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战战兢兢地贴着墙走出一段,终于离那扇可怖的窗远了,赵粟欢吃力地扒着浮雕攀墙,脚下一个不稳,差点儿跌倒。
惊慌时刻,赵演在下面托了她一把,“小心些,快翻过去。”
这一点点细碎的声响,似乎已经惊扰了那对偷欢的野鸳鸯。
赵粟欢浑然不知,她上了墙头,再往下望时,多了几分胆怯,小声询问:“你怎么办?”
午后的阳光落在她身上,赵演仰视着她,面如纸色:“快滚,我随后就来。”
赵粟欢闭上眼,仓促地跳了下去,远处的宫人听到声响,正往这处寻来。
赵演立即离开墙角,又缩进了一旁的灌木丛,将头死死埋在臂弯里。
两个步伐轻巧的太监拨开三尺高的草丛,细细搜寻着,说话声中气十足,并不像内廷宫人,“刚才是这里有动静?”
“应该是,要不去墙外头看看?”
脚步声顿了顿,随即拐了个弯急促离开了。
赵演身子瘫软了下来,又咬紧牙关,也不知道墙外头赵粟欢如何了,只有现在,只有抓住这个空隙翻出去…
她手脚并用地爬出灌木丛,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倏地一道阴沉声音响起:“找到你了。”
她的后领突然被一只大手拽住,连带着头发一起,被硬生生拖出了灌木丛。
太监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又或许本就未走远,故意用脚步声诈她,可她没听出来。
赵演半跪着,满是尘土,她看到衣襟松散的太子赵奕朝她走来,整个躯壳里只剩下惊恐一种情绪。
原来她远没有自己想象地那般冷静,她现在后悔逞强,后悔给赵粟欢垫后了。
“我…我是熙宁公主…你们不可对我无礼!”
赵奕眼中杀意迸发,只动了动手指,两个壮硕的太监上前将她钳制住,顺带用麻布塞住了她的嘴。
原来她在赵奕面前这样弱小,真的如同一只蝼蚁。
麻布上有迷药,她死命挣扎,却抵不过一阵阵袭来的昏暗。
许久,一盆冰水唤醒了她的知觉。
她被绑在座椅上,几块碎冰从她膝头滚落,啪啦一声砸在地上。
眼前依旧一片昏暗,只有她身边高高的烛台,映着她脸上的惶恐迷茫。
赵演逐渐清醒,望见黑暗中的虚影后,她又强壮镇定,这段时间,她已多次面对死局。
“皇兄…何必呢?我…我是你妹妹。”
赵奕饶有兴趣地观察她,“确实,比起那个蠢货,你和我们更像一家人。”
“对,我们是一家人,我本来就是不小心走到那儿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放我回去,我们还是一家人。”
赵奕不紧不慢道:“熙宁公主误入偏殿,失足落水。孤的好妹妹,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赵演乞求的姿态霎时崩塌了,她痛骂出声:“赵奕!你怎么敢!父皇回来不会放过你!”
一个侍从挥鞭呵斥,上前将被束缚手脚的赵演按进了水桶里。
窒息中,赵演好像又回到了之前被晋帝审问的时候。
这般折磨手法,这般对猎物的赏玩,如出一辙。
原来所谓的一家人是这个意思,高贵如太子,也曾和她一样,被晋帝扼住咽喉,按进水中。
过往的回忆不合时宜地浮现在她脑中,迷雾重重,忽有一丝灵光乍现。
赵演不动弹了,侍从松开了手,她呛了几口,“陶贵妃假孕…陷害我…陷害温妃…我背地里安排了人…我死了…罪证会让全京皆知…”
朱绣碧桃的死一直让她耿耿于怀,她反复揣摩细节,越发觉得陶贵妃的孩子来得蹊跷,只是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始终抓不住真相。
赵奕掀起衣摆站起身:“威胁孤?”
赵演不由浑身发颤,下一瞬一道鞭子就落到了她背脊上。
赵奕勾出一抹怪异的笑:“很快你就会后悔。”
赵演疼得面目狰狞:“赵奕你罔顾人伦,禽兽不如!我死了也定要拉你们做垫背!”
门吱嘎一声,人影憧憧,独留赵演被悬挂在半空,没到腰部的水冰冷刺骨。
她冻得牙齿都在打颤,但脑中被各种猜测争先恐后的占据。
陶贵妃流产根本就是一场戏,晋帝都快五十岁人了,哪里来得孩子!又或许不是假孕,是陶贵妃怀了赵奕的孩子,必须舍弃!
他们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赵演无从得知,只是顺着这一条线去想,迷雾层层散开。
温家在赵粟欢身边安排香兰,瞒得过所有人,却瞒不过陶贵妃,早在赵粟欢入韶华宫时,陶贵妃就派高公公不动声色将她查了个透彻了。
香兰是温妃的人,陶贵妃告知了赵奕这一点,才有了后来的公堂诬陷,恒如寂的死如果赖给她们韶华宫,她,赵粟欢,赵非及温家,都得惹一身腥。
不曾想杀出来个林浥尘,她拿着证据乔装打扮见晋帝,本该无人知晓,赵奕却态度急转,迅速跟恒家对立,好似对晋帝的试探早有预料。
想来定是陶贵妃给他通风报信了,他们一招不计,又抛出一计。
那天赵粟欢的香膏早上用时还好好的,怎地经过了香兰的手,就成了让陶贵妃流产的毒药!
谁知是不是陶贵妃自己给自己下毒,自导自演呢?
