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

    晴天烈日,毫无遮掩地投下炽烈光线,层层叠叠的碧绿叶片抖落下细碎跳跃的金斑,化作姜文玉仰望时眼眸中的粼粼亮光。

    姜文玉抱着牛皮纸袋走在树荫间,小狗甩着尾巴跟在后,土里钻出来的野草被一人一狗踩得窸窸窣窣作响。

    “要除草、要剪枝、要环剥培苗分出去……”姜文玉道,“一转眼,要为荔枝新一年的收成忙起来啦。”

    小狗兴致勃勃地嗷呜一声。

    带着燥热气息的干燥夏风吹拂而来,满园的荔枝树晃动繁密树冠,叶片轻柔的沙沙摩擦声好似低语应和。

    姜文玉巡了一圈园,回到中间的小木屋搬出了躺椅,坐上去,小狗趴在椅子旁,懒懒地扫着尾巴。

    “我要打开吗?”姜文玉低头问小狗。

    小狗翻了个身,大喇喇拿肚皮对着姜文玉。

    姜文玉笑了笑,已经习惯了这段时间的小狗不会再对她的问题作回答,将手中的牛皮纸袋翻到了背面,指尖摩挲了下封口的猩红的火漆印,拿起钥匙扣上挂着的折叠小刀。

    小刀锋刃弹出,刀尖一点一点撬起封泥,直到整个弹起。

    姜文玉打开文件袋的封口,伸手抽出一叠薄薄的泛黄纸张,刚拉出一半,一个红本吧嗒掉落在腿间。

    红皮本封面朝上,两排大字很是显眼——中等专业学校毕业证。

    姜文玉动作一顿,先将红本捡了起来,打开来。

    [学生曲书茵,性别女……于一九七二年五月一日出生,于一九九二年九月至一九九五年七月在本校中文科学习,学制三年,已完成教学计划规定的全部课程,成绩合格,予以毕业。]

    左侧贴着一张一寸黑白照,模糊像素下年轻的女孩子扎着两条长辫,眉眼弯弯,笑容开朗明媚。

    按在纸面上的指尖控制不住地轻颤一下。

    “原来真的很像啊……”姜文玉喃喃。

    九十年代的的霞山二中只有初中,只有成绩优异的极小部分人才能考出霞山镇,考上中专,不仅就读期间学杂费免费,毕业后将会由学校分配工作。

    对于那时荒僻群山间的孩子来说,代表着他们能想象的最光明平坦的未来。

    姜文玉的视线下落,定格在一九九五年七月的毕业日期上——作为婴童的她,躺在木盆中漂流在桐柳乡的河心里又被推向岸边,在次年的春天三月。

    牛皮纸袋里抽出一半的薄薄纸张被风吹得呼啦卷起,姜文玉慌忙压住,看向最面上的一张,寥寥几排文字简明扼要,通知曲书茵分配去某中学当老师,在规定限期内凭通知报道。

    毕业证和报道通知在这里,预示着当年曲书茵没有去学校领取。

    透过手中一张毕业证和一张页面泛黄的通知单,姜文玉仿佛隔空触碰到了一个女孩子没来得及绽放光亮就转眼凋谢灰败的年华,胸腔里的心脏急促跳动,仿佛有潮水涌来堵在心间,压得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姜文玉闭了闭眼,稳下纷乱心绪,将资料全部抽了出来,往后翻了一张。

    是曲书茵中专三年学期总成绩表,底下写着来自老师和同学的寄语,最后一栏是自我展望,正楷字迹清晰,笔锋清隽娟丽。

    [毕业将即,师范三年,难忘恩师谆谆教诲,感激同学友爱襄助,我立志回归家乡,忠诚光明教育事业,以燃烧的热情与毕生的学识做一名敬职敬业的教师,传道受业解惑,给孩子们的心间撒下更多走出大山的希望火种……]

    姜文玉的指尖在薄薄纸张无意识地捏出一点痕迹,快速又认真地把文件袋里剩下的资料都翻阅,待看到最后一张集体毕业照,倏地站了起来。

    趴椅子边的小狗被吓了小跳,弹跳站起,仰头望着她担忧地嗷呜一声。

    手机通话拨通,两声以后被接了起来。

    “姜文玉?”

    姜文玉倏地陷入了沉默,对面也未作催促,静静等待着姜文玉先开口,只有低低的风声和叶片哗啦声萦绕在两人间。

    姜文玉回了神,出声时嗓音发哑:“我在想——曲书茵真的是自杀吗?”

    通话对面传来顾亭渊沉稳的声线:“在是与不是的问题之前,你希望和她有血缘关系吗?如果有,你想应下和曲家的血缘关系吗?”

