛,向三爷讨的几饼陈年老普洱。”

    赵笙一瞬侧眸,看向赵寰,怎的他向三爷讨要这东西三爷就不肯,原是敏思在前呀!啧,这心头眼中紧着的与他听命办差的待遇就是不同。

    赵笙视线意味儿的在赵寰和敏思之间流转一个来回,在三爷冷眸射过来前,他收敛表情,笑道:“放心吧,定妥妥交在老夫子手上。”

    敏思颔首,叮嘱:“路上好好伺候,不许有什么差错,不然……”

    “等回来,让你骂死我。”

    “但少一根头发都要与我算账。”

    听了十来年的威胁,赵笙一句接过,“我说姑奶奶,你就不能同等待遇对我一回?”哪回出门,他能让她的三爷磕着碰着了。

    抛开三爷主子身份不谈。打小过来,敏思也是偏心三爷,三爷么,自也是心头眼里的偏心敏思。

    他们三个,俩两两偏心,只他一人苦命。

    赵笙恙作叹息,腰刀悬在身上,两只手臂上挂满了行囊包袱。

    敏思嗔瞪他一眼,“还不快跟上。”

    “是。”

    赵笙摇了摇头,无奈迈步。

    她端站在门边,目光落向赵寰,目送着那道身长玉立的身影出府。

    *

    水云间汀岸,怒盛的粉嫩桃花被和风片片带离飞了枝头,悠悠扬扬掠落水面。恰似蜻蜓点水,细细纹纹的涟漪圈圈惊扰散开。

    敏思耽搁了些时辰,故而松眠比着她先到好一阵子。

    汀岸对面连着一道曲桥,后面有一整排凉房,凉房前后有丛丛碧绿幽幽的翠竹遮掩,再往后则是高耸堆砌的假山石林丛,最高处距水平湖面约摸两丈余高。

    历来,这处甚幽静。

    历来,这处也是整片广阔王府中,桃花开得最好、最含水灵之气的地儿。

    松眠铺开一方锦布,接着被和风带飞的少许落花。

    “嗯嗯……你轻……”

    翠竹后面隐隐约约传出一阵声,松眠惊觉,望了望敏思还没到,便轻手轻脚的朝着声源走去。下人苟合本犯规矩,何况青天白日!

    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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