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1

    赵演发着高烧,裹着毯子还是不断发抖,马车驶得飞快,终于找到了一家医馆,李陵春下车将门敲得震天响。

    守夜的伙计本还有怨言,认出是李小将军,连忙让人进去了。

    已是半夜,没有大夫坐堂,只能先抓个药方给赵演祛寒。

    赵粟欢勉强懂些药理,细闻了一下,觉得没有大问题后,才给赵演灌下去:“胆小鬼,你得好好的,我可不想担着害死你的愧疚活一辈子。”

    她说得轻松,好似那个满宫找不到赵演,急得溜出宫摔伤了腿,又到处求人帮忙的不是她一样。

    这一腔孤勇,既让她冲动莽撞做事不考虑后果,不断招惹祸事,又让她在死气沉沉的皇宫里,闪闪发光。

    天快亮了,她拍了拍李陵春:“走,送我回宫,然后带赵演走!”

    李陵春很是犹豫,他隐约知道陶贵妃和太子要害赵演,却还不知事情到底凶险到了何等地步。对他而言,两个都是表妹,哪一个他都想护着。

    “要不先去李府?”

    赵粟欢道:“你信不信,我再不回去,天亮了,宫里就会传出我与人私奔的流言?”

    李陵春哑然,他在沙场上游刃有余,却不会应对这些软刀子,只好听从赵演和赵粟欢的意思,驾驶马车,送她们想去的地方。

    到皇宫时,侧门正好打开,采买的人推着货物进去,赵粟欢跳下马车,又提着裙摆,奔向那座方方正正的牢笼。

    赵演迷迷糊糊地惊醒,正从车帘缝隙中,望见赵粟欢的背影,她腿上还缠着绷带,但灵巧敏捷得像只兔子,顺手抛出一块银锭,就抓住太监愣神的机会,钻进了宫门。

    天边泛起鱼肚白,巍峨耸立的皇宫,就像一只巨兽,沉默着将兔子吞没。

    赵演猛地坐起:“李陵春,我们去京郊,带我去找陛下。”

    躲去李府没有用,逃出京城也没有用,她不要再当胆小鬼,她不要一再退让到毫无底线。

    赵粟欢,你赢了,我自私懦弱,不如你坚强无畏。

    所以你也要好好的,等着我回来,总有一天我会比过你。

    赵演换上李陵春的骑装,骑马比坐车快,她要赶在太子发难前,抢先见到晋帝。

    她从李陵春手里抢过缰绳,狠狠地甩起马鞭。

    没了车的桎梏,高头大马调转方向,扬起马蹄,激荡起一片尘土。

    风如刀子割在她脸上,她的头脑一片又一片发昏,却死死勒紧粗粝的缰绳,靠疼痛保持着清醒。

    李陵春顾不上被她扔下的马车,快步疾冲了一段,才追上她。

    他们避过太子府的搜查,直直冲出城门,迎着朝阳而去。

    通往皇家园林的官道上,护卫们要拦下这匹疯驰的马,李陵春只好下马解释,赵演却打探到了晋帝的位置,一勒缰绳,越过障碍,冲进了狩猎场。

    在护卫的厉声呵斥中,马受惊了,直直地往门墙上撞,赵演拉不动缰绳,于是她松开马匹,一跃而下。

    晋帝早已接到护卫通报,在臣子们的簇拥下走出行宫查看,便见他名义上的女儿,灰头土脸地从草丛中爬起来,像个小叫花子。

    晋帝气得脸色铁青,正要发怒,赵演已端正姿态,恭敬地磕了个响头:“熙宁参见父皇。近日听闻北羌来使有意与父皇和谈,熙宁心系父皇,愿与北羌结亲,维护两国和平,替父皇分忧。”

    众人愣住了,晋帝眉头紧皱:“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此事要从长计议…”

    但一同前来狩猎的北羌使臣却拍手叫好:“我们北羌人就喜欢熙宁公主这样的女战士,识大体有担当,相信我们大王一定会喜欢。”

    赵演听闻这话,傲然抬头,声势铿锵:“熙宁要嫁也是嫁北羌下一任王储,还请使臣大人将我的意思传回北羌。”

    北羌使臣徒然沉下脸,因为北羌由多个氏族部落组成,当今王座上的耶律氏已经年迈,不得已立了骁勇善战的侄子泽尔氏为王储,正是为了王权交接的问题才来大晋和谈,要借大晋的势力从泽尔氏手里收回政权,没想到这位公主竟要嫁给王储!

