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休息了几天，身体有所恢复，她发现，抛开过去，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困难。

    寻思当下的处境，找份工作比什么都重要。她得先活下去，不然别说房租，吃饭都成问题。

    在这座城市，她没有什么朋友，更没有可以寻求帮助的人。想来对这世界不友善，这世界也不可能有所回馈。孤独啃食她的每一段空白已成常态。

    越是急于入职，就越是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她还要遵医嘱，保证休息，不能劳累，于是频繁奔走于找工作的路上。

    时间过得很快，迎来毕业季，领了双证，就必须离开学校了。手里的钱花得差不多，于是她更加积极地投出简历，可多数时候，都石沉大海。

    又是无疾而终的一天，她从拥挤的地铁站出来，身心俱疲，换乘公交车，赶上某明星开演唱会，公交站几乎瘫痪，那辆她常坐的车，怎么都挤不上去。等回到住处，天都黑透了。

    宋璞像往常一样上楼开门，准备摸钥匙，却意外发现，门轻轻一推，竟然开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自己粗心大意，早晨出门的时候忘记关，迈步进去后，才意识到还有另种可能，她的手停在灯的开关上没来得及按下，陌生男人的声音传来：

    “别动！！”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僵持阵子，感到身后的门被“咔哒”一声关上，鼻腔里钻入男人的气味，他问：

    “你没看到吧？”

    “没……没有。”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中，回应后，再不敢出声。那陌生男人在黑暗中翻东西，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开门关门，脚步声渐远，扬长而去。

    黑暗中，宋璞始终不敢确定他是否真的走了，记忆里某个类似的案件，因罪犯担心被害人报警，于是动了杀意，遂折返回来。她很害怕，双手捂着眼睛，想摸黑拉上门栓，躲到墙角。可是脚下不稳，“哐”得一声被绊倒，忍着剧痛，宋璞缩成一只虾子。等稍微缓过来些，才瑟瑟发抖地摸爬到墙边，背靠着墙壁怯怯问：

    “有人在吗？”

    没有声音。

    宋璞不敢看，也不敢睡，更不敢开灯报警。反锁门之后，一直等到天蒙蒙亮。才试着站起，身体蜷了整一夜，又僵又痛，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精心布置打扫过的房间被翻得一片狼藉，她最心爱的画，如同废纸，上面踩满鞋印，抽屉柜子敞开着，里面乱七八糟。

    读大学的这几年，她一直都很拮据，她不敢问爸妈要钱，学艺术又最费钱。虽然没有买过什么特别贵重的物品，可是喜欢摄影的她，还是在摄影课时二手淘来一台单反相机，花了血本，还有就是边诩托高越给她的那个信封。宋璞顾不得疼痛，扑向柜子，在熟悉的角落翻找，没有，相机没了，信封也没了。

    她颓然跌坐，心里空落落的。

    信封里的钱，她一分都没有动过，甚至没有数过，高越的话就像刀子一样，日日夜夜划过她的心脏，宛若凌迟。而信封里的钱，也时刻提醒她，那是属于边诩最真诚善良的感情，更是她辜负他的证明。

    宋璞按在地上的双手感到异样，低头察看，才发现都是她的贴身衣物，上次生理期没用掉的卫生巾全被撕开丢在地上，还有一些令人不安的液体干涸后的痕迹，她吓得缩回手。终于反应过来，慌手慌脚拨通110报警。接着，便打开门逃出去，她顾不得浑身的不适和眩晕，狂奔到楼下，然后奋力挥着拳头擂动房东的门：

    “大叔！大叔！！”

    “有病啊！”听到抱怨，她心里反而踏实了些。

    “到底什么事？”油腻的中年男人打开门，睡眼惺忪。

    宋璞也顾不得别的，忙解释：“我房间被偷了。”

    “什么意思？遭贼了？”大叔习惯性点上香烟醒脑，双眼这才注意到女孩儿额头上有擦伤，脑后的马尾辫散乱地垂在肩头。

    她看起来很慌，连连点头：“嗯，遭贼了！”

    房东大概询问了情况后，皱着眉：“住这里遭贼是常有的事儿……你没报警吧？”

    她一愣：“呃……报了。”

    “？！什么？”房东猛得站直，怒目圆睁，“什么时候报的警？”

    宋璞吓了一跳，嗫嚅道：“就，就刚才。”

    “混账玩意儿……谁让你报警的？！”男人气急败坏，左右环顾了下，“这房子不租给你了，现在立刻收拾东西，搬出去。”

    “啊？”她一脸惊愕。

    “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搬出去！！”房东道。

    她想辩解，又没有胆量：“我，我签了合同了……这个月的房租都交了……”

