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寰打断她，“敏掌院有言在先等上二三年，我看便再罚上二三月俸银，以做警醒。”

    “是。”

    他说怎样罚便怎样罚，敏思不敢置喙。正儿八经来说，她违命欺瞒是真，只罚一点银子，实在算得轻拿轻放、不痛不痒。且天祥票号内存银还长了三分息钱。

    苦便只苦往后的二三月，手边无银，还被罚没了月例。亏得身在王府没甚开销，拮据些也能过去。

    敏思取出荷包内仅剩的十两银子，“三爷，奴婢就剩这点了。”言下之意，紧着点了安排吧。

    赵寰险些被她小心翼翼又心疼不已的表情给气笑了，留下一句“结账”，便先她一步出了包厢。

    敏思结过账，共八两银子。手头还剩二两。她掂了掂，心疼的收进荷包。

    赵寰朝她伸手。

    零找的银子还未在荷包内捂热，敏思轻吸口气，只得取出一块约莫一两左右的，放在她家三爷掌心。

    赵寰朝大堂中央媒娘单开的那桌过去，将银子搁在桌上，“有劳费心，这是谢银。”

    “哎哎。”媒娘笑着收下，虽比不得姑娘阔绰，到底比头回的几钱银子多。

    收置好后，媒娘下意识向敏思望去，“公子和姑娘……”

    赵寰道：“我们打算去外面走走。”

    媒娘了然一笑，“我这酒菜还未吃好，公子和姑娘自便。”

    赵寰未有多寒暄。

    出得琅轩楼没走多远，赵寰便停在了一间文玩器物铺子前。淡淡看一眼敏思，他抬步入内。

    赏看过几样，最后挑了支在敏思看来很是普通的湖笔并一叠宣纸。

    赵寰示意她结账。

    敏思攥紧仅躺了一两银的荷包，从三爷手上接过笔和宣纸拿着，让店家算钱。

    敏思付去一两银，找回了约莫六七钱。

    东一摊西一铺，磨费了小半个时辰，敏思手上陆陆续续又添了些猪肉、小菜、糯米粉、芝麻香馅儿、几袋口味各异的糖果等。她收回找零的最后十文钱，忍不住问道：“您买这些是要……”总不会带回秋水院吧？

    赵寰朝一处冒着袅袅烟雾的包子铺走去，见写着‘二文一个大馅儿包’，他朝摊主张开右手掌。

    包子铺摊主抄了张油纸，利落捡出五个大馅儿包，笑着交给赵寰，“您拿好，五个计十文。”

    敏思认命掏空了荷包。

    瞧着手上累人的一堆东西，她算是明白了，三爷有心罚她，非要安排光了她手边所有现银。

    见三爷走得大步流星，她快快几步跟上，斟酌道：“奴婢再没银子了，您……差不多买够了吗？”怕他不信，还忙将手上货物换成单手提着，腾出右手，倒捏着空空如也的荷包抖了抖。

    街上往来行人，略略诧异的瞧过这二人。于行人来说，这二人着实惹眼。一袭杏黄衣裙娇俏秀美的小姐和一个粗衣短揭打扮略带书生气的汉子。

    空有男子力气的汉子手上空空，反倒叫娇柔没甚力气的女子提了一手。着实不解风情、不懂怜惜，多少丢了些他们赵地男人的脸。最最关键，随着二人一道从街那头过来的，一位书生打扮之人，腹诽道：竟还花光了小姐的钱！

    低低碎言碎语与火辣的视线，投在赵寰身上。

    赵寰嘴角微抽，捏紧内盛着包子的油纸封口，便去够敏思手上提的一堆。

    “不行，不行。”敏思提得很是辛苦，却拽紧了毫不松手。瞧三爷提东西，她两手空空，仅念头起来她都觉着失了本分。

    “朝旁边瞧一眼。”

    敏思明白了他意思，仍拽紧了不松，“无论如何，绝不可以。”开玩笑，她家矜贵无比的三爷，这辈子手上就没沾过任何不符他身份的杂物。

    “我搁这儿与你商量呢？”

    语气已见威胁，敏思仍坚决不退步。

    素来，敏思认准了理儿犟起来，除了抬出身份、冷了脸下命之外，赵寰也颇为没辙。他耐着性子道：“看你穿的，再看我身着衣裳？”

    敏思微抿唇瓣，“他人眼光，奴婢不在乎。”

    赵寰冷脸，“那就再扣半年俸银。”

    这话可谓轻掐在了敏思死穴，眼下已然无分文傍身了，要再扣半年……她分出糖果袋子与草绳拴着的小菜，“别……但只能这两样。”

    赵寰伸出手，“全部。”

    敏思道：“不妥。”

    赵寰道：“那就扣银子吧。”

    “三爷……”敏思僵在风中，紧提手上货物给也不是，不给呢自个儿便要穷得揭不开锅了。

    赵寰不多废话，直接全部接过来，偏生见他动作，想着自己的月俸银，敏思还不敢拦阻。

    赵寰手上提满货物，仍走得大步流星。

    从未想过、见过的画面，敏思瞧得紧张，也瞧觉出了几分笑来。若非亲眼见过，定难置信她家三爷会有一日身着粗布衣裳，手提烟火气十足的零嘴食材。与平常人无二，一刹似消抵了她俩身份相隔的天差地别。