    晋帝却瞬间明白赵演的意思,哈哈大笑:“我儿有志向!”

    要想与大晋结亲,好,那就先解决你们北羌的王储问题,不然大晋可不保证站哪边。

    这样明晃晃的挑拨和威胁,北羌使臣再不复先前的嚣张气焰,只能跟着大臣们去继续谈判。

    宫女上前带赵演去换衣服时,李陵春才匆忙赶来,得知和亲的事,一时气急,冲进行宫,一掌拍在谈判桌上:“北羌要娶我表妹,先问过我李家军。”

    老丞相大惊,颤巍巍上前拉过李陵春,“小将军,此事还在商议。”

    李陵春望着北羌人,眼内煞气翻腾,刚被拉离桌边,木桌吱嘎一声,四分五裂,吓得在场文臣们四散而开。

    和亲到底是一种带着屈辱的政治手段,眼下赵演的一番话,将和亲转为了王室联姻,甚至是北羌主动求娶,让晋帝和大臣们面上好看了许多。

    文臣们不愿破坏这番大好局面,一边哄着李陵春,一边又借着李陵春震慑北羌使臣。

    与此同时,陶贵妃的信也传到了晋帝手中。

    晋帝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赵演:“你在宫中闯了大祸,所以自请和亲,来求朕庇佑?”

    赵演不知陶贵妃和晋帝说了什么,但已经无所谓了,晋帝现在一定会留住她的命,“父皇,京中有人意图破坏和亲,破坏和谈,恳请父皇早作计划。北羌人狼子野心,父皇不如吊着他们,以我作饵,拖上两年,待父皇解决内忧,再挥军北上,收复失地,成就大业。”

    北部失地在晋帝还未继位时就丢了,因战败晋帝还失去了嫡长子,难说他午夜梦回时,是否对北羌恨得牙痒痒。

    而晋帝对北羌局势远比赵演掌握清楚,眼下他们叔侄相争,那泽尔氏正是侵略北关的领军,若能挑拨部落之间的关系,让那泽尔氏处处掣肘,对晋朝大有裨益。

    晋帝心中已有盘算,但并不信任赵演,“家国大业,岂是你一个小女子可妄议的?”

    赵演再次磕头:“父皇,不管朝中计划如何,我都是对北羌最好的饵,您可以先派我去北地,表明联姻态度稳住他们,而我也将是您在北地最好的耳目。”

    晋帝神色微动,送赵演去北地的同时,也是个将自己人手安插进李家军营的机会。

    “北地苦寒,你想好了?”

    “熙宁不怕。”

    北地再苦,也总比吃人的皇宫好,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她现在唯一的出路。

    她走后,赵粟欢就是唯一的公主,名动京城的绝色佳人,晋帝但凡有点理智,都不会任旁人动她。

    至于陶贵妃和太子之事,她毫无证据说出来只怕会被晋帝当成疯子,但赵粟欢留在宫中周旋,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会抓住他们的尾巴。

