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4

    祁六重新做好伪装,寨主便派人来找他。

    嘱咐赵演关好房门哪儿别去后,他跟着人到了山寨正厅,迎面便有人交给他一封文书。

    公主仪仗每行一段路就要停靠驿站,最近的宁州驿站等不到人,很快就发觉人被截了,急忙送信求山寨留活口。

    祁六看完这咬文嚼字的文书,确认道:“信上官印是宁州府衙无疑,只是赎金才准备一千两,是否太小看我们龙溪寨了?”

    寨主还没回话,一旁黄先生已经抢白:“人心不足蛇吞象!再为了赎金讨价还价,耽搁时间节外生枝怎么办?”

    祁六却看向寨主,一副只听从寨主吩咐的模样。

    寨主轻咳了声道:“一千两不少了,再多,那穷府衙一时半会儿凑不出来。”

    祁六当即点头,“好,我这就草拟信件,要那府衙五天后带着现银去山道口。”

    一旁二当家有些不满:“不等那该死的李陵春了?”

    “姓李的不好对付,还是早点撤吧。”寨主谨慎极了,“且我们轻易撕票,必定会引来朝廷重兵围剿。”

    见寨主萌生惧意,黄先生有些恼了:“早说抢了仪仗队的财宝就走,是你们要拖!稳妥起见,不如现在趁早杀了那公主!”

    寨主霎时一僵,二当家拍着胸脯道:“我们龙溪寨何时怕过?!干就完了,有我在,定叫那些官差乖乖把钱交出来。”

    其余几个当家也不愿放弃到眼前的银子,并不搭理黄先生,因着先前那一仗赢得太过容易,他们现在信心膨胀。

    黄先生几次提议杀死赵演无果,只好作罢。

    几个粗汉当即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制定计划,安排人手,祁六在一旁静静听着。

    这几个当家只想捞完钱,弃了山寨,再凭物资另起炉灶,狡猾奸险,所以官差始终无法剿灭他们。

    但这次,恐怕不一样了,他们淌了不该淌的浑水。

    待他回去时,却见赵演已然换上了他的外袍,双手交迭于膝上,端正地坐在木凳一角,尽管形容憔悴,但秀丽大方的仪态,却硬是把这小小的陋室,衬出了金殿华堂之感。

    但祁六可没忘记她昨夜张牙舞爪的样子,这会儿见她和善微笑,便知她又有所图。

    他有些恶劣地笑道:“衣服,我的,借你穿一天,二十文。”

    赵演的微笑果然垮了,不自觉咬牙:“请别开玩笑了,现今我哪有钱付给你?”

    祁六恍若未闻,又敲了敲瘸了腿的木桌,桌上清粥腌菜都凉了,“浪费饭菜,六十文。”

    赵演瞟了眼桌上,又勾出笑来:“我这不是特意没动,等你回来一起吃嘛。”

    祁六确实饿了,并不客气,刚拿起筷子,见赵演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立刻反应:“有毒?”

    “或许吧。”赵演将碎发别至耳后,头上木簪带银饰的那一端,正隐隐发黑。

    祁六端起粥打开窗,泼至窗外鱼缸里,不多时,几尾小鱼翻着肚皮浮了上来。

    屋外喧嚣被门窗隔绝,一切皆在不言中。

    趁祁六不在给赵演下毒,只有不为财只为赵演死的黄先生做得出来。

    祁六再回首时,眼中多了几分认真和探究,“敢问阁下到底和人结了什么梁子?”

    赵演难以解释,她也想不通,这偏僻山寨里竟还能埋伏刺客。

    “这不重要,”她凑近祁六,温言软语:“祁六当家,那人公然在送进你屋里的饭菜中下毒,难道不怕你也误食吗?他们根本就不关心你的死活,说不定早就看你不顺眼,要借机除掉你。”

    祁六点了点头:“确实。”

    “啊,该不会我只是个幌子?那人的目标本就是你?”赵演故作紧张地掩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六当家天纵英才遭人嫉恨也正常,这可怎么办呢?”

    祁六靠在墙壁上,抱着胸一脸玩味:“你这般为我担忧,怎么方才不主动提醒我?”

    “啊,我这不是不确定么,你这么厉害肯定能看出来的。”赵演毫不吝啬夸赞,努力把他往套上引:“像你这样的人才,当山匪岂不可惜?不如先下手为强,杀了那阴险小人,再与我一起离开这里,你换个身份必定大有作为,我也必定赠与厚礼答谢。”

    “厚礼?”祁六眼睛一亮,“口说无凭。”

    他迅速从窗台桌案上拿出一张纸来,立了欠条,要赵演签字。

    望着那有零有整的一百两八十文,赵演一时无言,她说了一长串,只听到了最后一句是吧?!

    赵演忍痛签字按手印,祁六在一旁望着她,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眼前端坐执笔的少女,昨日还和小猎物似的,惊惧又羞愤,不过一夜,她已经整理好心境,变着法子试探,甚至想挑拨离间,挣脱困境。

    娇美而聪慧,坚忍而冷静。

    赵演写完后将欠据举了起来,转头对祁六晃了晃纸张,“好,那现在我们商量下如何先下手为强?”

