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7

    毫无疑问,最后李陵春射中皮囊最多,夺下了魁首。

    北羌人个个灰头土脸,对李陵春无可奈何,只能认输;使臣们再不复先前的跋扈无礼,个个坐得端正。

    晋帝得意极了,他夸赞李陵春骑射无双时,还要强调一句:“不愧是李老将军亲自教出来的好儿郎。”

    意思是更厉害的李老将军还在边关坐镇呢,北羌别太嚣张。

    先前还冷眼旁观的文官们又纷纷给晋帝敬酒,恭贺晋帝喜得良将,但对于和李陵春一队的赵演,却又尴尬无视。

    大晋先祖当年马上得天下,因而本朝并无女子不可习武参军的禁令,但数百年来,还是礼仪周全的温婉淑女更得推崇。

    晋帝对于赵演的态度也很是复杂,见赵演大汗淋漓,衣装凌乱,随口称赞了几句,便命她下去换衣服了。

    赵演自暴自弃地想,派她去和亲是吧,她现在把使臣得罪透了,倒要看这和亲能不能顺利!

    演武过后,才是真正傩舞愉神的环节。

    赵粟欢得到晋帝首肯后,悄无声息地换了衣服,与优伶一起登台。

    五月,正是芍药盛开之时,她踏着姹紫嫣红的芍药登场,却身姿绰约,风华绝代,丝毫不比鲜花逊色,宛若芍药花神现世。

    这支花神舞她已编排了许久,为了出场效果,她才屡次翻出韶华宫考察地形,确保能让周围所有看客都能看清她的舞姿。

    空灵乐曲中,万众瞩目,赵粟欢却逐渐泛出泪光来。

    她又回想起在扬州的过往,她曾发誓有朝一日脱离舞坊,再也不要当供人观赏的玩物,但此刻她又不得不借此取宠。

    殊不知正是这一点不甘,叫她的舞姿多了几分清冷孤傲,叫无数人看痴了。

    一曲舞毕,赵粟欢摘下面纱,溢美之辞响彻筵席,甚至有大胆的世家子弟,为她献上玉佩璎珞等物。

    赵演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仰望着她,好像注定了这辈子都只能活在她的阴影下。赵演握紧双拳,内心妒火滔天,赵粟欢越搔首弄姿越引人注目越好,最好北羌使臣看中了赵粟欢,把她带到那蛮荒之地去!

    下一瞬,她又为自己恶毒的想法感到惭愧,她欠了赵粟欢十几年的荣华富贵,难道白捡了个公主身份,就不用履行公主职责了吗?

    嫉妒赵粟欢的不止一人,其他精心打扮却被抢了风头的世家女,看向赵粟欢的目光都不算和善。

    酒过三巡,朝臣们又开始借着醉意,点各个世家女的名号,看她们下饺子般登台表演助兴,又或是年轻人们凑在一起吟诗作对取乐。

    但有了赵粟欢珠玉在前,后面的表演便再难得喝彩,最后登场的温青筠又为了展现内涵,选了书法,更是不夺注目。

    正无人喝彩,落寞下场时,忽有人扔了把宝石匕首上去。

    正是晋帝刚赏给李陵春的彩头,温青筠受宠若惊,李陵春真诚夸赞:“你写得很好,我没带别的东西了,这个先送你。”

    他见不得朋友难过,和温青筠也算点头之交,不由上前帮衬了一下。

    一旁楚贯云跳起来:“李陵春,你怎么不送我点东西呢?”

    李陵春挠头道:“你又没什么才艺可以表演。”

    楚贯云登时气急,冲上前抽出他的佩剑来,“好,本小姐这就给你表演点才艺!”

    楚贯云跟着父兄学了楚家剑,剑未出鞘也舞得行云流水,叫李陵春吓了一跳,急忙抱头逃窜。

    最后躲到了赵演身后,楚贯云见到赵演有些愣:“熙宁你不开心吗?”

    赵演勉强挤出笑容:“方才骑射累着了。”

    李陵春懊恼极了,“早知如此,该提前给你准备张合适的弓。”

    三人自成一片天地闲聊,倒叫那边赵粟欢和温青筠看得眼热。

    端午过后,天气逐渐热了起来。

    宫外大晋要与北羌签订和约的传闻越来越多,但晋帝却迟迟未定论。

    双方又卡在了北部起义军的问题上,北羌认为既然失地已经割给了他们,反抗统治的又是大晋人,晋帝应当派兵去镇压。

    但晋帝镇压起义军后,失地依然归北羌,吃力不讨好的事,谁愿意干?且要晋帝对北羌这般言听计从,岂不滑稽?!

    朝中扯皮推诿不断,晋帝点了心腹臣子一同去园林狩猎,好进一步商议计策。

    这一走,宫中交由陶贵妃管理,陶贵妃身体恢复后,上位第一件事便克扣了韶华宫的份例。

    入伏天的风也少了,屋内沉闷,然而韶华宫的纱窗迟迟没有人来换。

    赵粟欢日日要练舞,在屋内热出一身汗,却别说冰鉴了,连个愿意给她打扇子的宫女都没有,因为宫人们都知道,两位公主没有月钱,伺候再好也无打赏。

    她气急败坏地去找赵演:“你一天天在屋里也不怕发臭,走,跟我去问问陶贵妃,凭什么全皇宫都有的消暑东西,就我们韶华宫没有。”

    赵演正为和亲的事愁苦,并不愿搭理她,“算了吧,她大病初愈,对我们有脾气也正常,忍一忍就好了。”

    赵粟欢冷笑一声:“四月里你不是常跑道观么?你再去一趟吧。”

    “作何事?”

