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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春,上京城百花怒盛。

    春寒末梢,敏思换下冬装,着上了春日适宜的轻衫衣裙。

    月余来,除例行去几趟珠玑阁巡查,她几乎全待在王府,守在秋水院中。

    年前武阳地动之事,三爷在私下挑了些与她讲,今个,魏相领武阳赈灾安抚差事妥毕,正逢回上京的大日子。

    听着政事阁那头动静,待魏相回禀完武阳事宜踏出政事阁,三爷便领着赵笙陪同魏相去了魏府。

    据她所知,魏相府上今儿不仅替魏相接风洗尘,还是魏二爷亲亲小侄女儿,魏家大公子的掌上明珠,那位被魏家宠得如珠如宝的小小姐过生辰。

    三爷原是要带她一并前去魏府,一则见她窝在府内许久,打算带她出去走走,二则魏铭邀她过府一聚。敏思整理了番身着的嫩青衣裙,交代了些话给玉髓,便匆匆踏出了秋水院。

    昨儿六小姐贴身的夏舒来说,李姨娘的陈年苛疾愈发不见好了,连带六小姐吃睡不安,才养好些的身子,也愈发病倒回去。

    夏舒没了法子,焦急地不知该怎么办,又不敢上禀王爷王妃,只好寻了她,请求着她走动一遭,陪着六小姐说些话,开解她一番。

    敏思走的王府侧门。

    门前,蒲嬷嬷受王妃之命,上魏相府上送贺礼给魏家小小姐庆贺生辰。二人遇逢,敏思见过半礼,请了蒲嬷嬷先行。

    见她这时出门,蒲嬷嬷道:“怎没随侍三爷去魏府?”

    敏思道:“雪苑那边,六小姐和李姨娘身子不大好,三爷着我走一趟瞧瞧。”有些事,蒲嬷嬷知晓即代表王妃知晓,夏舒不便上禀,恰遇上这样时机,她直言不讳。

    蒲嬷嬷略略沉吟,三爷何时对六小姐上心了?“那快去吧。”

    敏思笑着送离蒲嬷嬷,等蒲嬷嬷上了马车,她才朝停在不远处的一辆简小马车去。

    轻提裙摆。

    正上车的瞬间,她视线移至正门方向,望见三小姐与二小姐不高不低地争执着甚,正门前亦停候有两辆宽大精奢的马车。明显,二人要出门。

    她进车内坐下,使着秋水院小厮去雪苑。

    打元宵佳节日,二爷和许家二姑娘婚事一则大定后,听闻刘庄二妃都在王爷耳边吹了风,分别提了替二小姐与三小姐相看的人选,且无甚意外,都相中后军冯家——少将军冯少洲。

    王爷听过无话,一个也没允。

    三小姐似乎自个儿择定了冯少将军,吵闹着非冯郎不嫁……也正是险些撞上三爷那次,元宵日晚,在她与三爷到章台院的前脚功夫,三小姐因此事顶撞王爷,哭红一双眼,跑了出去。

    等次日时,她才知还被罚了禁足。

    而这一禁,便是月余。

    听闻还是户曹梅尚书家小姐办了诗画会,王妃说情,王爷才勉强允三小姐踏出王府大门。

    于三小姐这般众人宠溺的天之娇女,从小至大,这回禁足,恐怕已是最大惩戒与所受委屈了。

    敏思到时,雪苑门前已停着一辆马车,车上挂着京兆府秦家的牌子。定乃六小姐手帕交秦家小姐,耳闻了六小姐病倒上门探望。

    途中,敏思特意绕道请来了上京杏林妙手申大夫。

    她领申大夫入内。

    雪苑以冬日梅景取胜。

    春分时节,梅花开过王时,眼下望去苑内一片枝丫,若隐如现的嫩黄芽叶,在柔柔和风中细细地探头探脑。

    赵兰絮住在一处较小、布置紧凑,却也精巧别致的听风院。将踏进院子,敏思便听见连接不断的低低啜泣声。

    夏舒站在廊檐底下,瞧敏思真真来了,忙取了手中帕子轻拭通红的眼睛,迈下庭院台阶迎着她。

    “敏思姐。”

    敏思道:“我请了大夫来,再给李姨娘瞧瞧吧,也给六小姐诊诊脉。”

    夏舒感激的福身见礼,“劳着记挂。”她家六小姐未搬离王府前,采蘋院虽同样不受重视,可总好过如今。病得严重或久久未将养好,王妃院里还会派人过问,什么珍贵药材也能得着不少。

    然今,发配到别院里,是生是死都无人过问了。

    想到此,夏舒不禁眼眶更红了,泪水含也含不住。

    “会没事的。”敏思轻轻叹息,似被夏舒情绪感染,心头忽生出了许多无明落寞。

    赵兰絮由秦雯春陪着,在房中轻声说着话。敏思在房门口站了站,倒没先紧着进去,与夏舒一道引着申大夫,去到了李姨娘病榻前。

    李姨娘陷入了昏沉,面色因常年缠绵病榻不见天日,透着毫无血色的白,也因久病,惨惨透白中还混杂着容颜不在的晦黄。双眼闭合,已见凹陷,散开于枕的发丝如面色一般,黑中杂黄,黄中又掺着根根银丝,一眼望去,即便不通医理的寻常人,也能感受到,几分死气笼罩在了李姨娘身上。

    曾经那样清雅的美人儿,如今似入水纸片,半点识觉也无。

    敏思瞥开几分目光,“申大夫,快请瞧瞧吧。”

    申大夫诊过脉,翻开李姨娘眼皮瞧过她瞳孔,对着敏思摇了摇头。

    夏舒轻捂住嘴,瞥开视线低声啜泣。

    敏思问:“真没法子?”

