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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今儿都出了一身汗,赵寰净手净面后,就着敏思重新换过的热水,绞了帕子,替她轻拭两鬓、绾着耳前几缕散落的碎发。

    灶房炊烟袅袅。

    院子旁侧,周家大哥正手握斧头奋力劈柴。

    劈了阵,余光中撞进赵寰替敏思轻绾耳发的举动,手臂高扬斧头时微顿,心头了然地咧嘴笑了下。

    绾过耳发,赵寰不顾敏思瑟缩收手,他握住她手腕,使她摊平了掌心。

    “三爷……”敏思极轻声低唤。

    一双发红且指腹、掌前磨出了细小水泡的纤手映入赵寰曈眸,“可疼?”

    敏思瞥过旁侧劈柴的周家大哥,忙抽回双手,“没事。”

    “让你不许……”她口说无事,赵寰却心疼得紧,“非不听。”

    敏思微垂眼帘,片刻又抬首偷觑了瞬赵寰神色,下意识将两手掩在腰侧,抿出浅浅笑意,“一点点红而已,无碍。”比起他拉动犁具,不知轻到哪里去了。

    回想拉绳吃力陷入皮肉的场景,敏思心头翻滚着心疼,甚想瞧过他肩膀可曾留下淤青痕迹。

    她压下神念,知此地不便,只好等回至王府再做计议。

    “我去倒水。”唯恐三爷再借此说甚,她忙端起水盆走了。

    敏思走开,奋力劈柴的周家大哥停下动作,对赵寰道:“小魏,这姑娘不错,有眼光、有福气。”

    赵寰笑着点头,是不错,今生能得她却也福气非凡。

    他道:“我打算请姜善人,重新为长宁换一位先生。”

    周家大哥大字不识,只是个踏实肯干的普通人,乍听提起周长宁,神色略有些紧张,“可是……课业没学好惹着先生了?”

    仅依他家境况,他夫妻俩从未动过送周长宁进城念学的心思,一则实在供不起,二则他家祖上几辈儿都乃泥腿汉子,除侍.弄田地外,啥也不会。最大心愿,无外乎等周长宁再长大些,送进城学个手艺,除侍.弄田地外能多门吃饭的本事,篾匠、木匠、砖瓦匠都不错。

    今是天上砸馅饼儿,遇上姜善人与小魏,说他家周长宁是书苗子,有甚悟性,才得着了周济,他们村儿也正儿八经的,出了个在城中私塾念学的小子。

    缘由此,周家俩口子也盼出了些大好的梦来,愿着周长宁争气些,踏实上进,莫要辜负姜善人和他小魏叔的照拂。兹要他能上进出息,纵砸锅卖铁,累死他夫妻俩也甘愿。

    周家大哥霎时沉下脸,没心思劈柴,抄起一块细小柴棍紧握在手,站在院中喝着周长宁出来,便要当着赵寰的面儿打他。

    赵寰拦住他:“这是做甚?”

    周家大哥怒指周长宁道:“叫他不好好学,就知贪玩好耍!”说着,重重一下抽在周长宁身后。

    于周家大哥来说,只有荒废课业惹怒私塾先生,才至于动辄换老师这般严重,且不提……但换先生,还要重新准备束脩。

    “叫你贪耍!”

    赵寰拦了一下没拦住,周家大哥已怒急上火,铁了心要收拾周长宁一顿。

    周长宁不明缘由,懵懵挨过几下,见小魏叔在旁,估摸是小魏叔把他糊弄课业之事,告诉了他爹,他心下虽屈,却定定站在原地没动。

    他一句谎话没有,那些大字俱临得十分认真,之所以个个堆堆墨团,错不在他,最劣等草纸,他没法子。那些小魏叔带来的细腻软宣,他真是舍不得。

    周长宁一声不吭。

    赵寰瞥见周长宁疼红了眼,一下抓住周家大哥挥起的细柴条,“够了。”

    周家大哥收拾周长宁的动静不小,灶房内的六婶与婉容对视一眼,六婶略略心疼的走出去望了望。

    敏思倒过水,轻言细语地对周长宁的几个小弟妹道:“快进屋去。”

    由稍大的小女孩领着,几个孩子缩了下脖子,全去了灶房,扑在六婶怀中。气头上的周爹,都还是怕的。

    敏思走过去,在赵寰示意下牵住周长宁手,带他回至里屋内。

    外头,赵寰道:“给他换先生,非是他没学好,而是学得太好。”

    这话,周家大哥有些没懂,费神思忖半晌后似才有些明白,面上由阴转晴,抑制不住地笑咧开嘴,“这么说……长宁还是争气的?”

    在周家大哥殷切的目光中,赵寰颔首。

    周家大哥高兴地扬开眉毛,一脚踢开打过周长宁的细柴条,握住斧头打算接着劈柴。但,当想起换先生的费用及束脩,两根眉毛堆拢一处,一下丢开斧头,朝赵寰道:“这……不是我不盼长宁出息,只要先生过得去,还是、先别换了吧。”若次次等着姜善人与小魏周济,周家夫妻俩没那个脸。

    周家大哥想着,等过些年多攒了银钱,再替周长宁换先生。

    赵寰道:“银钱之事自有姜善人与我,不必多想。”

    周家大哥道:“使不得,如何也使不得!”