桩桩件件无不是针对温家,而她只不过是几方争权夺利的小小棋子罢了。
赵演犹如被利箭穿心,她一会儿痛恨陶贵妃和赵奕的阴狠,一会儿又想起朱绣和碧桃的死。
暗室中无法分辨时间,只有侍从每隔一会儿就来往桶里倒坚冰,赵演迷迷糊糊中,又回忆起了很久之前,她学骑射的起因,也是因为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她学了所有大家闺秀该学的乐理女红,最后被晋帝嫁入高门,郁郁而终。她少不知事,只想一切都和梦中反着来做,她跟着皇子们学君子六艺,凭借骑射勉强获得了外祖父的赞赏,她缠着李陵春学了枪法,费尽心机在自己身上打下了李家人的烙印,让晋帝不敢轻易为她许亲。
挣扎多年,到头来,她还是任人摆布。
她名为公主,实为附庸,似乎从那时起,就注定了她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命运早已在执棋者的心中谱写。
她哭得厉害,侍从见她崩溃,拿鞭子抵住她下巴:“公主,所谓罪证是不是您瞎编的?您就老实交代吧,太子爷还能给您个痛快。”
赵演确实崩溃极了,但没了理智,她执拗不肯吃亏的本性暴露无遗,她想,现在承认了,先前漫长的折磨岂不是白挨了?
侍从见她不答话,便又解下绳索,让她整个身子都没在冰水里。
赵演下唇几欲咬出血来,她突然又想明白了,赵奕要伪造她出意外的假象,所以不敢在她身上留下刑罚痕迹,且这么久了也没有其他动静,一定是以为撞见他们偷情的只有她一人。
她又低声笑了,他们漏了赵粟欢那条疯狗,就算现在她死了,赵粟欢也一定会死死握住这个把柄,他们不会好过。
如此倒也不算撒谎,她真的安排了人,埋了颗钉子。
她意识昏沉,又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到有人喊她名字。
外界一片喧闹,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但赵粟欢的声音在其中无比清晰:“赵演——你在哪儿——”
赵演猛然瞪大眼睛,胸口又怦然跳动起来。
她拼尽身上所剩无几的力气,狠狠撞向木桶。
呼喊声却停了,似乎只是赵演太过绝望所以产生得错觉,她又瘫倒回去。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暗室的门被狠狠踹了几下,光从扭曲的门缝中溜了进来。
“开门,不然我就自尽!”
侍从哆哆嗦嗦地解开门锁,阴暗的台阶下,赵粟欢拿着匕首抵在自己的脖颈处,神情狠绝,在看到奄奄一息的赵演时,有瞬间的不可置信,随即又被愤恨占据:“王八蛋!你们怎么敢这样对她!”
侍从们想趁其不备夺下匕首,却见她极其灵巧地从人缝中钻过。
赵演被从木桶中拉起来时,才惊觉眼前并非幻象,因为给她十个脑袋,也想不出赵粟欢会来找她。
她和赵粟欢一起摔倒在地,手上绳结被磨断,她又有了力气挣扎。
两人相扶着爬起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冲过来,踹开旁边阻拦的侍从。
“熙宁…我们快走。”
李陵春撑起赵演半边身子,和赵粟欢一起将她拖出了地下暗室,西边的火光霎时映入眼帘。
太监们奔走救火,敢拦李陵春的侍卫并不多,更多的是围在太子妃身边警惕地望着这三人。
李陵春怒发冲冠,手中佩剑锋芒毕露,而赵粟欢并不比赵演好到哪儿,她满身尘土,散乱头发中尚有枯草,身上裙摆被撕成一道一道,露出的衬裤还沾着血迹。
他们三个看上去,就是亡命之徒。
凶神恶煞的侍从被李陵春用刀背一砍就倒地不起,那些阴沉的黑影在火光下,原来也不过是些畏缩的纸老虎,从暗室到大门的距离,原来只要有人相扶,不过短短一段。
他们出了大门,月明星稀,寂静无人,正有一辆李府的马车停在那儿等他们。
赵演还残留一丝理智,嘶哑着道:“不行…这样会牵连李府…”
赵粟欢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醒醒,我们已经火烧太子府,把你强抢出来了,还不趁太子不在快逃?”
逃,逃到哪儿去?
赵演被李陵春抱上马车,忽然掐住他手臂,极冷静又似陷入癫狂:“带我们走,离开京城,离开这个鬼地方。”
马车已经行驶起来,李陵春坚定回应:“好,我们先回李府。”
赵粟欢推了他一把:“我自己回宫,你带她走吧。”
“不行!”赵演一边抓挠自己的头发,一边歇斯底里:“陶贵妃和太子不会放过我,你得罪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放过你,跑,我们快跑。”
赵粟欢掰过她的肩膀,“赵演,你清醒一点,不要怕他们,是我们,我、你、陵春表哥、林浥尘还有那些冤魂,都不会放过他们!”
温热从肩膀处传来,赵演彻底呆滞了。
那可是太子和陶贵妃,未来的天下之主和当今后宫的女主人。
赵演的灵魂好像在瞬间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留在阴暗角落里,蜷缩着尖叫着逃离,另一半又在竭力思考着赵粟欢的话,“林浥尘…怎么了?”
“我让他找借口去把太子约到城西去了,调虎离山才能救你出来。”
“你这个疯子!”赵演又狠狠地揪了把自己的头发,“好,等天亮了,你就回宫,你给我小心些,再也不要惹祸了。”
以后我不在,没人替你垫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