    祁六这才回神,将纸张抽走,施施然道:“我只答应帮你离开这里,与你合谋可是另外的价钱。”

    赵演猛然发觉自己被骗,又惊又怒:“你…你掉钱眼里了吧?大无赖登徒子!”

    祁六挑眉:“公主殿下还会骂人?”

    她还会杀人呢!

    赵演再气不过,也得想办法说服此人,于是闭眼收敛怒意:“那我再加二百两。”

    祁六利落地在欠条上添了几笔,随后坐在赵演身旁,真诚肃然:“任凭公主殿下差遣。”

    赵演很想掐死他。

    只能说她看人很准,祁六果然难对付。

    她虽然没有在寨中走动,但留心听些过路人的对话,知晓眼前人和所谓黄先生,是这寨中唯二肚子里有墨水的人。巧得是,黄先生是去年才当了寨主的幕僚,而祁六刚来没多久,只是文武双全才混上了个当家。

    赵演思索间,便确定这个掌管弓弩库房钥匙的黄幕僚,定然是官匪勾结的中间人。

    弓弩绝非寻常武器,像龙溪寨这般数量,说没高官撑腰,赵演绝不相信。

    好在有祁六帮助,拿下黄先生易如反掌。

    趁祁六下山送信,赵演便以自己为饵,将黄先生约到半夜河边见面。

    黄先生本就郁闷没杀掉赵演,遇到赵演送上门来,果然上钩。

    槐树下,赵演抱膝坐着,身形娇小,宛若一捏就死的蝼蚁。

    听到身后人的脚步声,赵演泪眼盈盈:“黄先生,您是读书人…这寨中只有您能救我了。”

    黄先生冷笑着走近:“公主,要怪就怪您时运不济。”

    一步之遥时,他一把掐住赵演肩膀,亮出手中匕首。

    然而赵演比他出手更快,起身狠狠撞了下他腹部,趁他吃痛,又不顾擦肩的匕首,甩出粗布套住了他的脖颈。

    要怪就怪你们二当家太得意,都没跟你们提过,那日在山下她赵演连挑数人的模样。

    黄先生涨紫了脸,挥动着手中匕首,赵演闪身躲过,又一脚踹在他腿弯,将他往河水里摁。

    她竭尽全力,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猎物挣扎,不知心中是紧张多些,还是快意更多。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一个手刃,娴熟地打晕了可怜的黄先生。

    “不是说,你把他引开,我偷来暗道布防图就好吗?”

    “我临时改变主意了。”赵演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平稳了呼吸后,又恢复了平静姿态,仿佛刚才疯狂肆意的人并不是她,“布防图呢?”

    月色明朗,祁六拿出准备好的酒瓶,塞进了黄先生手里。

    赵演借着月色,快速记下了图上暗道,又要让祁六放回原处。

    祁六终于露出犹疑:“你真的看完了?”

    “看完了,记住了。”赵演笃定,甚至还能推算一下,如果临时换防,会是什么情形。

    祁六默然,他掏出一根针,拨开黄先生杂乱的头发,准确地扎中了某个穴位。

    “就让他一直睡下去吧。”他歪头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这下我们是同谋了。”

    一时倒让赵演分不清是天上月牙更皎洁,还是眼前人眉目更清澈。

    第二日,黄先生夜半醉酒,不小心在河边滑倒的消息传遍了山寨。

    山寨中的赤脚医生望闻问切半天,期期艾艾地说出诊断,黄先生不小心中风了,也许睡几天能醒来。

    也许再也醒不来了,这后半句被咽进了肚中。

    寨主得知消息竟如负释重,虽然觉得不对劲,却查不到品行温和的六当家身上,于是连忙将弓弩库房钥匙暂时交给祁六了。

    底下还有不少山匪偷偷叫好,总是指手画脚眼高于顶的老东西终于死了。

    在旁人注意被此事吸引时,赵演再一次摸回了帐篷,看到小朱玉被姚娘照顾得很好,又感激又心酸。

    “姚娘,过几天,官府要来赎我,我恐怕回不来了。”

    姚娘一怔:“赎你不是好事吗?”

    赵演眼眶微红,小心地将图纸塞给姚娘,“我把能走的路都划出来了…你们有机会就跑吧。”

    若是,她被山匪们当场杀了,至少这些帐篷里的女人还有希望。

    奉命看守暗道出入的是刘三爷,想来姚娘是有本事打过他的。

    忽然姚娘搂住了她,轻拍她的背:“傻姑娘,你外祖父和你表哥一定会来救你的。”

    赵演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了,哽咽道:“我本该是公主,落入山匪窝里,什么都毁了。”

    外头会如何看待她?一个名声被玷污的公主,就犹如被折断的花枝,任人践踏。

    同为女子,姚娘当然清楚赵演的绝望。

    “桥到船头自然直,清白又不能当饭吃,又不是你的错。”姚娘长叹一声:“先活下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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