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7

    夜已深,赵演一行人在山下搭了帐篷,简单疗伤休息。她腰际受了轻伤,一时找不到大夫,姚娘取了烈酒给她清洗伤口。

    赵演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任由姚娘给她上药。

    姚娘熟练地缠好纱布,起身时摸了摸赵演的头,“别怕,睡会儿吧,睡着了就没那么疼。”

    赵演一愣,随即喉咙酸地说不出话来。她早已筋疲力尽,不由自主地和其他女人一起靠在木板上睡了过去。

    山上一片火光,正是李陵春在带兵围剿余匪。

    他此行急迫,只带了五十亲信,但胜在威望高,极快接手了宁州府衙兵的指挥权,待天亮时,龙溪寨首领已经被灰头土脸抓了出来。

    李陵取了桶溪水当头浇下,冲走身上的血腥味,回头见赵演过来,又是精神抖擞,现齿一笑:“多亏了熙宁,人全齐了。等会儿马车就会赶来,接你去附近驿站修整。”

    为了防止逃跑,士兵们扒了土匪们的裤腰带,捆了他们的手。

    赵演正见这些壮汉衣不蔽体,脸色一变,连忙扯过李陵春的披风,遮了下视线,这才正色道:“不必去驿站,直接进宁州城。想必你们也看到了那些违制的弩箭,干系重大,别为了我耽搁审案。”

    李陵春笑容淡了,他何尝不觉得此处山寨蹊跷,那些弩箭令人心惊?但他更担心赵演。

    “你都受伤了。”

    “弄清这些弩箭源头要紧,”赵演又强调了一遍,“走,进城,一定要把这些活口看紧了。”

    尽管她隐约猜到是上头指示要杀她,但疑点重重。

    这些弩箭是如何运进吕梁的?山匪盘踞在此这么久,难道宁州府衙,一点都没有发现山匪私藏弩箭?

    可是看着那些,这一年里被山匪陆续抢来的女人,赵演完全不信宁州官府没有得到风声。

    马车来了,赵演却让那些受伤的女人先上车,自己翻身上了马。

    她小睡一会儿,心里的火气又泛了上来。

    山寨荡平了,幕后真凶她也要一一揪出来!

    一路疾驰,宽大的披风在她背后猎猎作响。

    宁州城门口,州牧和守备正亲自带人相迎。

    只是两人一个肃着脸,另一个冷汗不住。

    州牧坐立不安,待见到远方冒出一队人马,又绷紧脸挤出笑容来。远处和百姓站在一处的州牧夫人见了,连忙对他挥了挥手绢。州牧这才想起什么,提前从袖中掏出浸了薄荷油的帕子,在脸上擦了擦,愣是熏红了眼眶。

    李陵春行至近处勒马,他迎上去悲喜交加:“骑督回来了…谢天谢地,为我宁州除一大患,实乃大义,我等感激不尽…”

    他说着就要跪下,两道旁百姓也跟着一起下跪。

    李陵春下马扶住他,眉头微皱:“大人不必如此。还是先进去吧,日头正盛,别晒坏了百姓。”

    他远远便两道旁站了许多粗衣平民,不像州牧等官员站在阴凉处,已经有不少人在不住擦汗。

    刚入秋,百姓不去田埂农作,在此处陪州牧迎宾,怎么想也是这些官员逼迫的。

    “骑督英勇不凡,他们想一瞥骑督风采。”州牧似乎并未察觉李陵春不悦,边往他身后望去,边懊恼道:“幸好有骑督,熙宁公主在此遇难…我愧对君恩啊!公主她没事吧?”

    他声音极大,引得许多人都顺着视线看向那马车。

    州牧夫人适时出来,满脸关切:“公主乃千金之躯,落入山寨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呢,夫君,还不快叫人接她进城休憩。”

    这一唱一和,饶是李陵春再迟钝,也听出了冒犯,却不知如何回怼。

    然这时,忽从李陵春后侧方走出一人,短发高束,披风飘逸,一脸傲然。

    “多谢大人和夫人好意,此次我与表哥设计荡平山寨,略微凶险,好在结局顺利,你们不用太担心。”赵演拍了拍李陵春的肩膀,“我和骑督还等着大人设下宴席,为我们接风洗尘呢。”

    围观的人们都睁大了眼睛,他们都以为马车里是娇滴滴的公主,想象着她凄苦模样,不料她骑着高头大马,混在一众将士中,毫不突兀,英姿飒爽。

    “对,上次我不小心放跑了人,这次有熙宁在,这帮狗贼通通落网了。”李陵春立刻又高兴了,炫耀溢于言表,似乎赵演很值得他骄傲。

    他甚至想把刘老三的尸首拿出来示众,叫大家都知道,赵演将他教得李家枪发挥极好。

    在军营里,杀敌后是能根据头颅数领赏封官的,这次赵演立得功,怎么说也值个校尉了。

    州牧和夫人都一时呆滞,还是身后低品官员匆忙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免礼。”赵演大方一笑:“父皇派我来北地慰问,路过此地,我既食民供奉,为大家排忧解难也是应该。山寨中物资皆有记录,被劫掠的百姓可按需认领补偿。”