    “让道观把三清像抬下来,你坐上去。”赵粟欢抱胸讥讽:“今日才知,道德天尊就在眼前!”

    赵演也冒了火气:“那你自己去!你不是京城第一美人,陛下的宠儿么?你去找陶贵妃,我看她给不给你面子!”

    赵粟欢一舞倾城,现在美名在外,晋帝对她多了几分宠爱,早就给她解了禁足。

    “行行行,我自己去。”赵粟欢长睫忽闪两下,坏点子又冒了出来,便往外走去。

    赵演看了会儿书,平白冒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心烦意乱,推门走到庭院,一个在洒扫的宫女看到她面露诧异。

    “熙宁殿下…您…您不是刚刚才出去么?”

    赵演一时无言,又立即咬牙切齿,那个混账东西!又扮成她的模样去惹是生非!

    她急忙去追,却不敢大张旗鼓地找,只好抄着小道去堵赵粟欢。

    寻至贵妃宫门口,拉过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又不耐烦地说,贵妃今天身体不适,不见客。

    赵演松了口气,心道赵粟欢没和陶贵妃起冲突便好,又算了算赵粟欢的脚力,拐了个弯,正见到赵粟欢在爬树。

    此处是贵妃偏殿和御花园的连接处,赵粟欢借着树正好能上宫墙,好翻进贵妃宫里。

    赵演又气又怒:“混账东西!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说今年软纱还没上供么,”赵粟欢边爬边嘀咕,“我看她连这无人住的偏殿都换了!”

    赵演头疼得紧:“是你自己下来,还是我逮你?!”

    赵粟欢嗤之以鼻,“你会爬树么?”

    赵演眯了眯眼,她身形远比赵粟欢矫健,三两下便飞跃上了树杈,拽住赵粟欢衣领,刚要带她一起下去,却听得宫人脚步声。

    这番失礼的样子,是绝不能让旁人看到的!

    赵演后悔极了,但远处已有宫人结伴而来,登时下也不是,上也不是。

    赵粟欢却大胆地扒住宫墙,一下子离了树梢,又跳了下去。

    先进去躲一躲也不妨事。

    赵演眼下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便也飞快翻进宫墙。

    二人一落地,便听到宫人议论,“刚才那树晃得厉害。”“想必是鸟吧?”

    待宫人走过,贴着墙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赵演瞪了赵粟欢一眼:“还不快走?”

    赵粟欢吐了吐舌头,跟在她身后一起穿过灌木丛。

    但赵演没走几步就停住了,“有人在说话。”

    “胆小鬼,”赵粟欢语气不耐,“你非要翻进来,又自己吓自己,这里哪儿有人?”

    她话刚说完,就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因为说话声越来越清晰。

    赵演和赵粟欢缩在灌木丛里,望向不远处偏殿的窗台,随即对视一眼,皆是大惊失色。

    因为那声音不是太监,不是宫女,是娇俏绵软的撒娇,是你侬我侬的温言软语。

    尽管和往常语调丝毫不像,但听音色,切切实实是陶贵妃。

    她靠在情郎怀里笑声清脆:“老皇帝还想要我陶家的钱呢,怎舍得弃了我?倒是你,有求于我了,才来找我哄我,真不愧是亲生父子,一样狠心。”

    指尖轻戳了一下那人胸膛,那人立即捞起,在薄唇边轻吻一下,又与陶贵妃耳鬓厮磨,“孤只对别人狠心,做得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再帮孤一次吧。”

    听清这两句话,饶是赵演再冷静,也吸了口冷气,又觉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他们!他们怎敢!

    陶贵妃和太子赵非…这是违背天伦!

    赵演浑身颤抖,身旁赵粟欢也呆若木鸡,幸好早就捂住了嘴,没来得及发出声响。

    那边陶贵妃发出旖旎的轻哼,很快便被说动了:“我愿意帮你,可要给和亲公主下药,也太为难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赵演就是只小狼崽子,一旦出了皇宫,我安排的人一定会被她换掉,要让她半路出事,难呀。”

    太子赵非淡定从容:“孤有的是办法破坏和亲,她必死无疑,只不过要你多帮一手,更稳妥些罢了。”

    他轻飘飘说着,仿佛不是在谋害公主,只是决定要捏死只蝼蚁般简单。

    赵演此刻恨极了自己的耳朵,她要是没听那么清楚就好了,她的心落到深渊,几乎察觉不到跳动,她气息紊乱,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瞬屏住呼吸,一瞬又大口喘气。

    赵粟欢比她还慌,但终究没听清太多,又不知太子的杀意,眼下只想着逃离。

    但她们背后只有高高的宫墙,再没有树可以借助攀爬了。

    赵演额上的汗滴进眼里,才缓过神来,她的情绪大起大落,脑中无数念头在打架,但她还是拉起了赵粟欢,弯着腰在灌木丛里悄悄潜行。

    离开这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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