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忍者的谎言

    一个谎言能骗一个少女，学会说一万个谎言就能当作家。

    虚构太真实了，而真实太无聊了。

    大家都是18岁，读着同样的书，写着同样的考卷，怎么就在这一年好像经历了一次高考大轰炸，没有幸存者。

    有的人毕业就消失了，有的人金榜题名了，有的人改年龄结婚了，还有的人一夜就老了。

    史努比说过，薯条不是用来擦眼泪的。这是英式笑话，曼曼能读懂的，就是不要哭，把美味的悲伤吃进去就好啦。

    这部小说里没有反派，因为真正的生活大家都是第一主角，没有人愿意在别人的故事里当反派。

    曼曼今天熬了一个通宵。

    她在征求网友的意见，要不要现在辞职？

    竹中剑说，应该辞职，工作就是浪费生命。

    浪花说，辞职之后你颜料都买不起，你别跟有人钱比。

    冷月说，你可以去谈恋爱，不用每天工作，不早恋会后悔的。

    妮妮说，我没上过班，我的理想是当画家，也不是上班。

    修特说，你现在的工作经验写在简历上，毕业了能找到一个好工作。

    佩佩说，她马上毕业了就要进医院药房，开始一场长达30年没有长假的工作。

    燕姿打长途电话过来告诉曼曼，她也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她可以好好玩一个暑假了。

    所以，到底该辞职还是上班到暑假最后一天？

    豁出去了，今天曼曼在网吧上了一个通宵网。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白天上网2块钱一个小时，通宵包夜6块钱。

    精打细算。

    到了后半夜，也没什么人了，只有一个人还在陪着曼曼。

    这个人说他是一个忍者。具体是什么忍者？他说他是伊贺流忍者。曼曼问什么是伊贺流忍者？他说等你去过日本你就懂了。

    去日本？这是曼曼以前不敢想的事情。

    这个人叫做神魔丸义，四个字，日本名字，翻译成中文名就是“什么玩意？”

    很好笑。他是新战国联盟的朋友，是竹中剑带她进后藤家认识的人。他在上海，平时聊的话题都是曼曼身边的朋友不知道的事。

    他说他春天刚去日本看了上野的樱花，还去了真正的琵琶湖，去了居酒屋喝酒，深夜在银座花街流浪。

    那是2000年，一线城市的同龄人都出国留学了，而曼曼刚从18线县城考上山城的大学。

    前面的路，太遥远了。

    神魔丸义比她大6岁，在他眼里，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很好骗的。讲一讲外面繁花似锦的生活，这女孩子就自卑了，然后就会产生崇拜，这种崇拜并不是爱情，而是嫉妒。

    就像我在幽冥界受轮回苦，你在月球漫游给我洗脑。

    “我很羡慕你是上海人，还能去日本旅游，我乡下人，这么土，你为什么愿意浪费时间跟我说话？”

    “因为我喜欢你啊。”

    这样的表白，无疑是一句谎言，可是毫无破绽，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可是我不喜欢你啊，我只把你当普通朋友。”

    “喜欢一个人是一个过程，不是今天喜欢你，明天就喜欢别人，感情的事是一场漫长的暗恋，没有几个人暗恋能成为明恋的。像这样，我陪你熬夜，不是很好吗？”

    “那你知道我的理想吗？你觉得我以后会有前途吗？”

    “你现在谈理想还太早，你大学还没上呢，咱们聊聊眼前的事，我建议你去参加一个比赛。”

    “什么比赛？”

    “是这样的，你在联盟混论坛的时间不多，我是天天泡在上面，联盟有很多家大名，这些家族每个月要交粮饷，咱是角色扮演的网站，交的粮饷就是写小说，写历史文章，写的人多了，每年就有一个大比赛，是一个文学比赛，版主出一个主题，我们就写。你别小看了这个比赛，以后中国会出现的顶级作家就会在这里产生。”

    “这样讲的话，我有点想法了，我也想参加这个比赛。你也参加吗？写的是什么主题？”

    “今年的主题还没出来，不过我有在写一篇忍者流的小说，叫，神魔传，你有兴趣可以去我的主页看看。”

    “你还有主页啊，你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是啊，做网页不是上网的必修课吗？”

    “可是，我不懂编程序啊，每一样都要学好久。”

    “那不是你还小吗？你才高中毕业，你以后上了大学会遇到很多人，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成长。”

    “谢谢你啊神魔哥哥，我好像知道我要做的事了，写文章的事情参加比赛的事情我回去想一想。”

    毕竟年轻人，曼曼能把6块钱的网吧包夜用到极致，不带打瞌睡的。

    后半夜，她就开始研究网络小说。她喜欢当时的痞子蔡和宁财神，喜欢逛榕树下。但是写小说，她还没有什么想法，因为毕竟从来没离开过小城市，对外面的世界是害怕的。

    曼曼认为文学的基础就是三大刊，知音，读者，故事会。这几本每期都看。这几本书没有别的优点，就是讲人话，不端着，不装。咱讲的是方言，写的是官话，研究的是汉语言文学。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知音里面的两性专栏，这种东西是不会跟高中同学分享的，这些书都是水厂同事平时上班在看的，那知音两性专栏科普了各种男女之事的秘密。这种事，高中那帮人全是盲区，水厂这些已婚妇女上班会聊，曼曼假装在看书，其实在偷听。譬如谁家的局长侄女撬了同事的老公，这老公如何风流，如何帅，撬动他用了什么招数，还生了一个儿子上位了，那简直比故事会里编得精彩。真人真事，来不得半点虚构的。