    她一句话便将龙溪寨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分了个干净,听得州牧又是嘴角一僵。

    他本想从中分一杯羹,这下恐怕没指望了。

    四周百姓却又跪谢磕头:“多谢熙宁公主。”

    这次是发自肺腑,呼声阵阵,赵演却看着他们身上打着各种补丁的粗布,只觉五味陈杂。

    进了城中,州牧府上送来的换洗服饰,却很是花俏,一问才知,原本是给州牧的九姨娘准备的。

    这州牧姓冯,出身没落氏族,但娶了个王姓旁支的夫人,这才在官场平步青云。

    王姓正是太子赵奕的母家兼妻族。

    赵演换好衣服,迈向宴席厅时,听见里面官员的吹捧应酬声,登时长叹了一声。

    小小酒楼里歌舞升平,李陵春和他带来的亲信,都很年轻,可谓前途无量,在宁州官员们眼中都是香饽饽。

    但李陵春耳朵里根本听不见暗示,只顾着喝酒吃菜,他连夜赶来宁州,着实是饿惨了。

    他不懂任何拐弯抹角,也无需懂,身侧副官倒是油滑得很,不仅几次推脱礼物,还能为李陵春挡酒。

    这边赵演坐在女眷中也无聊得紧,州牧夫人的城府远不如皇宫后妃,赵演轻松就试探出对方本意。

    那一千两赎金,割了州牧夫妇的心疼肉,又怕宁州匪患之事闹大,让他们官爵不保,这才想拿捏赵演。

    她状似无意地说起京城传闻:“据说有位公主一舞倾城,美名都传到北方来了,难不成正是熙宁殿下?”

    赵演淡然:“那是另一位公主,之前一直在宫外修养,年初才接回来。”

    “哦,原来如此,那不知殿下有什么擅长之处?妾身这等乡野粗妇,难得与公主同席,可有荣幸增长见识?”

    赵演垂下眼眸:“我没有什么能展示众人的长处。”

    王夫人掩嘴偷笑,正要和其他夫人再讽刺几句时,赵演却高抬起下巴:“陛下最喜欢我的长处,就是我向来缄默沉静,从不碎嘴。”

    席上寂静一瞬,王夫人微露恼意,却碍于赵演身份,不敢多言,便转头和其他人说起带口音的方言,故意晾着赵演。

    一场宴席,赵演对宁州主要的几个官员有了个大概了解。

    她兴致怏怏,正要找个借口开溜,厅堂外忽然一阵骚乱。

    侍从拖着个小姑娘进来:“夫人,这小蹄子好生无礼…”

    小姑娘还在挣扎:“公主…”

    赵演霎时从座位上奔过来:“朱玉?怎么了?”

    朱玉哭道:“公主…救救金梅姐…”

    赵演挥开侍从,拉过她:“金梅?她怎么了?”

    金梅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和姚娘同住一个帐篷,赵演还算有印象。

    “她…她上吊了…还有其他姐姐要被卖掉了…”

    “你说什么?”赵演勃然大怒,“谁敢?”

    一旁侍从笑嘻嘻地安抚:“殿下,您别急,这孩子说胡话呢…”

    赵演将拦路的侍从踹开,牵起朱玉:“走,带我去。”

    几个贵夫人面面相觑,主位上王夫人也脸色难堪至极,就连隔壁厢房的男客们似乎也听到了这边的骚动。

    赵演顾不上许多抬腿就走,门外侍从见她气势汹汹,也不敢拦。

    从山寨中救出来的女人们有十来个,其中不乏宁州本地的,赵演本意是将她们带进城后,让宁州府衙帮忙查户籍,或是找寻家人或是安置个好去处。

    不曾想等她去了朱玉所指之处,是个又破又旧的大杂院,她踏入门槛,一个中年男子还在耀武扬威:“能和城中富户签奴契,是你们的福气,外头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当丫鬟婆子呢,你们竟然还不愿意?”

    脾气火爆的姚娘边咳边骂:“不愿意怎么了?你堂堂州府管家,还能逼人当奴隶?都是好人家的姑娘,凭啥送上门让你们作践?!”

    “好人家的姑娘?”那管家阴阳怪气,“从土匪窝出来,干净的有人疼的早被家人领走了,也就你们这些没人要的,老爷们心善,给你们条活路,你们还骂上了?你是哪个好人家的?说来听听?”

    赵演正听到这话,一时停住脚,气得发抖。

    她们从山寨杀出来,九死一生,却又要面临这般侮辱。

    姚娘也气狠了:“老娘姓姚,家父镇北军姚关保,十年前他抵御外侮丢了性命,要不然让他老人家托梦问问,姚家算不算好人家?”

    管家正欲开口,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赵演身后急匆匆赶来一行将士,李陵春的副官双眼发亮:“姚关保?!可是大名鼎鼎的姚金刀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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