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谁还会记得这场浩劫的真实全貌呢?大学的生活一如既往地行进,宋璞被拉扯着,她时常问自已,是否等到想要的结果了……

    即将毕业,匆忙整理着那些需要打包带回家的物品,回家……母亲已经再三电话催促她快点将行李寄回。当她寡言沉默地搬行李去寄快递时,才发现高估了自己的力量,读大学的几年,她的生活就像一个黑洞,生命的力量全部都被吸走了……在路边站了许久,浑身散发热量,头发湿黏黏地贴着两鬓,一鼓作气,一米一米慢慢往前挪。

    待寄出后,她早已精疲力竭,浑身瘫软,随意坐在路基发呆,母亲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车票订好了吗?”

    她茫然应对着,说有事情未完成,还说不准什么时候回去。果然接下来又是一番狂轰滥炸:“你拿到教师资格证就抓紧回家复习,有什么好磨蹭的?!别误了大事儿!我和你爸给你找了个辅导班,你这周必须回来!听到没有?”

    她仰头望向被晒得澄净的天空,越来越喘不过气,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仿佛要穿破胸腔。她以为要死了……

    “喂!!喂!同学,你怎么了?”恍惚听到别人叫她,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大口地喘着气,却依然感到窒息。

    “有水吗??”

    “我这儿!!”

    就着不知道哪个同学的瓶子喝了口,才从濒死感中缓过来,吃了块儿糖,宋璞逐渐恢复了些许力气。

    “你是不是低血糖?”

    围着她的同学七嘴八舌。她低着头,虚弱地回应着他们的善意:“嗯,有一点儿……谢谢你们…我没事了,谢谢…”

    她踉踉跄跄站起身,苍白地回到寝室,爬上床,裹着被子,睡了一觉。

    这已不是第一次。身体总是时好时坏,正如他们所说,大概是低血糖吧。

    兴许临近毕业,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她已经好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估计太累没照顾好自己,得好好休息几天才行。

    只是,休息过后,她还是觉得疲惫,过了几天,便发生了她万万想不到的事……

    通过教资考试已有段时间,那天是参加体检的日子。宋璞乘公车,手机提前导航好目的地,来到指定医院,遵照流程在引导下排队完成每个项目的检查,排到心电图时,年轻的女医生沉默了,然后叫来了另外一个医生,这严肃的气氛,她感到无比惶恐,再然后,年轻的她们,慌慌张张叫来了更加年长已是两鬓斑白的专家,只见专家推了推鼻梁上的花镜,皱眉仔细看过,神色凝重道:

    “小姑娘,你的心电图有问题。”

    她拢着衣服下床,呆呆的,等反应过来才忙问:

    “啊……?”

    “先回去等通知,过几天再来复检吧,我建议你找三甲医院挂号,尽快做个全面的心脏检查。”

    医生的话,恍如一桶冰水泼下,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宋璞已不太记得是如何回学校的,她失魂落魄,大脑一片空白,望着宿舍窗外的瓢泼大雨,想不出该如何应对,更不知道该怎么跟父母交代。

    翌日,她遵照建议,便急急忙忙前去医院做检查,医生神色很凝重,反复强调存在心肌损伤的情况,如果不多加注意,病情恶化,是会危及生命的。她拎着药回学校,几天后,几乎是抱着侥幸心理参加体检复检,希望彻底被粉碎。

    她想起过去半年,起早贪黑复习。遗憾和不甘心一股脑涌来……明明想象过无数次结果,唯独这种没想到,为什么好端端的身体就出问题了呢?她抚摸着胸口,又烦又闷。

    如果真的命不久矣,该怎么办?宋璞被恐惧击垮,她绝望痛哭,泪水总是不受控制,胸口就更加难受。她不是怕父母失望,她怕的是所有她珍视的人都失望,亦或是,她怕会孤独地死去。

    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失去了效力,她明白了有一种痛苦叫做奢望,人心的脆弱已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这几年,她浑浑噩噩,生不如死,无数次地哭着从睡梦中醒来,试图抓住希望,可是,被她称作希望的家,何曾给过她她想要的一丝一毫的温柔。所以,努力成为令他们满意的女儿,就是一场空。

    她不是不相信,是不愿相信,自始至终,她小心翼翼艰难维系着的关系,是捧在手中的“玻璃花园”,稍不留神就碎了。

    宋璞似乎已经能够嗅到死亡的气息。她好想逃,逃到一个不必经受这痛苦的地方,活下去。

    经过一夜的挣扎,她终于下定决心,迈出去。默默整理好行囊,离开了学校。

    临近毕业,所有人都忙于规划未来,就在几天前,她也是如此。可惜现在,还会不会有未来都未可知。

    大四还留在学校的人寥寥无几。她的离开,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她的身边,没有人了。

    站在校门口,望着偌大的世界,能去哪里寻找容身之所呢?宋璞苦笑着,想起舍友们聊天提到附近那些破败的民房,遂义无反顾,走近了拥挤的小巷子和有着违建嫌疑的二层小楼,在这里,租房手续是现成的,她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一间便宜的私人招待所落脚。

    那是家旧招待所,接纳社会上形形色色囊中羞涩的人,也为附近学校的学生提供长期租住服务,只不过宋璞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踏入这片天地。

    跟随着既是房东又是店主的大叔走入昏暗的小屋。墙壁肮脏,吊扇积灰,窗外仅隔一米的地方,是隔壁建筑的一面墙,室内几乎没有采光,好处是,这里的租金每月仅需三百元,在同家店的招待所住宿,一晚更是仅需十六元就能入住了。

    她的出租屋,位处两层小楼内的二层,这里并排着许多只用板材隔开的小房间,卫生条件堪忧,隔音几乎没有,老旧的门锁,依赖的是一枚黄铜钥匙,钥匙上的花纹已磨平到几乎看不见,整层仅有的一间厕所,在屋外十来米的地方,正值夏天,空气里都是不可名状的味儿。

    即便如此,她还是选择住了下来。

    放好行李,躺在床上,似乎弹起了些许灰尘,陌生且呛鼻,靠门这边的窗户外,天井的过道,刚晾晒好一排排换洗的被单,它们散发着洗衣粉香,亦是浑浊空气里唯一的一抹清新。

    宋璞手臂遮住眼睛,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她拿起手机,看到母亲打来的未接来电,胃皱缩起来,抱腿坐在床上,不知道如何告知他们这个噩耗。戳着屏幕回复微信时撒了慌:我需要等段时间才能回家,除了体检,还有资格审查。

    母亲抱怨:要等多久?

