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当照，炎热不减。
玉石店的生意忙闲参半，梁汝本想今儿除去接访会留有小部分时间给她去精心雕一件已做了大半的礼物性质的玉石，不曾想上午傅越带过来一只碎的镯子说需要修复，她又趁上午时间着手做了一番修复工具准备。
因为今天自己要早退，梁汝昨天已经提前告诉了傅越让他晚上的时候帮守一会儿店面，只是她没想到傅越一大早就来了，美其名曰说是中午出去帮她把雕好的猫和网上小物件的订单拿出去寄给买家，实则是想来学一手有关无痕修复前期准备的技术。
傅越的舅舅，梁汝叫他吴叔，吴叔原先跟着梁汝爷爷梁洪恩学习了十多年雕玉工艺。手艺技术越发纯熟时，却因为类风湿的关节痛缠身不得不另谋行业。
梁汝刚大学毕业那年，已经陆续在梁洪恩的引导下接触了十几年玉雕行业。在很多人看来玉雕师与玉打交道显得颇有富贵之气，但现实中很多玉雕师傅也不过是为了生计而选择上这行，在时间洪流中有人坚持有人精进有人偏离有人淘汰。
也是在那年，吴叔转业之前把外甥傅越介绍到玉石店来，傅越大梁汝一岁，情商高有天赋又好学，但志不在雕玉而是挑选玉料、经营店面。梁洪恩有意退休，梁汝有心接手，卖了旧店租了新店，和傅越成了合作伙伴。
四年时间，二人算得上是勤勉搞钱，中间也经历过不景气的时候，最终还算站稳了脚根，租上了两层的店面。
梁汝觉得傅越是个好玩的有趣的人，同时是个不安现状的人。
商业上边，梁汝承认自己差傅越一截，二人的合作算得上互补和共赢。当然，玉石行业的前景上，梁汝也在不断致力于了解得更宽泛深刻。
……
中午傅越去寄成品，梁汝从二楼看下去，他包得细致，骑了电驴就出发。
后面又有电驴骑过来，是梁汝点的外卖到了。
昨天，康西塘在微信上说他定好了以旧做新的方案，梁汝和他说好下午两点他把碎玉带过来。
无痕修复更容易满足大部分人带有惯性的初始期许，同时是对很多人过去故事的保留和存续。但以旧做新则必须“在太岁头上动土”，触及一些玉石主人的顽固内核，要做出切割取舍，明确出怎么个“换新”法，同时把握好这个“新”的度。
梁汝那时候没先提以旧做新也是这个考虑，康西塘选择这个方案她还有些讶异。看样子这人还算不冲动固执，梁汝只希望他也别太偏颇麻烦。又因为他上次的艺术性感叹，梁汝生怕他是个又上头又作的甲方。
康西塘推开玻璃门进来的时候梁汝正在收拾外卖垃圾，梁汝叫他就在长桌那边稍等一下。他脸上正沁着汗，答应了一声。
康西塘感觉梁汝今天穿得不太一样，上次挺利落老板范一人，今天上衣深蓝色格子牛仔衬衣，下面牛仔长裙，显得倒是年轻化很多。
配上她店里的窗帘颜色，整个画面很是浑然天成的清新和谐，让康西塘一时挪不开眼。
梁汝很快收好了，自己主场妥当，大大咧咧的气势又凸显出来，往长桌靠里面一侧坐下。
康西塘还是把碎玉装在匣子里带过来，看得出来刚过来的一段路上走得热，站在空调前吹了一小会儿。他赶紧坐过来把匣子打开。
“这个玉碎的时候情况主要是沿着中间S型裂开成两半了，左边这半左下角也断了一小块，所以我建议是做成两块新的对牌，分别雕刻龙凤。右边按左边缺口把下边也切短，两边可能都要短上一小截。”
梁汝在玉石旁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那一截长短。
“切下这小块也不会给你浪费掉，我可以尝试把它磨成圆柱，嵌作簪子上端，也可以切薄做成书签。”
康西塘听得云里雾里，但一双凤眼不免因刚才梁汝一番妙语连珠的讲述而瞪大。他觉得梁汝每次都用词很谨慎，但明明说的是“尝试”，却很像胸有成竹地说着“百分之九十九能成”。
“龙凤对牌？有一些参照的图片吗？”
“有的，你稍等一下我找找啊。”梁汝心想：这人不会是要开始作了吧？让人难察觉的，眉头微微一皱。
“好，大致的就行，麻烦了。”
梁汝找图的功夫，康西塘把“做新”的内容微信简述给章一舟。
章一舟秒回：很不错，你看着办，我在等着接人。
接人？他是要新人来旧人去？
康西塘得到了答复，也不想犹豫不决，低头看着那块玉石，把手机在桌面上用手转着等梁汝找图。
梁汝找到了几张图片，将手机递至桌子偏康西塘那边，“这几张都是，这张雕的是较简洁的龙凤图案和纹路，这张是整体放大的动物形态，也有一些镂空增加层次。”
