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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寰松下拉绳,示意扶住犁具的汉子等候,走至田垄,低言:“添什么乱?”

    敏思定定道:“我没添乱。”

    赵寰低斥:“胡闹。”

    敏思对上他视线,“你可以,我也可以。”

    “安生待着。”赵寰留下一句便走,踏出一步,又折回去低声交代:“不许下来。”

    有些事他能做,别人能做,田中三两成堆搂石的妇人能做,换成敏思便不能。他舍不得。

    见他回去,拉绳套上身,敏思心疼地低垂下眸子。三爷之命她不敢违,但见他再次拉动犁具,眼中水雾似生理反应,一下糊住她视线。

    敏思缓蹲下身,双手撑着,下了田垄。

    六婶儿瞧她眼尾红红,“姑娘……?”

    敏思抬手拭了拭,笑道:“没事,沙土入眼了。”

    六婶儿点头,她注意力显然在敏思衣裙上,“这样好裙子,可不敢给你弄脏。”

    “不妨事。”敏思有样学样,弯下腰肢搂起脚边的碎石,跟着六婶儿一道掷在灌木丛下。

    六婶儿打量过她娇嫩掌心与同样娇嫩水滑的脸颊,“哪能让你做粗活,快上去田垄歇着吧!”难得小魏带着姑娘来,且还是位身娇体贵的闺秀小姐,看她不甚熟练的动作与咬牙坚持那股子劲儿,六婶颇为感叹。这样好姑娘,难怪能入小魏眼,她娘家侄女儿的矫作性子确实配不上。

    又搂起几块石,过了一阵子,婉容提着烧好的开水从老树那边急急行来,放下背篓,取出一叠子碗具。

    六婶看见,忙招呼敏思歇会子,去田垄边喝些水。敏思身上起了热,略擦了把额上汗,笑着应下。

    婉容招呼众人饮水。

    她握住舀具一碗碗盛满温度适宜的白水,亲自端起递给一个个劳作辛苦,头上、身上俱热出了汗的汉子。

    待瞥见赵寰时,视线忽地凝住。

    恩人公子?

    婉容怔愣。那日救下她,他身着锦衣鹤氅、高踞马上的英姿,她一辈子都忘不了。本求了姜善人欲当面答谢,她已孤身,为还报救命恩情当牛做马、为仆为婢都可,哪晓他不见。

    但到底怜她,给了处容身地。姜善人吩咐手下将她送到这处村子,才有了住处……有了如今安稳日子。

    她想过,这般风姿无双的公子只会存在梦中,再无相见可能,而今……

    竟又见着了。

    婉容不懂,他为何一副普通汉子打扮,吃下这样苦,帮着村中开垦荒地。依她见识,如此矜贵公子必该端坐厅堂书斋,万事、皆有仆役下人备候……

    婉容杏目含情,双手稳稳捧住水碗,朝赵寰递去。

    赵寰没接,目光投在一旁打量婉容的敏思身上。愈发不把他吩咐当回事,不允下来,还是犟着下来了。

    六婶似从婉容眼中瞧出了甚,笑着接过她原递给赵寰的水,咕噜喝了个底朝天,“可真渴死我了!”

    瞅见剩着几只干净碗,六婶对婉容道:“快给咱村贵客小魏和敏姑娘也盛一碗!”

    方才婉容满眼只有赵寰,经六婶提醒,她才发觉公子身侧还站着一位杏黄衣裙女子。女子衣裙沾染了泥土,却难掩她明珠蕴蕴的气质与芙蓉如面般俏丽容颜。

    婉容望过,眸光微黯。

    敏思拦下婉容舀水,“不必客气。”她亲自取碗舀了水递给赵寰。

    赵寰慢条斯理浅啜两口,为敏思留了半碗。于敏思来说,在外面没府中诺多规矩,又见唯剩的两只干净碗瞬间被取走用过,她大大方方捧住手上半碗水,浅浅喝着。

    *

    收工时,暮色微起。

    六婶邀着赵寰、敏思随去她家中,定要吃过便饭才能走。

    听见动静,肃穆神色临了整一下晌大字的周长宁,活络过手腕,急急出屋,“爹,娘,小魏叔买了许多东西来。”

    望见院门口老树上拴系的两匹马,六婶忙使自家男人抱些草料来喂马,继而笑对赵寰道:“来就来了,怎好每次都叫你破费,长宁这孩子也得着你照顾,你说,我与你周大哥哪儿担得起!小魏啊,可是欠着你天大恩情咯!”

    赵寰道:“前两回是姜善人心意,这回东西又是敏姑娘买下的,我不过提了提,谈不上甚么恩情。”

    知他说着谦词,六婶感激在怀地点了点头,接着轻拉起敏思手,“听嫂子的,下次过来可不准再客气!”