    一方被草绳穿着半肥半瘦的猪肉，在赵寰手下来来晃晃，轻轻撞着旁边的青色小菜。

    敏思有些忍俊不禁，指着与她家三爷气质很是不符的猪肉道：“奴婢拿着这吧？”

    赵寰朝摇晃个不停的猪肉扫一眼，“不用。”倒将青色小菜交给了她。

    虽说过了年节日子一晃到元宵，新鲜青色小菜在上京城的价格仍居高不下，仅小小一把，与二三斤猪肉比着，差不去多少。

    敏思仔细接过那把算得精贵的小青菜。

    思园大门前，管事陈义忠站在细细微风中，伸着脖子朝通往园子的砖石大道打望。身后下人，手牵缰绳，备着两匹好马。

    眼尖望见自家爷，忙吩咐小厮牵马过去。

    敏思道：“这是……”去哪儿？

    赵寰由着敏思一样样将货物，轻放在马儿鞍鞯后悬挂的布袋中。

    待一应备好，他牵住马匹当先走在前头，“跟着。”

    “敏思姑娘。”陈义忠将另一匹，瞧着略为温顺的马儿缰绳交至敏思手上。

    敏思听命，牵马跟着。

    元宵佳节，街上人流不少，赵寰未缓缓打马，只与敏思牵马步行，一路出了城门。

    城外风显然比城内盛些。不远处的原野山林似还未闻春意，在稍稍曳动地耐性等着春风拂临。

    “三爷，咱们上哪儿？晚上，政事阁外庭会设宴，您不能缺席。”惯例，每年正旦、元宵，政事阁外庭都会设宴邀群臣同贺。

    赵寰翻身上马，“带你去个地方。”

    “快些。”

    敏思轻轻颔首，踏住马镫稳稳登马。自上回西郊马场一行后，她还未碰过马呢，耳听着马儿踏蹄声，心头一阵轻松。既然三爷都不管不顾了，她也想歇歇规劝之责，等回去，王妃责怪便责改吧，她担了。

    这会只想松松快快的跑上一会。

    敏思眸中笑意盈盈，嗓音儿明亮道：“什么地方？”

    “到了便知。”

    赵寰轻扬马鞭，一马当先。

    敏思道：“您欺负人。”分明骑术比她厉害，还当先跑在前头。她摸了摸马儿柔顺的鬃毛，扬起鞭子，急忙追去。

    “驾——”

    通往西郊马场方向，宽阔的官道上，一骑追着一骑，一匹乌黑，一匹枣红。乌黑马上之人，粗衣打扮气度不凡，风驰电掣之速带起猎猎风声；枣红马上姑娘明媚娇俏，瞧着纤瘦身子却将马鞭甩出了影花儿，音色清亮，杏黄衣裙飘扬，令人见之只觉惊鸿照影来。

    官道两旁老树飞驰急退，寒鸦腾翅惊飞。

    “三爷！”

    不知跑了多久，敏思全力追赶，与赵寰之间仅隔着半丈距离。

    赵寰略减下速度，回身望她，“瞧不出，咱们掌院姑姑巾帼不让须眉，未见几时碰马，骑术却一点没落下，比起魏铭厉害多了。”

    敏思两鬓乌发已让香汗浸湿，见三爷慢下来，她娥眉一挑，眸中灿若星辉，“该换您上当了……咯咯咯……”

    惊鸿身影在越过赵寰时未做分毫停留，一骑绝尘般甩下了赵寰。

    赵寰唇边噙起笑意，似拿她没法子般摇了摇头。有多久没见她肆意畅快的骑马了？

    他未急着追赶，只握住缰绳，缓缓打马。

    不出半刻，前头马蹄声突响。

    敏思回转，“您怎的不追？”

    赵寰与她并行。

    未等敏思得到答案，倏见她家三爷乍然提速，这回又换作她被一骑绝尘般的甩在了后面。

    隐隐约约，她还听见一句“兵不厌诈！”

    敏思磨了磨牙，“欺人太甚了。”

    她重新扬鞭奋力追去，没追多远，却见赵寰停在一株老树下等着。

    “三爷，您也太……”

    “都说了，兵不厌诈。”说着，赵寰桃花眸隐隐含笑，递去一个水囊。

    敏思看怔一瞬，忙垂下眼帘，“奴婢这儿有。”她一直觉着，兹要三爷不冷脸冷眸，那双桃花眼隐隐含笑，总能摄人心魄的俊朗。

    而她不知的是，自己个儿因骑比生热双颊泛红，莹玉般润泽的额头香汗颗颗，两鬓略略浸湿，身上杏黄衣裙亦随着婀娜身段勾勒出姣好线条，恰如水雾芙蓉、绽放在清晨含霜带露的殷梅，垂下眼帘掩住剪水秋瞳时，又似有袅袅绕绕的薄雾掩面，羞羞怯怯。

    赵寰也怔住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