康西塘接过手机的同时碰巧看到了带有繁体字“發”的手机壳，他翻了第一二张图片，终于对龙凤对牌有了实体化的了解。
梁汝坐在对面等他回话，他却看得挺细致，缩放着看了看细节。
隔一会儿，他把手机拿起来递到梁汝手上：“龙凤对牌也寓意不错啊，你设计好再慢慢雕就行。”
“啊？哦，好的没问题。”梁汝等了半晌，得到了轻飘飘的答复，让她刚才脑子里面各种光怪陆离的曲曲折折的看这人怎么作的猜测和想法一拳打在棉花上。
“这个簪子我一会儿画个粗稿出来你定夺一下有没有修改的，因为是白玉，可以加蓝红玛瑙和松石的珠子点缀。”
“好，大概多久？”
“可能要接近一个半小时，我要把下面这截整体切出来，再照着设计簪子粗稿。”
“那我可以看看你怎么切的吧？”康西塘自上次来就有些好奇具体的雕工过程。
“可以啊，我们店是公开最开始磨形过程的，因为很多人都好奇想探知一二，同时也为了避免有顾客有偷工换料之类的顾虑。”
两人走到工作间，梁汝给他搬了凳子在旁边。因为要求采光好，工作间的窗户是贴防晒隔热膜但透光的，阳光打过来，梁汝觉得现在看康西塘格外顺眼，光疏疏落落照在这个人背上，他就很挺直地坐在那儿。
至少今天看来，他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皮肤不白，气场不弱，像天边的一轮朝阳，带着光的温度，同时像沙漠的一顷黄沙，有尘的粗砺。
康西塘一边打量着这个外面看着偏小，里面却别有洞天的工作室，一边对梁汝搬来凳子说谢谢，坐了过去。
梁汝给他讲了讲使用的机器来打破沉默。
“你在这边待得久吗？我完工的话大概要等五六天。”梁汝打开机器，挺放松地打开话头问他。
“我在这边要待几个月呢。”
康西塘以为梁汝要接着寒暄几句，然而并没有，他就问起来：“刚忘了问，雕这些多少价钱？”
“我这边有雕的分类的标价的，龙凤牌标的有，簪子要算点缀彩石的钱，要现进货然后加上去，后面你来取的时候再付款。预算一千五左右。”
“哦哦。”
两人正说话的工夫，梁汝的电话响了起来。
梁汝一看，接了电话：“喂，我二楼工作间……晚上当然要一块儿吃饭啊，你现在来？那先来拿车钥匙帮我开去洗下车呗……”
康西塘听着听着眸色沉了几分，想到梁汝今天穿的风格，抬起手遮了遮侧面照来的光，此刻感觉阳光有点灼目。
而就在梁汝挂了电话不久，外面的玻璃门传来推拉的声音，康西塘见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走了过来，梁汝则转头出去拿车钥匙。
“我刚才看了一眼，你车确实很脏，很符合你一惯的爱车风格。”
“拿了钥匙快去快回，我这边还有一个多小时。”康西塘坐工作间看梁汝做出要打人的动作，最后却把钥匙放那人手上，他莫名地心里生出一股烦躁。
“在雕什么？我好久没看你工作间了。”
“里面空气没那么好……”梁汝正说着话往里面走，那男子跟在身后进了工作间。
康西塘一直望着，梁汝先进来，然后他和那男子面面相觑。
他看着帽檐下熟悉极了的脸还没反应过来，男子先发现了仍是一身休闲装的他：“邻居大哥？这也太巧了，你来雕什么呢？”
……
于是，两个小时后，梁汝开了她清洗得焕然洁净的车，放着音乐，载了后排两个男的一块儿往她爷爷奶奶家开。
梁成一如既往地能侃，另外一个人出乎意料地也能侃。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这家店的，旅游攻略里有人推荐吗？”
康一塘把他第一回到玉石交易市场跟着吴捷渝才找到玉石店的过程一五一十讲了。然后附加说了句：“你们确实可以加强一下这种游客攻略上的宣传哈。”
梁汝不置可否，认真开车。
“姐，这位邻居大哥之前可是救了…哦不，帮了我大忙，你那龙凤对牌给个友情价呗，他以后肯定在他们武术队里帮我们宣传宣传。”
“啊？行，没问题。”梁成才回来几天，就和康西塘认识，康西塘还在什么武术队？梁汝被这些密集的自己却毫不知情的要点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又偏偏在等红绿灯，不能装没听到，见搪塞不了，索性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