    “半只脚都踏上去了。”申大夫仍摇头,叹息一声,背起药箱与敏思低言:“最多今晚。”

    敏思下意识微退半步,视线落在门口,赵兰絮单薄纤细的身子由秦雯春虚虚搀扶住,外头春意盎然的光色,重重叠叠,叠在她不堪这个消息打击下,死死扣住门沿的柔弱手边,叠在仅凭她纤弱身影,无法遮掩完全的空隙中。

    光色与六小姐掩唇咳嗽的一幕,一并撞入敏思眸子,她唤着申大夫:“快!”

    赵兰絮挨着门框,咳弯了身子。

    见六小姐无力跌跪在地,夏舒吓着了,眼中泪水骤止,猛地几步过去跪在她身边,呼吸屏住,“六小姐……”

    赵兰絮缓缓抬首,眸子被泪水挤满,却怎么也落不下,只定定盯着李姨娘床榻。

    “阿絮!”

    “六小姐!”

    赵兰絮昏厥,秦雯春眸色焦急的望过敏思,又望过申大夫。

    申大夫是被敏思临时拉来出诊的,药童都未来得及带。敏思见他诊脉又口道“备针”,忙充作打下手的药童,将他所带药箱置地,从内取出银针包,摊开在木质药箱的盖面上。

    申大夫取针,一针扎如入赵兰絮人中穴,轻轻捻针。

    好一阵后,等再度搭腕诊脉,申大夫微松下凝重神色:“放心,没事了。”

    几人舒一口气,忙扶着赵兰絮回到她房间。

    夏舒道:“六小姐连守了姨娘几晚,本就熬不住的,眼下又……”

    敏思命人打来热水,细细替赵兰絮拭了拭额头。

    等申大夫看过赵兰絮从前吃的药方,酌情增减了番,敏思亲送着申大夫出听风院,并吩咐一个二等丫鬟随去抓药。

    回屋时,赵兰絮那被泪水浸湿透了的睫羽轻轻颤动,终是醒了过来。

    她撑着坐起,倔强着下床。

    秦雯春握住她手,“先躺着吧,你这身子早撑不住了,略歇一歇,恢复些力气,不才能更好的照顾李姨娘……你就听了我话吧。”

    赵兰絮摇头,声音低哑的似听不见,“我要去陪着她,她孤孤单单了大半生,临了,我一定得守在她身边。”

    秦雯春不松手,“阿絮——”

    敏思侧转过身子,拭了一下眼睛。而后稳稳搀住赵兰絮,“六小姐,奴婢陪你。”若违了六小姐这次,李姨娘但去,六小姐定会怀愧一辈子的。

    有她们三个看着,必不会让六小姐出事。

    秦雯春如何不懂这些,她是见赵兰絮实在虚弱的厉害,心头不忍。

    她点了点头,“既如此,我自也陪你守着。”

    外头天色由明转暗,由白日到夜幕。

    赵寰打魏府回秋水院,问过玉髓,在得知敏思去了雪苑整日未回,他忙吩咐底下人备车。

    疾步折返王府大门。

    将及大门口,上晌送敏思去雪苑那小厮驾车回府,跳下马车,禀道:“三爷,敏思姑姑有信。”

    赵寰打开速阅,眉头皱起。

    唤来赵笙,将信交给他,“送去政事阁。”才不久前,他爹又召了他舅父议事。

    “是。”赵笙领命离去。

    赵寰掠一眼马车,“备马。”

    下人顾不得牵回马车,忙匆匆去马厩牵出赵寰常骑的那匹黑黝大马。

    赵寰至东城雪苑时,带着春凉的夜风,习习拂过街边那棵高过雪苑院墙的柳树。

    雪苑门子一个激灵,忙上前见礼,牵走黑黝大马。

    李姨娘病榻前,赵兰絮一遍又一遍擦拭着李姨娘面颊、掌心。屋内烧着数个火炉,敏思朝庭院望了望,合上屋门。

    夏舒捧来一套崭新从未穿过的,现下时新款式的衣裙。

    秦雯春绞着水盆中的帕子。

    赵兰絮安安静静替李姨娘擦过全身,在夏舒协助下,又替李姨娘换过新衣裳。她握住木梳,一梳梳打理着李姨娘头发。

    李姨娘紧紧闭着眼睛。

    气息微弱到难以感知。

    做完该做的,赵兰絮放下木梳,无声无语坐了阵子,才轻声道:“敏思姐,可以了。”

    敏思不忍的瞥开视线,嘎吱一声启开房门。

    庭院中,赵寰已站了会子。

    随着房门打开,他二人视线正好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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