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1

    赵粟欢手里还拽着赵演的长发,闻声一个激灵,急忙和赵演分开,翻身跪好:“参见父皇。”

    晋帝迈进庭院,本还算澄净的天蓦地压来一片黑云,昏下来的天光衬得晋帝老脸越发铁青。

    “打得好啊,怎么不接着打了,继续啊,打得这皇宫都容不下你们,让京城世家都来看你们笑话!”

    这声音沉闷如雷,赵演和赵粟欢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她俩蓬头垢面,钗裙凌乱,没有半点公主的样子。

    宫人们也都吓得磕头求情,晋帝看也未看宫人们一眼,只朝跪着的二人发火:“你俩哑巴了?”

    赵演背脊绷紧,这会儿从惊惧中缓了点劲儿,咬了下舌尖,勉强保持镇定:“儿臣和五公主闹得过火了,儿臣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太子和四皇子打架后,也是这般跪在地上承受晋帝怒火,而她坐在晋帝膝上,撒着娇为两个哥哥求情。

    娇软可爱的女儿一下子成了张牙舞爪的泼妇,赵演心知自己形象破灭了,悔恨莫及得想扇自己。

    赵粟欢见赵演开口,也连忙学样:“父皇,我也不敢了。”

    晋帝冷哼一声,“五公主不懂规矩,熙宁你也不知分寸?!给朕滚过来。”

    赵演爬起来,四肢僵硬地跟晋帝走向书房,身边赵粟欢也要跟上,竟被御使太监拦下了:“五公主,陛下没叫你起来。”

    赵粟欢便只好瞪着赵演远去。

    赵演心里却越发寒渗,刚踏进书房,身后门便被太监关上了,门窗紧闭的昏暗空间中,她竟看见书架前隐约有几个黑影,吓得止住脚步,忽觉掌风袭来,被身后一只有力的大手摁着肩膀跪了下去。

    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赵演咬牙忍住痛呼,颤声道:“熙宁真的知错了,求陛下息怒。”

    御史太监仅点亮了书案上的一盏烛火,晋帝坐在高处,身上金线泛着冷光,神情晦暗:“熙宁,去岁霜降,朕为你办及笄宴,你当众怎么说的?”

    “父皇待熙宁慈爱,感深至骨,熙宁愿一辈子祀奉父皇身侧,孝顺恭谨,以命相报。”

    赵演伏在地上,字字铮铮,衷心可见。

    “好,那朕问你,之前宫宴上的刺杀,你是否提前知晓,欺上瞒下?”

    这话里的怀疑过于浓重,简直就是一个隐形的巴掌狠狠扇在赵演脸上。

    赵演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晋帝,唇齿又颤抖起来:“陛下怀疑我勾结刺客?若真如此,我又怎会让自己身陷险境?”

    她近乎绝望又悲愤的质问,被晋帝一句话轻飘飘地挡了回来:“朕允你抬头说话了吗?”

    身后的那只大手又立即将赵演的头按在了地上。

    赵演止不住地打颤却又被摁得动弹不能,这只手如同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终于认识到,此刻不是久未谋面的父女交心,而是帝王在审嫌犯。

    她披头散发,眼泪扑簌,哽咽着道:“父皇…事发突然,儿臣真的不知道,儿臣只是觉得新奇,多看了他们几眼。”

    失控之下,她的思绪反而在求生欲的驱动下极快流转。

    被晾在偏殿一个月,身边人被太监盘查刁难,让赵粟欢和自己住在了几天,才突然来看望……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晋帝对她起疑了,在不停试探她。

    晋帝问:“你看见什么了?”

    “一群舞姬,其实有一个像极了画上的母亲。”

    “你撒谎!”晋帝勃然大怒:“舞姬还未上场,你的脸色就不对了!”

    赵演没想到晋帝为了她这一点变化,竟能怀疑至今!

    身后那只手见晋帝愤怒,猛地把赵演拎起来,一只瓷缸被角落里的黑影踢了过来,里面盛满了洗墨汁用的水。

    赵演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摁了进去,酸苦的脏水呛进口鼻,疼得她撕心裂肺。

    短暂的窒息后,她又被拽着脖颈从水里抬起脸来,连哽咽都不会了:“父皇儿臣没有撒谎…”

    又再次被摁进脏水,赵演这回学会了闭气。

    欺君之罪打死都不能承认,晋帝这会儿一言不发,便是除了察觉她的神色不对,没有别的证据了。

    否则何苦这样对待她?

    几次三番后,赵演终于想到了说辞。

    待背后手松开,赵演用尽全身力气推开瓷缸,掏心掏肺般辩解求饶:“儿臣说得都是真的,父皇您忘了吗?儿臣练过骑射,您夸我射箭比太子哥哥还准呢,儿臣眼力这么好,当然远看就能发现不对了。”

    她狼狈不堪,又时不时带声咳嗽抽泣,像是早已失去了欺骗的能力。

    往日的娇娇女,怎么可能受得住这般威逼?

    晋帝信了半分,话语中威压不减:“发现不对,凭你往日大胆,竟不出言问询?”

    “儿臣困倦迷糊,怕自己看错了,只想借着敬酒,上前悄悄和父皇说,哪知还未看分明,就察觉到了刺客的杀气。”赵演哭得凄惨:“儿臣对父皇爱护之心,天地可鉴!”