    天亮以后，曼曼钻出网吧，阳光太刺眼，疲惫就像千斤重的石头压顶，她做了一个决定，她给办公室主任老白打了个电话请假，然后就回家睡觉，睡醒了就打辞职报告，这种体制内辞职的大事，要让爸爸去跟领导谈。玩消失就是最好的方法。

    *

    一个城市会变老，因为年轻人走了，就再也不回来。

    所谓的落叶归根，最多一代人，第二代第三代没有人回来。

    最后，只剩下老人和失败者，还有失败者的孩子，这些孩子也是要离开的，永远不回的伤心地。

    可是，当你站在陌生城市的街头，你的灵魂还在头顶上飘着吗？

    如果有，那就是闹鬼了。

    有一些民族的人，每年都会过盂兰盆节，就是鬼节，七月半，鬼门开，每年7月半的时候，河神就要收小孩子，每年淹死好几个童男童女。那能不能不下水游泳呢？不能。因为小县城没什么娱乐，常年会有一种在囚牢里面关着的感觉，如果下水游泳，会呼吸到来自水里的氧气，令人着迷。

    小妹差一点就淹死了。

    考大学前一年，曼曼带着弟弟妹妹还有小伙伴去江边游泳，画画的那个妹妹还有一个同胞亲妹，是小妹。这孩子长得很可爱，好乖的，爱出汗，夏天头发上永远是酸的，曼曼特别喜欢闻小妹的头，吸一口，宝宝的味道，好香啊。

    大家族，就是大孩子带小孩子，他们抱着小妹去照相馆照相，小妹吓尿了，尿了弟弟一身，所以弟弟看着镜头的表情是在隐忍。

    说去年7月半左右去游泳，大孩子都去玩水了，没人看着小妹，就曼曼抱着她在浅水区玩水，一个浪卷过来，曼曼心情特别好，就冲进浪里往前游，游了10米远想起来小妹不见了。她回头，发现小妹不在了，被水卷走了，完了，小妹被水鬼抓走了，别的孩子都在远处闹，没人帮忙。曼曼吓哭了，小妹才1岁多，回去怎么跟大人交代啊，她一边哭一边找小妹，求求老天爷，不要带走小妹，她是个乖小孩，不是坏人。

    天地之间有神明，有神仙救了小妹。前面不远处，小妹忽然钻出来了，一直在吐水，大哭。曼曼一把冲过去抱着小妹，哭得稀里哗啦的。怎么能失去这样可爱的亲人呢？如果是老人寿终正寝了，那就吃席送走，可是小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就算前世有罪，难道没有赎罪的机会吗？

    告别。

    普高的高考终于结束了，大家都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他们那届的高三生，几乎每个人都考上大学了，这就是扩招的力量。只不过很多人学历太烂学校太烂，平时根本不提自己的学校。

    也有不满意学校，选择复读高四的，妮妮，翠翠，浪花就是。

    浪花说他很敬佩翠翠。妮妮的妈妈送她去了杭州培训班，然后翠翠去找妮妮，她自己揣着一万块钱，坐着火车就去了，吓人啊，当年的绿皮火车多吓人啊，一火车皮一半都是小偷和骗子。

    毕业照那天，妮妮带着曼曼去学校，让她跟她们文科班合影。那不行，老师要不高兴的。虽然很感激妮妮，可是起码的自尊是有的。

    不知道为什么，妮妮一直觉得曼曼不念高中是自卑的，她说她喜欢在校园里背着书包的感觉，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那是因为妮妮从来没被霸凌过。她其实长得很可爱，有帅哥学长罩的，就是，这个女孩是我喜欢的人，你们要保护她。

    理论上曼曼也是有人罩的，但是对方太强大，惹不起啊。因为本书没有反派，所以就算了吧。

    不是弱小的会被霸凌。在校园霸凌里面还有一个流派，就是校花之争。

    有个高二的校花就被高三的校花们围着打，她后来鼓起勇气说出这件事，非常勇敢。当年曼曼也是被她们围着打，大概是因为长得太漂亮了吧。

    反而是长得小家碧玉的那些不会受气，她们会做人，一不抢校花喜欢的男人，二是长得没有倾略性。

    离开高中校园，对曼曼来说是一种解脱。

    国企里面，没有一个人欺负曼曼，有爸妈的老朋友，从小抱着曼曼长大的，在她当了领导以后，特别照顾曼曼，这样的感情只能是体制内才有，大城市的私企只有宫斗。

    这样一个悠长的暑假，辞职之后，曼曼回到了高中生的群体里，天天跟同学聚会，黄sir的哥哥结婚，带着他们所有学生去吃喜酒，没有人随礼，因为学生有特权，没有钱啊，去了几十个人，好几桌，新娘子的脸色既开心又生气，红彤彤的，好玩好玩，喝酒喝酒，醉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