    “嫂子言重了。”敏思婉婉一笑。三爷既把这事推在她身,她便顺他意思稳稳应下。

    “快进屋中坐,辛苦劳累了一下晌,哪能干站在院中说话!”六婶一壁招呼赵寰进屋,一壁亲牵着敏思走。

    待看过带来的诺多货物,六婶没忍住,对着又是一番感激。

    她使着小女儿,“快去隔壁,唤你婉容姐姐过来帮着搭把手。”天色不早,得快些把饭菜弄出来,若迟了等天色俱黑,小魏和敏姑娘便没法子打马回城了。

    且,婉容独身无依的,常日她也唤她来家吃饭。

    六婶虽被称一声儿“六婶”,不过男人辈分大些,夫妻俩都年轻着。

    六婶烧好热水,唤着敏思洗手擦脸。

    “哎!”敏思取出身上带的巾帕,浸在水盆中,便叩了叩里屋隔门,“三……魏三,出来净手净面?”

    赵寰正在屋中抽看周长宁临习的字,轻“嗯”应过敏思,手上翻阅的动作却没停。

    周长宁垂手笔直地站在一旁,随着小魏叔翻阅过一张,两根眉毛愈发皱拢,他心口怦怦直跳。于他来说,面对这位小魏叔,比面对学堂先生紧张多了。

    周长宁临习用的全是最下等草纸,湮墨的厉害,不提原本歪歪扭扭字迹,只因纸质一则,横撇竖捺根本不显,一个个字落在纸面似如堆堆墨团,瞧得赵寰没火气也生出了三分来。

    “来时给你带的宣纸呢?”

    周长宁紧张地结巴道:“收、起来了。”

    赵寰道:“怎的不用?”

    周长宁垂头不说话。

    “若我是你先生,你觉着仅凭这么些入不得眼的,能交差?课业也能允你糊弄?”

    周长宁张了张嘴,接着又摇了摇头。

    “说话。”暼见一方压纸用的榆木镇纸,赵寰抄在手上敲了敲桌子。

    周长宁浑身一激灵,偷偷打量过小魏叔略带愠怒的神色,解释道:“……我临写得很认真的。”

    赵寰捻起一张湮墨地看不出字迹的,“仅它,我瞧不出有一分你所说认真。”

    周长宁定定盯看一阵自己临习下的字,“真的、我真的临写得很……”

    赵寰静静睨看他两眼。

    周长宁有些紧张又倔强地解释:“您不能因瞧不见,便否定一些事的不存在。”

    赵寰默过一阵,脸色并不怎么好。周长宁能当着他面儿说出这话,很令他另眼相待,比起同龄孩子,他算得十分早熟,于念学领悟能力上亦算得天赋异禀,尽管一手字,即便不湮墨也着实一言难尽了些。

    赵寰示意他伸手。

    周长宁涨红了脸,唇线绷得极紧,迟迟不见动作。

    赵寰用镇纸敲了下桌面。

    周长宁面色涨得通红,到底平直地伸出了双手。

    赵寰道:“你说得不无道理,也没甚道理。”

    周长宁觉着自己听不太懂,“为、什么?”

    赵寰将榆木镇纸放在他手心,“可重?”

    周长宁愈发不懂了,摇了摇头道:“不重。”

    这时,敏思在外头叩门的声音又传了来,“魏三?”

    赵寰不再理会周长宁,径直出去。

    “小魏叔!”周长宁有些发急,他原以为小魏叔示意他伸手,是因课业太差要教训他,却不想说过两句他不懂的话,让他双手托着镇纸便不再理会了。

    眼下,他继续托着不是,放下也不是,且毕竟不过一个八九岁孩子,一时觉着委屈的不行。

    依周长宁倔强性子,若换做学堂先生他必定打死托到底,不会先服软,但这位小魏叔不同,比起学堂先生更使他打心眼里尊敬。周长宁服软了,双眸红红的,“我……不太懂,望小魏叔解惑。”

    赵寰停下步伐,仍旧静默不语。

    周长宁一刹福至心灵,想着该先认下自己的错:“是长宁错了。”

    赵寰回身几步,拿起那块榆木镇纸,倏地再次放在周长宁手中,“沉吗?”

    周长宁似有些明白小魏叔要的答案,定是一个“沉”字。但他出不了口,他不明白那个“沉”的含义,不懂小魏叔缘何一问。

    赵寰道:“等你觉着沉的一天,你便能懂,我为何说你糊弄课业。”

    “手伸平。”

    周长宁听话地将双手伸得平直,眼看着小魏叔拿走榆木镇纸,手起落下,重重打了他三下。比学堂先生打得疼多了。

    赵寰把榆木镇纸还给他,“罚你糊弄课业,可服?”

    周长宁即便不服也不敢沉默,忙点了点头。

    赵寰见他两根眉毛皱在一起,敲了下他脑袋,“我会请姜善人给你换个先生……做好准备,那位先生最爱罚人手板,越爱的越照顾。”他想,能得周长宁这般聪慧学生,且小小年纪可从小打磨,鸿老定然欢喜的很,但这小子脾气倔强,倔起来恐也要将老夫子气个半死。不管了,赵寰不厚道的想,能寻个小子气气老夫子,也可勉为一乐。

    只一点不好,随着这小子交给鸿老,若得收入门室,倒与他平辈儿了。

    赵寰出去时,敏思刚换过第三茬热水,见他出来嗔瞪他一眼。灶房上事她一点忙帮不了,还得麻烦那位婉容姑娘烧着热水,话说,她家三爷与婉容姑娘未有先前相识,她定是不信的。

    “您快着些!”敏思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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