    屋内,敏思扫过桌上没来得及收拾的诺多张大字,心细地发现周长宁掌心发红,见他听过外头隐隐传入耳的话,紧紧抿着唇线,皱拢两条小眉毛……敏思道:“觉着委屈?”

    周长宁看向她,垂下视线,没承认也未否认。

    敏思替他收拾了桌面,拉着他近前,点了点他胸口,“能受住委屈的人,往后,这里才装得下山河虚谷。”

    周长宁一刹抬头,“若是、受不住呢?”

    敏思笑道:“答案么,自该你自己想。”

    周长宁思忖一阵,“小魏叔心中装有山河虚谷吗?”

    敏思笑而不语,轻轻颔首。

    周长宁又问:“那……小魏叔也受过许多委屈?”

    敏思沉吟道:“自然。”尊贵如她家三爷,也是要时常受王爷斥责的,王爷不给脸面时,是丁点儿都不会留。

    周长宁翻出一张临过的大字,“小魏叔说我糊弄课业,可我临得很是认真。”他想从敏思那儿解惑。

    敏思在收拾时,便知周长宁临字所用皆为最劣等草纸,湮墨成团本乃常事,但见过他掌心发红,略猜着,周长宁定因此一事被三爷提点过。

    敏思抚了抚他额头,道:“…于己为本分,无功。于事于他人……依你这课业则有过。”

    周长宁点过头,似懂非懂。他定定看着桌上那方榆木镇纸,或许,小魏叔和为这‘婶婶’说得都对,等他觉出了榆木镇纸为何“沉”时,他便能懂他们所说之言了。

    周长宁深深记住,“于己本分,无功。”这话,他懂的。

    六婶与婉容忙活了好一阵,弄出七八样菜色,锅中还煮起了包好的元宵。

    饭中时,周家大哥叫住周长宁从凳子上站起,对着赵寰磕了三个头,以谢赵寰周济大恩。周长宁应下,将头磕得顿响,十分诚恳。

    整顿饭,周家大哥都显得欲言又止,似有甚话想出口,又不太好意思。

    受过周长宁磕头,赵寰便了然周家夫妻的未出口之意。

    一顿饭毕,临到赵寰和敏思牵马走时,周家大哥推了身侧周长宁一把,倏地朝赵寰一跪,终是将憋了许久的话,倒豆子般出口:“小魏,我与你嫂子厚了脸皮,若、你不嫌弃,便让长宁随着你去,将来……自也孝顺侍奉,我与你嫂子……”

    赵寰道:“快起,言重了。”

    周家大哥拉着周长宁一并跪下。

    周长宁霎时明白,哽咽地摇了摇头,“爹……”

    周家大哥一手压住周长宁肩膀,一手压住他脑袋,压着他又朝赵寰重重磕下三个头,“此后记得听你小魏叔的话,明白吗?若敢有违,看我不打断你腿!”

    周长宁眼中泪含不住了,“爹、娘,我不……”

    “胡话!”周家大哥高扬起巴掌,却愣没下得了手。

    六婶揽着周长宁入怀,轻抚着他脑袋,“听话,不许犟。”

    周长宁抹了把眼泪。

    六婶拉他起身,推着他站去了赵寰身侧,“小魏,此后便劳烦你了。”

    赵寰应过。

    “哥哥!”周长宁最亲近的小妹从六婶身后冲出,死死拉住周长宁不松手。周家夫妻俩什么意思,小女孩不懂,只见最由她胡闹都不生气且总护着她的哥哥要走,伤心不已。

    她抽噎问着赵寰:“……小魏叔,哥哥过几天会回家、看我吗?”

    赵寰道:“自然,还让他给你带糖。”

    小女孩抽噎着“嗯”一声,便被六婶带回了院子内。

    小妹不懂,周长宁却是懂他爹娘意思,某种意义上,他爹娘已将他永远推给了小魏叔。今夜一走,他家便离他越来越远了。

    周长宁不舍的望着他小妹,眼泪流出眼眶时,又硬着心肠瞥开目光。

    爹娘为何将他交给小魏叔,他懂。下晌临字时临过一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当时有所惑,现下已然全解了。

    周长宁个头不高,赵寰本想扶他上马,见他暗暗吃劲儿试过几回也未成功,便一手提住他后领襟,托住他腰,抱了他上马。

    周长宁哪儿骑过马,上去便死死抱紧了马脖子,绷紧小身板。

    敏思轻拍了拍他后背,“放轻松些,直起腰板坐好,你小魏叔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她想,这般死死抓住马脖子,她家三爷才会提了他下去。

    周长宁心头正难过,借着暮色和伏下的身子,才敢肆意流泪。忽听敏思之言,闷闷应着,忙收了眼泪,将信将疑地直坐起身板。

    他明知父母还在身后望他,却不敢再回头。若一回头,仅凭克制,如何也裹不住眼中泪水的。

    两匹马打出村子,消失在愈发从天幕罩下的暮色中。

    周家夫妻久久站在村口。六婶忍不住地抹着眼泪。

    村中众人都瞧见了周长宁被带走,穷苦人家,供养不起又愿孩子出息,能有甚法子。众人叹息过,便也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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