    “好,不愧是朕的好女儿。”

    晋帝终于松缓了态度,门口太监也随即松开了赵演。

    “来,到父皇这里来。”

    赵演惊魂未定,急促呼吸的同时,思绪也跟着恍惚起来,竟脸都不抹一把,就低着头一点一点爬了过去。

    晋帝看着赵演这般顺从,眼底露出一抹满意:“熙宁,朕今日生气,还有个缘由,你及笄后,朕本选中了恒家长孙做你的夫君,昨日恒老家主竟托恒嫔,找朕拒了这门婚事。”

    晋帝最忌后妃与大臣密切联络,恒老家主宁愿犯忌,也要急着拒婚,看来是真不待见赵演。

    赵演又磕头:“父皇莫气,是熙宁无用。”

    “宫里多养一个无用的公主,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能两个都无用。”

    “熙宁一定会争气,孝敬父皇,不让父皇过去的栽培白费。”

    晋帝轻拍赵演的脑袋:“你虽不是我亲生,但乖巧聪明。过几日你带着赵粟欢去上书斋听课,你们只要当好公主,朕会给你们安排个好归宿。”

    在晋帝眼里,公主的归宿,是联姻。

    去上书斋上课,便是要她们和那些名为“伴读”的世家子接触,找到合适人选联姻。

    不管她和赵粟欢之前如何,现下晋帝更为看重她。

    能顺利过晋帝这关,赵演已经安心满足了。

    交代完,晋帝便起身要走,昏暗角落里不知窜出多少个人影,恍若鬼魅,跟着晋帝乌泱泱地离开书房,门再次开合,光影忽闪下,赵演浑身虚脱,如被抽去丝线的木偶般,倒在地上。

    晋帝带着人经过庭院,赵粟欢还跪着,她倒坚韧,也未松懈偷懒,只是娇滴滴道:“父皇,膝盖跪久了,我快站不起了,不能练舞了。”

    晋帝又恢复了慈父模样,让赵粟欢起来后,又教训了几句。

    “今日之事不许再发生,也绝不能叫外面知道。”

    圣驾走后,地上的宫人们才敢起来,韶华宫又活过来了。

    朱绣和碧桃冲进书房,却见赵演已经昏厥不醒。

    沉闷了一下午,到了晚间蓄势待发的春雷终于连声作响,大雨转瞬泼落,宫人们磕出的血迹,不管是新的旧的,都被冲刷干净。

    赵演睡得昏沉,再次做了噩梦。

    梦里,她似乎又在苦苦哀求解释什么,晋帝却命人狠狠地打了她一顿,太监宣读圣旨,指责她残害兄妹,恶毒卑鄙,流放北地。

    北地战火纷飞,被廷杖打伤腿的赵演,根本无力自保,她失去了能失去的一切,受尽屈辱和折磨,最终还是倒在了遍野饿殍中,连同其他尸骨被铁蹄践踏成泥。

    这种在乱世求生不得的窒息,生生憋醒了赵演,她睁眼看到华贵的床顶,目光涣散,猛地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疼痛和朱绣的惊呼,终于让赵演逐渐清醒。

    但又更加无力和惊恐,这个梦比上一个更恐怖,赵演本以为留在皇宫就不用死,但现下预知梦警示她,留下只会死得更惨,连骨头都不剩!

    赵演大口喘着气,汗被擦了又冒出来,混乱思绪中,竟不知祸从何来!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她死?!

    外头大雨还未停歇,她咬牙切齿:“贼老天,你玩弄我是吧……我偏不认!”

    一旁朱绣见她痴狂模样,吓得魂快飞了:“公主,您跟五公主争风赌气就罢了,可不能得罪上天。”

    天代表着至高,往往也指代着帝王,被晋帝知道了不知又要如何猜疑。

    赵演闻言,忽如大梦初醒,眼睛里又迸发出神采。

    对,争风赌气,梦里指责她的罪名是残害兄妹,只要她没有争,她没有做那样的事,凭什么她会被加罪?

    她回想起前几日赵粟欢指责她“卑鄙恶毒”,正验证了梦里的话。

    似乎找到了那根剥茧的丝,眼前并非死局。

    她不跟赵粟欢争了,那只是个蠢货,故意挑衅也好出风头也好,都随便吧。

    她只要在上书斋当好公主,不给晋帝丢脸就行。

    赵演下定决心,披上了衣服,去翻找上书斋的课件,等天亮她就去上书斋,她要想办法展现自己的价值。

    赵演熬了一夜,第二天形容憔悴地去敲赵粟欢的门。

    赵粟欢看见她,吓了一跳,眼前人额头带伤,眼下青黑,唇无血色,她都不好意思再发起床气了。

    赵演要带她去上书斋,赵粟欢根本不肯:“我膝盖疼得厉害,我才不去。”

    赵演抬脚要走,忽又停下动作,从朱绣手里拿了一份课件给她:“也好,这是夫子林浥尘写得课件,你可以先看看,熟悉了再去上课。”

    她得让这个草包看书温习,不然在世家弟子面前丢脸,晋帝不会高兴。

    谁知赵粟欢忽然神色一振:“你说夫子叫什么?”

    “林浥尘。”

    “去,我这就去,”赵粟欢忙着回房间梳妆,还不忘威胁赵演:“你等我一会儿,不许先走!”

    赵演瞪目咋舌:变卦得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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