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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佳节,上京城内东风夜放花千树,大街小巷到处张挂着明亮灯笼。大架子竖起的排排红圆纱灯、延绵龙灯、双鱼灯、荷花灯、旋转走马灯、十二生肖灯、仙娥仙君等应有尽有,伴着比肩接踵的人流摇摇曳曳,和乐融融。

    赵寰两骑回城时,京兆府照例燃放的焰火“咻”地腾跃升空,绽放爆开的流星银梢,如覆盖而下的牡丹花蕊,层层叠叠罩在城楼之上。

    周长宁望向天穹,焰火尾星映入他乌黑明亮眸中,他轻吸鼻子,说不清满目热闹的人流与难得一见的璀璨焰火,究竟冲淡了他离家伤心,还是更为伤心了。

    思园。

    如城中光景,屋檐廊下、曲桥幽径,全挂上了圆月灯笼。

    赵寰将周长宁交给管事陈义忠,吩咐他腾出个小院子安排他住下,并在常性阁外院南倒座房上腾出一间屋,做周长宁读书习字之所。

    安排妥周长宁后,赵寰径直朝常性阁内汤池去。知他要沐浴,敏思忙去到寝房挑取干净衣裳,亵衣、内衫、外袍一样不落。

    常性阁汤池乃引的活水温泉,敏思跨进汤池内室,袅袅水雾便氤氲而来。

    “三爷?”她发现,除汤池外面有几个当值丫鬟外,内室只赵寰一人。

    她把衣袍叠放在一架躺椅上,上前侍奉赵寰宽衣。

    赵寰止住她动作,一手轻握她手腕,一手合拢她指尖亦轻轻握住,眸光落在她愈发深红的掌心,只见掌前与指腹上的水泡,有些已因回城骑马被缰绳磨破开了,看着都生疼。

    赵寰暗暗叹息,松开她皓腕,“这里不用伺候,快去收拾,一会回府。”

    “嗯。”

    两人今儿都出了一身汗,若不换过衣衫收拾一番,莫说王爷王妃,仅凭门上的门子便能瞧出端倪。再者,今夜政事阁群臣赏宴三爷已是缺席,但回府,王爷随时可能宣召,而她么,王妃若因缺席一事生怒,也随时可能召她斥罚。

    明晓愈早回府愈好,敏思福身退出去,吩咐常性阁领头的管事丫鬟,让人打水去她房中。

    论近身侍奉的几个一等丫鬟中,从来只有敏思在思园三大建筑——常性阁、汀兰水榭、松枫馆,三处皆有固定独属于她的屋子,这份他人眼中“殊荣”,早在儿时陪读那些年便定下了。

    思园这边,敏思所备衣裳不多,四季常服各占着三套。她挑出一套正好与身着的杏色衣裙相近的样式,在丫鬟们备好沐浴用水后,甚是利落地沐浴更衣。端坐铜镜前,松散下白日所绾发髻,轻握角梳,仍是细细且利落地打理着齐腰如云乌发。

    重新绾好发髻,从脖颈领襟至腰下衣裙,敏思俱又整理了一遍,才启开房门出去。

    打管事领头丫鬟那儿,她得知三爷早收拾妥当,现下在常性阁外院。

    敏思一刻不耽搁,朝外院急行。

    外院门口,陈义忠颇有些无奈地与正过来的敏思招呼。

    敏思缓缓停下步子,只见周长宁笔直站立门前,凝重神色,双脚似嵌在了地砖中,浑身绷紧,站得一动不动。

    而她家三爷,略略沉了面色,有些不悦地睨着周长宁,“闹什么?”

    周长宁一瞬握紧两个小拳头,在触及他‘小魏叔’投来的视线时,又倏地卸力松开,鼓足半晌的勇气,似刹那掉入了无底洞窟。

    眼前一切太不真实,他做梦都梦不着这般光景。

    他不太懂身在哪里,他熟悉的小魏叔,在换过一身儿华贵衣裳,在周围人行礼问安声中,在这园子内众人的规矩方圆内,似乎突然消失了。

    周长宁没想闹腾甚,亦不敢有丁点儿闹腾,他是有些怕,心头突来了恐惧,不亲眼再见一见他小魏叔,他怕这逢遇的一切不真实,是个不慎撞入的惊恐梦境。

    面对赵寰问话,周长宁耷拉垂下脑袋,“我……小魏叔,我就是想见一见……”

    敏思朝赵寰福身一礼,走去周长宁身侧,轻拉起他冰凉且冷汗津津的小手。周长宁似惊了下,无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终归才八九岁孩子,回城又是急行,敏思担心他被寒风吹着,受了风寒。探过额头,感到冷热正常才轻松下心弦。

    轻声道:“你小魏叔还有事要忙,听陈管事伯伯的话,回去歇息好不好?”

    有敏思温温软软的纤手牵着,周长宁犹如三魂归位,一刹放松紧绷了半晌的小身板,偷觑赵寰一眼,配合地点了点头。

    敏思抚了抚他发顶,示意陈义忠带着周长宁下去,“他晚上没吃多少,多给他备几盘点心。”

    陈义忠笑着应“哎”。

    周长宁一步三回头地,随陈义忠走了。

    赵寰视线移在敏思身上,“你倒会安抚。”

    敏思抿嘴一笑,“打小,奴婢不就这事做得最顺当?”