    晋帝拟好圣旨,派熙宁公主前往北关慰问,彰显圣恩,安定军心。

    从京城到北关,要越过关中和凉州,最终才能到两国边境朔州。

    路途坎坷,晋帝特地拨了一支禁军护送,又赏赐无数财宝和宦官侍从,确保能将熙宁公主平安护送至朔州军营。

    旨意紧急,李陵春此次入京还有押送粮饷回营之职,因此不能和赵演同行。

    得知赵演要去边关,他反而放心了,临行前,拍着禁军都尉的肩膀百般嘱咐。

    禁军都尉姓杨,说来倒和楚家沾亲带故,虽是晋帝的眼线,但也算可信之人。

    他多次前去南疆作战,经验老道,直言公主若吃得苦,走水路不出三个月便到了。

    然而赵演谨慎至极,执意要踏踏实实地走山路。

    见杨都尉半信半疑,赵演索性提出,人和箱笼分队而行,御赐宝物用船押运也省力些。

    不曾想,刚入关中,船队就遭遇伏击,那些刺客杀上船发现熙宁公主不在后,便又纷纷跳水而逃。

    目标这般明确,船队并无损失,杨都尉却面子有些挂不住,忍不住问公主是否得罪了什么人。

    赵演对刺杀早有预料,便还是以贼人要破坏和谈的借口,引得禁军对她严加守护。

    夏季行军,并不好受,尽管赵演只需坐在车上脚不沾地,却还是病倒了。

    她受了那一场折磨,为了让晋帝和李陵春放心,一直未露出异样,待一口气撑不住时,已经彻底垮了。

    病重时,她好像又回到儿时,朱绣坐在她床头哄着她吃药。

    她茫然若失,仔细一瞧,才发觉眼前是个小号的朱绣。

    正是朱绣的侄女,被她安排去李家当下人的小姑娘,她也跟了过来。

    她在李家吃好喝好,与乡下那个黑瘦竹竿判若两人,一直跟着仪仗队走,丝毫不起眼。

    如今赵演生病,宫人们怕得了病气不敢上前,只有这个小姑娘敢贴身照料,倒叫赵演认出她来。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回公主,奴婢还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盼儿。”

    赵演咳了两声:“你要执意跟着我,我就给你改个名字,叫朱玉。”

    小姑娘眉开眼笑,露出一口残缺的牙来:“谢公主。”

    过了八月,赵演终于病好了,此时仪仗队行至吕梁山脉,路极难走,赵演便下了马车,与仪仗队同行。

    山路崎岖,为防跌撞,禁军们也都将马蹄包上防滑麻布,牵着走。

    杨都尉对着赵演拱手作揖:“这几日难为公主了,不如公主上马,末将为您牵马前行。”

    “无妨,我劳累事小。”赵演问:“都尉来问我,可是急着过山?”

    杨都尉温和一笑:“实不相瞒,前方山路狭窄,两面山势陡峭,若天黑了极不好走,在山中过夜又怕公主吃不消,因此末将想在太阳落山前穿过狭道。”

    赵演点头表示赞同,但抬目望向群山,又眉头紧锁,这样险要的地势,万一遇袭,岂不是腹背受敌?

    这时前头探路的一个队长来报:“都尉,前方山路似乎被乱石掩埋了,您过去看看?”

    “你们照顾好公主。”杨都尉嘱咐一句,便带着人跟那队长往山间去了。

    烈日当空,有太监殷勤地来给赵演撑伞,赵演却拍开伞,郑重其事道:“保持队形。”

    太监悻悻退下,赵演握紧腰间短剑,那是楚贯云得知她要离京后,拜托杨都尉转交给她的。

    未前行多久,忽觉脚下山地震动,侍卫统领抽出剑来:“敌袭!后撤!”

    远处似乎有山石滚落声传来,马匹受惊打了个不安的响鼻,赵演回过神来,竭力大喊:“不对!不要后撤!往前走,去和杨都尉汇合!”

    然而统领不屑地看了赵演一眼:“前面山路早有埋伏,我们再进去岂不是被瓮中捉鳖?”

    话虽如此,但敌方若要伏击他们,为何在杨都尉刚进去时就动手?还用得投石这种打草惊蛇的办法?定然是故意吓退他们,逼行军队伍从中断开!

    赵演说不动那统领,气得肝疼,索性拉起小朱玉,拔起短剑便往队伍相反的方向冲去。

    统领慌了,正要去追赵演,“嗖”地一声,一支冷失破空飞来,射中一旁太监的眉心。

    山道两旁的密林里不知何时潜入了弓箭手,从后包抄而来。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