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如月车站

    「列车即将进站,请退到黄线后。」月台上充斥着广播的声音,和电车接近的震动。进入七月份,东京的天气完全变成闷热的状态,等待电车的人们全都汗流浃背。

    今天是要上学的日子,而现在又早已经过了早上的通勤时间,所以月台上的人并不算多。诗芸和清司郎一同站在黄线后排队,各自划着自己的手机。直到列车停驶在他们面前,诗芸突然间抬起头,神色凝重地对清司郎叮咛了一句。

    这一刻,传进清司郎耳中的只有对面列车行驶时的声响,周遭行人的吵杂声,还有列车准备关门的通知声。看着诗芸一张一合的嘴巴,他感觉自己对日语的理解能力降为零。在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时,就被对方拉着进入了电车。

    而在诗芸踏进车厢的那刻,车厢里的乘客全都消失不见,包括她身旁的清司郎。面对空荡的车厢,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周围的环境。列车如同往日一般平稳前进着,却迟迟未听见它报出下一个车站。

    她抬头望向荧光幕,终点站由横滨站变成了如月车站,那个标志性的红色圆点也变为灰色。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关于这辆列车或路线的信息。比起车厢内容,窗外的景色更值得她注意。

    她和清司郎到车站时,是早上的十时左右。然而现在窗外的天色,却是黄昏时分的橙黄色。和今天原本乌云密布的天气不同,此刻的天空澄澈无云,就像两年前一样。

    「下一站,多摩川。右侧车门将……」

    对于突然其来的广播,诗芸隐约察觉到将会发生什么事。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过她的双手还是下意识地揉弄起来。此时有一道小小的力度按着她的手。尽管什么都没看见,但手上的触感还是给了她一点力量。

    原本空无一人的车厢逐渐出现了一些半透明的身影,周遭也开始变得吵杂起来。随着她的一呼一吸,人影变得具象化,声音也逐渐放大。

    在诗芸站立的位置前方,是两个无比熟悉的身影。身穿浴衣的自己和另一名同样穿着浴衣的棕发少女,站在门边有说有笑。

    而她把目光移向站在她们右方数米距离的男人,无论观望多少次,他的位置都和记忆一样。同样的黑色鸭舌帽,同样地把后背包抱在身前,还有同样漠然的目光。

    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她总是下意识地想伸手阻止。而当她发现自己真的把手举起来时,却因为愕然而定住了。先前在梦境的时候,无论她如何挣扎,她的身体丝毫都无法移动。一次又一次,一遍再一遍,只能作为旁观者看着事件发生。

    但这次,诗芸意识到她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看着那个人身上若隐若现的反光点,诗芸毫不犹豫地跑向身穿浴衣的少女们;赶在所有人察觉之前,隔在她们和那个人之间。

    当突厄的银色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那刻,周遭传出了慌乱的尖叫声,还有一些不嫌事大的人拿出了手机在录像。但在那时,那个人早已持刀挥向她们。

    就算明确感觉到刀刃插进腹部的痛楚,还有正在涌现的滚烫液体。可在眨眼的一瞬间,她变成了被保护的那个人。和那时一样,被姐姐紧抱在怀里,然后看着地上的血逐渐扩散。

    到最后,抱着她的手失去了力气,只剩下压在她身上的驱体重量。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铁锈味」,还有和她一同倒在血泊里的棕发少女。

    每一次的场景都会因应她的举动有些微的变化,但到最后,都会在同样的情况下结束。在这刻,她也不得不佩服,他们在把她搞崩溃这件事上确实有一手。

    诗芸心累地闭上双眼,不想再看到那个人持刀把姐姐的「身体」刺得血肉模糊的画面,也不想再给出任何的情绪了。从一开始的失声痛哭,到现在的麻木不仁,诗芸越发的意识到自己的冷血。

    「是我输了……」以这句话为讯号,她被赶下了列车,来到了一个荒废的月台。而天色已经完全入夜,昏暗的环境基本上只靠月光来照明。

    「真不愧是亲身经历过各种大风大浪的温同学呢。突然被人丢到这种荒山野岭,还可以这么淡定。」

    一把声音从对面月台传来,告诉着她早已有人在这里等待她。诗芸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周围,察觉到自己已经被负鼠兽重重包围。但比起这些,她很清楚隐身在前辈后方的身影才是这个地盘的主人;而真正对她构成威胁的,也是“他”。

    诗芸并没有给出任何响应,只是沉默地抬头凝望着天上的月牙。前辈隐约看到她的嘴巴在蠕动,但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正当他准备再次开声挑衅时,诗芸突然间叹了口气,然后问了他一件不相关的事。「押小路前辈,你对你身后的『同伴』有多少了解?」

    「不就是全像幽灵!」面对诗芸的眼神,前辈不自主地急躁起来。那是他在家族里看得最多的眼神,也是他最讨厌的眼神。一张张大人们失望嫌弃的嘴脸浮现在脑海,他的表情变得狰狞可怖。

    除了因为她准确带动面前人的情绪波动,更是因为她一眼看出了自己,白羊兽对面前的女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它主动现身,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检视诗芸。

    它的脸上没有一丝感情,身上带着强大的神性。诗芸并没有被那种扑面而来的威严所压制,只是冷静地发问,「白羊兽,你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代价是什么?」

    「我原本还以为你只是个普通人,毕竟我操控了你的梦这么久都没什么特别。现在看起来,你就是传闻中的那几个人类吧。」

    「我只是普通中学生,碰巧对数码兽有些认识而已。」诗芸苦笑地摇了摇头,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否定了它的猜测。然而在下一秒,她的眼眸闪过一丝锋芒。「就比如说,十二神将……」

