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绿头风扇缓慢摆头，拖长了的嘎吱声中送来一阵阵凉风。
餐桌上摆着青蒜苗炒腊肉、醋溜莲花白和拍黄瓜，手边还有一盅放冷水里湃过的南瓜汤，刚好是入口的微凉温度。
姜文玉依旧感受自己仿佛置身在梦中。
回家就能吃上三菜一汤！她寄托在元宝身上毕生的梦想！
身量挺拔的男人慢条斯理地解下了腰间的围裙，挂在厨房的门边，往客厅餐桌走来的几步，伸了手解开领口前的第二颗纽扣，锁骨瘦削，敞开的领口间裸露的一小片小麦色肌肤滚落着细细密密的汗珠，透出别样的性/感和色/气。
门外的亮光打进来，短短一截路，顾亭渊走出了颁奖典礼红毯上聚光灯闪耀的从容贵气感。
姜文玉恍惚想：但这是她顶顶头的上司顾总，不是元宝啊。
“怎么不吃饭？”顾亭渊拉开凳子坐下，觉得有些好笑，“一直盯着我就饱了？”
姜文玉猛地醒神回来，捧着盛着米饭冒尖的碗，战战兢兢地夹了一筷子凉拌黄瓜。
酸辣口的蘸料浸透了清甜的黄瓜，一口下去，清爽口感在味蕾间迸开来，在炎热夏日勾得人格外开胃。
“怎么样？”顾亭渊问。
“挺好吃的……”姜文玉缓慢咀嚼咽了下去，心情复杂，“顾总居然会做菜。”
甚至有一种，对干农活很诡异的熟悉感。
“我爸自己种了一小片菜园子，刚开始创业的时候他压力大，念叨着种菜的老本领不能丢，要是创业失败了还能回乡下种田，他也热衷于下厨做饭，计划着要是我妈不肯跟他回乡，他就在家做家庭煮夫，”顾亭渊道，“我从小被叫去玻璃洋房里摘个番茄掐把葱，还被逮进厨房站旁边学习我爸做菜的手艺，简单的菜还是会做的。”
“你爸这么接地气吗？”姜文玉听得起劲，“按照豪门继承人的设定，你不是该从小接受什么一天排到满的课吗？”
“什么豪门继承人……”顾亭渊神色有些无奈，“我爸是有请教授来给我提前授课，但不到全天排满的地步。我妈对我的要求一向是身体健康，每周有一些游泳滑雪冲浪的休闲锻炼。”
姜文玉眼眸亮晶晶的，不自知地流露出一点羡慕，发出小小的赞叹声。
顾亭渊换了话题：“你刚怎么过去打发的曲家？”
“我就说第一年荔枝园亏本，差了个十几万才能平账，曲家这么觉得亏欠我，想认我，那就先准备好十几万。”
“只说了十几万？”
“亏账数目抬太高了，他们可能不相信，也接不下戏，”姜文玉唇角微扬，明眸闪烁着狡黠的光，“最好是掏空大半家底，拼拼凑凑能拿出来但又让他们肉痛的数。不然光凭一句长得像，连照片都没有就想要来认我？”
咚咚敲门声倏地响起，院外传来一声二婶含着担忧的声音:“文玉？”
“二婶怎么过来了？”姜文玉有些诧异地放下碗筷，站起身，“不过正好，我给二伯二婶带的伴手礼还没给他们。你先吃。”
姜文玉朝外扬声应了，让二婶稍等，去拿了贴墙角放的行李箱解锁打开来，拎出两盒礼盒装的糕点，脚步轻盈出了客厅。
顾亭渊的视线落在打开的行李箱中，左边还装着几盒糕点，右边放着姜文玉自己的换洗衣服，最角落有一件折成方块的蓬松白纱，颇为眼熟。
小狗甩着尾巴哒哒哒跑来，叼住那件方块一角往外拖，布料抖开来，是条白纱公主裙。
顾亭渊蹙了眉，不可置信地用视线谴责小狗。
你是一只狗！公狗！
怎么可以喜欢穿人类小裙子！
你知道我当时为了拒绝姜文玉小狗女仆装的要求斗争了多久吗！
小狗步伐欢快地经过顾亭渊，完全无视了信号，拖着白纱小裙子乐颠颠跑到了客厅墙角一堆散乱的玩具旁，爪爪刨一刨，将小裙子藏进了笑脸小章鱼底下，警惕地回了头，朝望着他的顾亭渊凶凶地嗷了一声，像是怕顾亭渊偷小狗裙子。
顾亭渊:……
外面的姜文玉打开门，含着笑招呼了声。
身形矮胖的二婶站在外，脸上罩着愁云，时不时张望着附近动静，见她出来了，塞来一个蓝格子布厚实包裹，道:“文玉，来拿着。”
那蓝包重得像砖头沉得像铁块，姜文玉没留意，捧住包裹的纤细手腕颤抖着往下一掉，用了劲儿才堪堪稳住，惊愕道:“这是？”
“我和你二叔攒的现钱，你先拿着这点，存折里的钱是定期，你二叔去镇上还能取出个几万来……”
姜文玉顷刻间明白过来，心里一暖，把蓝格子包裹不由分说塞回二婶怀里，笑道:“不用！我要填账这事是糊弄曲家的呢。今年没赚钱是因为前期工厂建设、营销广告啊这些成本，亏本是一开始就预料到了的，那可是龙渊集团，用不着我自己平账。”
二婶还有些不敢相信，还要把包裹推来:“真的不用你自己填账？别是不想要我和你二叔的钱吧，我们两口子住乡下没什么开销，你要用钱你尽管说……”