    听她借周长宁这事,打趣起了他从前因害病脾气不好、甚难伺候那段时日,赵寰也未恼,跨下汉白玉石阶:“回府。”

    *

    马车停在王府大门前时,敏思垂看了一眼磨出了好些水泡的掌心,甭管破皮未破皮,全被赵寰的指腹抚过,两手掌心俱被他涂了厚厚一层药。

    于外头甚是金贵的雪玉生肌膏,跟不要银子似的,生生用完了两瓶。

    敏思暗暗生笑,杏眸澄澈明亮,她家三爷真真财大气粗的很。

    她落后两步随在赵寰身后,眸内映出他身长玉立的背影,忽地,她狠狠松了口气。经过白日琅轩楼一则,她想通了,愿直面心头那份心心念念,愿贪念他那能沉.溺她的温情,愿长侍他身侧无论甚么身份,只要他待她好,足矣。

    堆堵心口的巨石,霎时烟消云散,敏思眉尾微扬,走起路来似也轻快不少。

    打听得政事阁与王妃设宴众夫人的宴席都散了,玉髓双手交握,于秋水院最外围院门前来回踱步,打望一圈,见仍未有三爷与敏思身影,她急得牙口上火。

    三爷不知外头的甚事绊着没回府,玉髓着急却不急切担忧,主子外头的事,她没资格过问;眼下最令她担忧的是敏思,本乃有违三爷吩咐出去,说好晌中便回,却迟迟不见回来。整整出去了一日。

    最要命的,她还不知道她人去了何处,为做何事。若……玉髓急得跺脚,回来在三爷后头,三爷追究起来,她可一点法子没有,半句话回不上。

    且,因三爷未归缺席政事阁赏宴,王爷王妃两处俱打发了人来问明究竟,蒲嬷嬷亲走一趟,问着敏思时,她回的是,敏思姐随在三爷身侧,上晌前后出去了。

    怎还不回呢!

    玉髓打发小厮去王府大门口候着,嘱咐但见三爷回来,速速回禀。

    这厢玉髓焦急踱步,而玉髓不知的是,就在踏进王府径直回秋水院的半途,赵寰二人便被蒲嬷嬷领人截住,请去了章台院。

    章台院灯火通明,廊檐下高挂着串串圆月灯笼。一个娇影忽从里面急急出来,险些撞进赵寰怀中。

    随在他身侧的敏思微惊,待瞧清娇影人儿是府中天之娇女的三小姐,再一见她双眼哭得通红,似受了偌大委屈,不由更惊了些。

    谁敢给这位小祖宗气受呢?

    从王妃屋中气跑出来,敏思明白,要么受了王妃斥,要么便是王爷在内,受了王爷斥吧。

    敏思眼观鼻鼻观心,自己尚且身上背事,仅蒲嬷嬷一路凝肃神色,她知,三爷缺席政事阁群臣宴一事,王妃生怒了。

    赵兰影下意识抽噎一声,一声“三哥哥”卡在嗓中如何也出不来,想起心头委屈,狠一跺脚,绕过赵寰匆匆跑出了章台院。

    “见过三爷!”赵兰影贴身丫头朝赵寰福身见礼后,匆忙跟上。

    赵寰微蹙了下眉峰。

    行至主屋门廊前,蒲嬷嬷道:“王爷在呢,三爷快进去吧。”

    赵寰抬步,微侧了侧身吩咐敏思:“你守在外头。”

    敏思应“是”,她知三爷意思,是担心她跟进去受到责问。

    蒲嬷嬷替赵寰挑起暖帘,“三爷请。”

    次间内,正有丫鬟收拾地上被砸碎的杯盏,赵寰扫去一眼,不晓兰影那丫头怎的惹了他爹,面对最疼的女儿,竟能气得动手砸了杯子。

    这时机,真不巧。

    赵寰神色未动。

    赵明德由魏氏宽衣换过一身常服,才沉步从内寝屋出去。

    “倒还晓得回来?一个个尽不消停!”

    赵寰见礼:“父亲。”待魏氏紧随着从内寝屋走出,又道:“母亲。”

    等赵明德在前檐榻上坐下后,他亲上前,扶着魏氏坐在另侧。

    魏氏道:“别站着了。”魏氏示意蒲嬷嬷着人搬来座椅,轻觑过赵明德面色,接着道:“怎的今个赏宴都缺席了?我留着冯家妙潭好一阵子叙话也不见回来,倒是赶巧,刚使人送她回去,你倒也回了。”

    提起冯家妙潭,且当着他爹这般提起,赵寰眸色微沉,道:“外头有事耽搁,才至误了政事阁赏宴。”

    有丫鬟重新沏茶奉上,赵明德掀开盏盖又重一声合上,当着魏氏面前,心头窝火却不好发作。只面色更怒沉了些。

    魏氏觑见,不敢再多提这事,唯恐赵明德压不住火,真真斥责了赵寰。她虽也气着三郎缺席赏宴一事,但更多是为未见上冯家妙潭,真论起来,年年赏宴如此,缺席一二回算不得多大个事。

    三郎呢,又素来自作主张,他若打定的主意,便是她也拧不过。

    再者今不凑巧,赵兰影才闹过一通,气得赵明德砸了杯子,罚其禁足。

    赵明德怒色沉沉,啜饮着茶水。

    赵寰未坐,本想开门见山询问示下,却也因魏氏在场,不便如往日无顾无忌。他耐住性子,陪站一旁。

    赵明德愈饮茶水愈窝火,余光瞥过赵寰,噔一声儿搁下盏,朝蒲嬷嬷问:“敏思丫头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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