    「看来确实很解决你的必要了……」看出来诗芸完美地戳中了白羊兽的痛处。在它一声令下,负鼠兽们同时松开了手中的气球,集体飞向了诗芸。但她连眼都没有眨一下,冷静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白羊兽耳中。「那你得先问准我的拍档了,幽灵兽!」

    一道蓝色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发出了一道强烈的光芒。然后在下一瞬间,它变成了身穿红色衣服的魔女。女巫兽轻轻一挥,无数道风刃便把气球全都爆破掉。与此同时,使魔黑猫融入在周围的环境中行动;在白羊兽注意到的时候,负鼠兽已经全数被解决了。

    比起急速转变的局势,更让白羊兽在意的是;女巫兽是如何在它所操纵的世界里,躲开它的感知行动。诗芸把视线转向那名戴眼镜的少年,「前辈,作为曾经被你“关照”的后辈,我就特别教会你踏过界线的后果吧。这个领域的规则,还是有必要刻进你脑袋的。」

    「区区成长期,能对我做出什么?」对于刚刚大放厥词的少女,白羊兽的不屑可以说是一览无遗。尽管刚刚女巫兽的举动确实造成一定威胁,但它还是有足够的自信。

    诗芸当然也不觉得她们能以女巫兽的状态击败“黑暗之神将”,向它暗示了自己还没有展示出底牌。「我啊,在你们那边还是有些人脉的。和菲利斯兽做个小交易,也不是办不到。」

    「真的是疯了。」白羊兽不太相信这件事,但也意识到面前的女生说的可能是真的。因为诗芸的身体被一层薄薄的黑雾所包围,而且正在急速膨胀。而女巫兽身上发出强烈的红光,照亮了整个环境。

    「女巫兽超进化……」

    「女恶魔兽。」

    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死白的肌肤,一切都展现着它的非正常性。身上穿着黑色皮衣和绑着铁链,身后的披风彷佛是恶魔背翼。她的声音婉如红酒一般,醇厚且诱人,同时也带上危险的气息。它降落在诗芸身后,轻抚着拍档的脸。

    白羊兽率先使出了攻击,使用手中的弓箭对着她们使出「火炎」。诗芸识趣地后退,而女恶魔兽也同时走上前把她护在身后。它使出了「血蝙蝠」反击,蝙蝠群和火焰在半空中纠缠。

    即使现在看来双方是势均力敌,但白羊兽相当清楚,它已经渐渐被压制了。而且从女恶魔兽的状态来看,它绝对还没有使出真本事。「明明菲利斯兽自己也只是完全体,这到底是……」

    「我确实是和菲利斯兽做了个交易,但我从没有说过这股力量是直接从它身上得到的。我啊,只是问它借了缰绳而已。」

    「真的是疯了……」同样的话语,此刻白羊兽的声音里却混入了一丝恐惧。

    就在这时,两股相撞的力量突然爆炸。而在白羊兽反应过来这是女恶魔兽使出的障眼法,对方的手已经抵在它的脸庞。剧毒顺着尖爪进入它的体内,判告了它的死亡。

    从白羊兽现身那刻起,前辈就几乎完全跟不上事态势发展。比起被她们忽视的怨恨,更多的是恐惧。原本还想借助白羊兽的力量把她玩弄于股掌,然而现在看来,自己似乎才是那只被玩弄的蝼蚁。

    白羊兽倒在地上颤抖,身上的数据也变得不稳定。此刻的前辈已经失去了靠山,只是只任人宰割的小羊。

    「接下来就轮到你了,戴眼镜的小鬼。」女恶魔兽一步步走向他,后者直接被吓得腿软,连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要做、做什么?!」

    「前辈,我没有你那么聪明,也不像你有强大的背景。但是有一点我胜于你,就是我敢把自己卖给恶魔。」诗芸走到他面前,说话的语气和平日无异,然而现在的立场已经彻底转换。虽然对方知道是自己先惹上她的,但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会有人做到这个地步,「为、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你准备对我身边的人动手对吧?对于这种害虫,当然得斩草除根才行呢~」清洌的嗓音难得地带上了一丝笑意,可是此刻配上她脸上沾染到的血液和那空洞的双瞳,无一不让人不寒而栗。

    已经被迫上绝路的前辈并不想承认自己的败北,不服地质问起诗芸,「明明你哥也只是因为责任感,才带着你这个拖油瓶。你这个克星,为什么你没有被怨恨?!」

    捕捉到她那短暂且不自然的停顿,前辈以为自己赌对了。正当他心里暗喜时,诗芸脸上空洞的笑容告诉他并非如此。

    「可惜啊,你这句话只猜对了一半呢~毕竟我是连替身都当不成的废物,他才不会因为我是他妹妹而照顾我。」最后一句她并没有说出口,也没必要让他知道。『而是因为我是姐姐疼爱的妹妹。』

    「这是…什么意思……」

    「女恶魔兽,记得把握好力度哦~」诗芸再也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任由他的惨叫声充斥着这个空矿的地方。看着周围开始崩塌的空间,诗芸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木偶;眼里带着无尽的空虚和迷惘,呆滞地站在那里。

    『一切都结束了……』

    她的右脸颊突然传来了手掌的触感,尽管很冰冷,却是她相当熟悉的感觉。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来者脑袋一片空白。那把棕色的长发和紫罗兰色的瞳孔,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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