姜文玉道:“真不用，二婶你放宽心，我就想试探一下曲家什么心思。”又递来两个礼盒道:“这是我在S市买的一家老作坊手工糕点，二婶你带回去和二叔尝尝，不怎么甜，挺好吃的。”
二婶忧心忡忡：“不用你自己贴钱？”
“不用！”
好说歹说，姜文玉才终于把二婶给劝回去了，重新回了客厅。
顾亭渊放了碗筷等她，见姜文玉进来了，仿若不在意地问:“给我的伴手礼也是糕点？”
姜文玉坐回桌前，端起碗筷，点头道:“是啊，不过不知道你吃甜口的还是咸口的，我分别都挑了一点，是白禾姐带我去本地人常买的糕点店，买的人可多了，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我才买到呢……”
话赶话最后一句顺口说出来，姜文玉先愣了，后知后觉好像有一点邀功和撒娇的意思在。
顾亭渊深潭般的黑眸晕开一层浅浅笑意，极轻地嗯了声，道：“谢谢，辛苦了。”
姜文玉用筷尖戳了戳眼里晶莹透亮的米饭，一股燥热蔓上耳尖，染上薄薄的红霞。
“荔枝园下一步可以剪枝分苗，准备青石乡荔枝基地的换种了，”顾亭渊忽然想起来道，“监管的数字设备已经先到了工厂里，主控平台可以找一个合适的时间装在你的荔枝园小屋里，机器自动监控当天日照温度、土壤湿度各种数据，不用你再自己每日作记录了。”
姜文玉夹菜的动作一顿：“顾总知道我在记录这些？”
顾亭渊解释道:“你的荔枝园记录视频里都有提当日天气。”
姜文玉慢吞吞地哦了声。
分明是极合理的解释，她心里却又忍不住翻滚起一阵古怪感。
顾亭渊好像太熟悉她了，了解她的一举一动，对这所小院也仿佛身处自己家中没有半分拘谨和陌生感，熟知储物室里狗零食的地方，用厨房土灶知道餐具和调料位置，后院摘菜也去得晏然自若。
姜文玉不经意似的一问:“当初顾总遇到车祸休养了一段时间，是一直待在A市吗？”
“是在A市，不过被人管着，每天处理工作的时间有限，所以那段时间消息回复得不及时，”顾亭渊道，“怎么了？”
“就忽然想起来了，问一下，”姜文玉道，“当时顾总伤到哪儿了？”
顾亭渊一时没说话。
姜文玉正低头夹着菜，长睫轻扇，抬眸望去，清凌凌的眼眸含着诧异。
“顾总？”
顾亭渊这才开了口：“当时撞到了头，有一点擦伤，不过已经好了。”
听起来也不严重，怎么休息了这么久？
姜文玉的脑海闪过这个念头，顾亭渊却又重新提起青石乡荔枝基地的规划图，隐约感觉出面前的男人几分转移话题的意思，心中疑惑感更甚。
一顿饭吃过以后，姜文玉收拾碗筷回厨房，打算着下午回荔枝园看一眼情况，出门时顺路送顾亭渊离开。
两人一狗走向主路，姜文玉看到万助理手拿一个牛皮纸文件袋，等在另一辆车边。
万助理走来，却把文件袋递向姜文玉，道：“姜小姐好，您的资料。”
姜文玉随口一问：“荔枝园的文件吗？”
“是曲书茵相关的一些资料，”顾亭渊道，“托人这段时间查的。”
姜文玉接文件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下，复接了过来。
是上次桐柳乡碰到曲家的人那天，顾亭渊找人去查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私家侦探寄来的这个文件袋没其他人没打开看过，搜集资料是想让主动权在你这方。”
顾亭又轻咳一声，颇不自然道:“如果觉得曲家的事棘手不好解决，或是你想找人说些什么的话，希望你第一个人想到的人是我。”
方助理识趣地退开几步，假装自己不存在。
姜文玉跟着有些窘迫，讷讷道:“嗯……”
低头间，毛绒绒的脑袋露出一个丸子头，乌黑发丝间的玉白耳根红得快滴血，姜文玉指尖捏着牛皮纸袋的边角，捏出一点浅浅的褶皱，含糊应道：“知道了。”
顾亭渊低低笑一声，伸手摸了摸姜文玉的头，轻声道：“我走了，下次再见。”
动作很轻，像一片落叶随着微风不经意地擦过肌肤，姜文玉心神一颤，反应过来之前，宽大的手掌就收了回去。
再抬头时，只见顾亭渊的背影。
停在槐树绿荫下的银白路虎消失在道路尽头。
姜文玉抱着红泥封口的牛皮纸袋，足尖轻踢了下马路上的小石子。
小石子骨碌碌地滚过路边，吧嗒摔进了草丛中。
姜文玉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懊恼嘟囔道：“可是现在就在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