    房东懒得解释：“你也知道签了合同啊？！合同怎么写的？是不是说不许报警？是不是你违约在先？所以我有权不租给你。”

    宋璞站着不动，房东咬住烟头：“不信是吧？你等着。”他转身进屋抽出她的合同来，指给她看。

    小姑娘的心瞬间拔凉拔凉的，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没细看，这行挤在角落里的字，异常不起眼，当时她也看到了，只是没有想过不让报警的原因，还以为只是无关紧要的规定。

    初入社会，她不知道人心有多险恶。想到此刻几近身无分文，不甘心地说道：“我搬走可以，你得把这个月剩余的房租退给我。”她没钱了，如果不退房租，就得考虑露宿街头。

    前几天，她还为刚得到一个大公司的面试通知而雀跃，原本以为就要时来运转，可是现在……

    男人闻言歪着嘴角：“想啥呢？合同上白纸黑字，是你违约在先，应该你赔偿违约金给我，而不是我退钱！”

    她被噎回去了，气得直喘气儿。要怪只怪她当初傻乎乎的，没有细看合同里的内容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想当然地信任房东。在她还想恳求一番时，房东有力而肥厚的手掌抓住了她的臂膀：“你抓紧时间，再多待一分钟试试，我就收你双倍的违约金。”

    肢体接触令她瞬间一激灵，本能地挣扎逃开：“我，我马上走！”

    说完慌不择路地逃离房东家门口。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跑过了两条马路。她狼狈不堪，泪流满面。整理好情绪，才壮着胆子回去，在房东的监视下，那些弄脏弄坏的东西，她统统都不能要了，收拾好能带走的，急忙拖着行李箱离开恐怖之地。

    此刻天还没大亮，时间也还早，她独自走出巷子，不知道该去何方，补交上违约金厉，她口袋里剩下的钱只够吃泡面，最多撑三天。她苦涩地想着，如果睡到桥洞底下，遇到坏人怎么办。

    饿得发晕，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在商店先买了点吃的，低血糖对她来说可不是闹着玩的。吃完两个小面包，她直奔公车站。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有她心心念念的那个面试，绝不能出岔子。

    查好地图，辗转来到了那家设计公司。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家公司比她在网上收集到的照片里看起来还要大很多，窗明几净，有她最喜欢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城市地标，透过玻璃门，朝里望去，类似这儿的工作环境，她以前就只在电视剧里见过，顿时一下就爱上了这里，她羡慕地打量着一切。然后从玻璃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乱糟糟的形象，吃了一惊。

    于是脚步凌乱，拖着行李箱飞快地穿过走廊，她需要先找到洗手间打理自己，否则以这幅尊容去参加面试，不等进门都得黄。行李箱无声地划过干净的瓷砖地，她想，公司的保洁上班可真早啊。然而找了好半天，都绕糊涂了，依然没能找到确切的位置，正着急，便在前方转角处遇到了熟面孔。

    王维看了她几眼，确定了身份，眼前的女孩子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宋璞，她实在很狼狈，身处眼下的环境，浑身上下透着格格不入。王维苦恼于是打招呼还是假装不认识更好。

    宋璞自觉躲无可躲，意识到西装革履的王维看着她太久了，只得装出波澜不惊的样子，说道：“学长好。”

    她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王维见她没避开，于是迈步走上前：“果然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她很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解释说：“有面试啊……”

    “面试？！”他上下一番打量，“穿成这样面试吗？你怎么还拖着行李呢？”

    她扭捏了下，答道：“哦……我租的房子到期了，还没来得及找到住处，刚好要面试嘛，就带着行李来了……”

    “这哪行啊？”王维早已有了职场人的样子，“你先跟我来吧，行李放我那里，我可以帮你暂存。”

    她使劲儿摆摆手：“没事儿，不用啦，学长，你只要告诉我卫生间在哪儿，我去洗把脸就行。”

    看着她如此紧张，王维有些恍惚，他想起多年前那个性格开朗，笑容灿烂，眼神明亮的她，有些不习惯，果然，人是会变的。随即笑着说：“别客气，咱们是校友，我理应帮你，再说了，举手之劳。”

    她掂量了下，这次面试对于走投无路的她来说，关系到她能不能有饭吃，而且这么好的公司，更是无论如何都不想错失良机，于是直截了当跟在了他的身后。

    “谢谢学长……那个，你也在这里工作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王维摇摇头：

    “……算不上，我是有点儿事儿。”

    “哦……那我岂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她意识到他是个好人，但绝非闲人。

    “倒也不至于。对了，你们毕业有段时间了吧？”他浅笑着，眼神示意了下，语气很温和，“来，行李箱给我，我帮你拖。”