    她说:不知道。

    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什么叫不知道?等不到就先回家!这次招考机会难得,我不是没告诉过你,人家市重点中学不收你这破专业,是你爸爸求爷爷告奶奶,托关系找到副校长,才将今年的机动人才名额争取给美术老师……你早点回来,在学校没人盯着,能好好复习么。”

    通话结束后,宋璞感到无比的失落,在母亲的眼里,她永远都是个废物。她默默地想,不管多努力,也没法与已经去世的姐姐相提并论……姐姐活着的时候,尚且优秀到她无法企及,如今她走了,更加是父母心头的白月光,朱砂痣,她又算什么呢?呵……自从高考后,母亲盯着她的文化分,满脸嫌弃地念叨了整个暑假,她被迫报考姐姐的母校,并且被录取,可是在父母眼里,姐姐考得上靠的是真本事,而她,是靠着艺术特长混进这所重点大学的“垃圾”专业的“垃圾”学生。

    她啊,是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的。从始至终,令是她的一厢情愿。宋璞抹掉脸上凉凉的泪,吸了吸酸涩的鼻腔,打算起身去楼下找饭吃。

    她并不饿,她需要吃饭是因为还不想死。以往每次的晕倒,都和低血糖有关,她的心脏在发出求救信号了。

    天黑了,小巷子里亮着炫目的霓虹灯牌,地上积水的地方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这里的广告无外乎按摩洗脚,大多在合法与不合法的边缘徘徊,灯光里透着危险的气息。她却毫无防备,只注意到要十分小心才不会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弄脏鞋子。

    混杂在一起的食物气味,她选择在小摊位买了份炒饭,然后行色匆匆赶回去吃。吃完,才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规划,父母大概率找不到她就会想办法。她也不知道能躲到什么时候。宋璞皱着眉,苦恼地环抱自己,似是安抚地拍了拍,她上次被拥抱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啊,是边诩……可惜他没有手臂……

    宋璞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后半夜,她发起了高烧,时梦时醒,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这一病,大伤元气。她是自己拖着病体,去楼下就近的药店买药的,可是,曾经十分管用的药物,用在身上几乎无效,她越发疲惫,心脏胡乱跳着,直跳得发痛。她整夜整夜咳嗽,也不知耗了多久,才有所减轻,再去医院检查时,心肌损伤加重,她整个人已瘦得脱了像。

    她感到生命的脆弱与不易。思绪总是飘得很远,曾经,刚刚认识边诩的时候,也曾感慨,他是如何在那样的境遇活下来。眼泪不断打湿枕头,哭着睡着,又哭着醒来。

    这几年,她过得不好,做了太多有违意愿的事。因为什么呢?……

    真是因为姐姐的死才被改写了命运吗?她是真心想要惩罚边诩吗?

    不……

    她明白,答案是否定的,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说,在她黯淡的生命里,仅有一缕光,那么那缕光,一定是属于边诩的。

    只是,那时她不明白自己有多么脆弱,脆弱这把刀,不该砍向善良的边诩……

    爸爸妈妈在送走她的那刻起,就早已经放弃她了,他们心中,永远都只有一个女儿,而那个人,是他们看着长大,万分疼爱的姐姐……如今,即使接她回来,她也不过是个拙劣的“替代品”。

    对养父母来说,自从有了弟弟,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需要她了啊。

    不是因为姐姐的离开她才不被这个世界接纳,而是她明知如此,却不肯相信,不肯承认,不愿面对。她只是想要被爱,像姐姐那样,像弟弟那样。可是无论她多么努力,都没有用。

    而且还为了这愚蠢的理由辜负了那个掏心掏肺对她好的人。

    宋璞一直都明白她为什么会身陷囹圄,因为她一直都在试图去惩罚自己。

    身体恢复些后,宋璞认认真真地写了封信,字斟句酌,发给母亲。这是她勇敢踏出的第一步,兴许也是最后一步。这一次,她想认真地对待自己,即使要离开,也要不留遗憾。困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对困难的恐惧。

    “爸爸妈妈,我很抱歉,无法如你们所愿回来,而这一次,是时候离开你们了,但请你们放心,这并非永别。我只是去追寻自己的人生,想为而活。

    我很感谢你们对我的照顾,也感激你们为了我所做的一切。但是现在,只能说声抱歉。爸爸妈妈,恳请你们放手,让我离开。”

    母亲的电话果然很快打过来:“你发什么疯?!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她平静地解释:“妈妈,我不能回家,我不想做老师,而且,我也没有拿到教师资格证……”

    “你说什么?!别开玩笑了……”她语气里带着不可置信。

    “我没有开玩笑。”

    “所以你一直骗我们?!没拿到证你怎么不早说?!!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你的工作付出了多少!!”

    “对不起,……”

    她气极,吼道:“对不起?你……你……你滚,滚得远远的,永远别回来,你不是我们的女儿!我们没你这样的女儿,你不配!!”电话挂断了。

    宋璞咬着拳头,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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