    “啊，谢谢……毕业，是有段时间了。”她羞红着脸，不太想聊这个话题。

    可是王维完全不在意，还直言：“在我面前就不用觉得难为情了，咱们都是熟人。你是最近找工作不顺利吗？”

    她叹了口气，决定不再藏着掖着：“嗯…差不多。”

    看着她委委屈屈的样子，王维有些心疼：“我传授点儿面试技巧给你吧。”

    “哎？真的？”她欣喜若狂。

    王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真的。”

    小姑娘欢呼道：“太好了，谢谢学长！！感谢！！”

    “不必这么客气的。”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虽然这一次的面试，是她发挥最好的一次，可是，要想在这里工作，谈何容易，她的好几个竞争对手都有比她更好的平台，他们的作品获奖无数，相比较之下，宋璞既没有经验，也没有作品加持，实在要多寒酸有多寒酸。而且，在这里出人头地，不仅经常加班，入职前还得体检，她所有的努力，包括王维学长的帮助，全部都白费了。

    面试结束，宋璞实在没脸去跟王维要回行李，一个人躲在厕所边哭边洗脸，生怕被发现，镜子里的她，额头上的伤□红肿，似乎有发炎的迹象，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整理好一切，深呼吸，这才走出去。她鼓起勇气去见王维，彼时他看到她垂头丧气，几缕湿发耷拉着，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我请你吃饭吧。”

    “啊？”她有点意外。

    王维微笑着：“饭点了，我有这里的午餐券，刚好朋友没来，多出一张。”

    宋璞咽了咽口水，比起泡面，一顿像样的午饭此刻对她来说充满诱惑。但是，她和王维不过是一面之缘，太过于麻烦别人，实在不像她的作风。

    王维看出她在犹豫，想了想说道：“你该不会是嫌弃我请你去公司餐厅吃饭不够档次吧？”

    她直摇头：“哪敢？我现在可是穷得叮当响。”

    见她放下了戒备，王维心里一动。

    在前往公司餐厅的时候，好巧不巧，他们遇到了宋璞刚刚面试时的面试官之一。那个梳着干练发髻的姐姐见到王维和她在一起，很是惊讶：“怎么？你们认识呀！”

    宋璞很不好意思，王维则礼貌回应：“哦，她是同校的后辈，今天刚好遇到。”

    面试官姐姐人很随和：“小姑娘挺好的，有天赋，就是欠缺一点点运气，她是面试的人里最年轻的一个，将来再历练历练，肯定会很优秀的。”

    “客气了。您忙，我们俩去那边儿。”王维带着宋璞离开。让她先占好位置，等他端饭过来。

    待坐好后，他才道：“刚才那人的话，你别放心上，该怎么还怎么，他们那帮人，说起瞎话来，一套一套的。你本来就很优秀。”

    宋璞心下感动，因为学长是站在她这边的：“我知道自己很好，一定值得更好的。”他们相视而笑。不过，她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确实该更加努力才行。而刚才那个女的也绝非等闲之辈，因为面试时，她明显是公司里的领导，在宋璞看来，刚才王维完全没给她好脸色，实在是很硬气，不经道：“学长你一定很厉害。”

    “什么意思？”他不解。

    “就是很厉害啊！豪横。”

    他反应过来，笑道：“不是我厉害，是我朋友厉害，我就是个跑腿儿的。”

    “你朋友？”宋璞想了想，问道，“是他吗？”

    “对，是他。”王维笑出了声，“是‘操作弹性’。”

    饭吃到尾声，也到了该和王维学长道别的时候，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见他即将离去，宋璞咬咬牙奔上前：

    “学长…等等…”

    已经打开车门的他，又锁好车，随宋璞回到路边：“还有什么事情吗？”

    “就是……我现在……你可以借点钱给我吗？”

    “借钱？”他愣了，大笑着说，“我看起来像是很有钱吗？”

    宋璞的脸一红，王维亦不再逗她，而是真诚道：“我没有钱，但是，我可以介绍一份工作给你应急。包吃包住。”

    “什么工作？”她闻言心中又再次燃起了希望。

    “呃…这份工作可能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王维略显犹豫，可是对于宋璞而言，现在哪还想得了那么多。

    “我可以的。”

    王维说：“你害怕残疾人吗？”

    “啊？为什么要怕残疾人？”宋璞想起了边诩，一阵心碎。

    “你不怕就好，他的情况挺严重的，那我打电话跟他商量一下，你去他家帮帮他，他最近遇上点儿麻烦。”

    “好。”宋璞斩钉截铁道。

    这让王维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