    蔚蓝天际悬着一轮似火骄阳,光线刺目得叫人眼眶酸涩,姜文玉望着天际边一只展翼飞过的白鸟,短暂地思考了会儿,缓慢措着辞:“我只是觉得曲书茵不像会主动跳河的人。但如果和曲家有血缘关系,可以让我更有理由往下印证这件事……”

    “——我会应下。”

    曲家的人回来得比姜文玉想得还要快。

    彼时她正扛着锄头挖着被晒干的野草根,薄薄的衣衫被后背的汗浸透了,二婶匆匆来寻她,说去给二伯送饭时路过她家院子,见曲家老太太又来了。

    姜文玉用手背擦去额角的薄汗,脸颊泛着红,笑道:“我没空回去,二婶不用管,让他们在那儿等着吧。”

    二婶满脸担心,嘱咐着姜文玉既然请了人就别把自己累着了,一步三回头担心地挎着竹篮离开了。

    曲老太太左等右等见姜文玉没回来,周围又聚集了一些指指点点的乡亲,牵着的小孙子又闹着要去镇上买冰棍吃,便拉着小孙子往荔枝园来了。

    荔枝园门口守着人,曲老太太被拦着不让进,只好又在门外等。

    姜文玉从荔枝园里走出时,曲家的小孙子正在地上又哭又闹,打着滚吵着要去镇上买冰棍,曲老太太拉不起小孙子,被闹得焦头烂额没办法,连声应下了,小孙子这才笑嘻嘻爬起来。

    曲老太太拍着小孙子身上的土灰,带着宠溺地嗔怪两句调皮,一抬眼,才发现姜文玉出来了,眼睛一亮,忙抓着小孙子的手快步走来,堆笑道:“文玉啊,我回去和家里其他人说了你荔枝园差账的事,我们都商量好了!这过去的二十几年是我们亏欠了你,你想要什么补偿,我们能给的当然给!”

    她话锋一转,又道:“但曲家的情况你可能不清楚,最多能咬牙拿出个十万,多的是真没了,要不你问问你二伯二婶,不是说今年霞山镇的荔枝卖得好吗?零头的几万他们总该有的……”

    “姜家真肯给我十万的补偿?”姜文玉神色有几分动容。

    曲老太太咬牙道:“愿意,我们都说好了!”

    姜文玉有些犹豫道:“但只有做亲子鉴定才知道我和曲家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听说要几千的费用,也不便宜……”

    “我们出!”老太太立刻道。

    姜文玉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好。

    曲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要去拉姜文玉的手却再次被躲过,脸上一僵,又笑道:“你想通了就好,你和年轻时的书茵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高挑又漂亮,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我们肯定是一家人。”又摇头唏嘘道:“当年来给书茵说媒的人可不少,书茵怀着你回家来,都有人上门打听书茵有没有再嫁的意思呢。可惜了,唉……”

    老太太还想继续往下念叨,小孙子等不及嚎着要吃冰棍,老太太哄不过来,便先带着离开了。

    姜文玉目送着两人离开了视线,面色微冷。

    在旁守着门口的王队欲言又止,犹豫道:“曲家这老太太……”

    姜文玉问:“王队想说什么吗?”

    “我刚看她一直觉得眼熟,”王队道,“想起前一段时间摘果的时候,这老太太就时常在荔枝园外面转悠,还向我打听一天走多少斤货。这家心思…… ”

    “嗯,我知道。他们要想认我,何必拖到荔枝园火了后的现在?”姜文玉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工厂那边的经理也给我说,碰到曲家那二女婿在镇上打转,估计打听到了工厂有我的一部分股份。”

    王队建议道:“姜小姐觉得棘手的话,要不找顾总帮忙解决?”

    姜文玉眉宇轻抬,道:“顾总这段时间在A市和S市两边忙,恐怕没时间顾及霞山镇的事,顾总在那么远的地方,又不清楚我这儿的具体情况,他能有什么办法帮我?”

    王队听到姜文玉质疑顾亭渊,严肃道:“我不知道顾总会有什么办法,但顾总哪怕不在这边,肯定也能周全解决所有问题。”

    姜文玉若有所思,道:“就像前一段时间我和姜嵘闹去了派出所,你们忽然出现在了我们面前,说是顾总安排的。可那段时间顾总还在A市休养,却比霞山镇的你和万助理先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队理所当然地点头,没有分毫质疑的神色,道:“是啊,那可是顾总,什么都知道,运筹千里之外掌控全局。他在A市总公司的时候,各个地方分公司递来的投资方案,只要经由顾总过目,就不会出任何问题……”

    王队跟着顾亭渊的时间长,说起桩桩件件顾亭渊运筹帷幄的神迹来愈发起劲,势必要在姜文玉面前挣顾亭渊的脸面。

    姜文玉耐心地听着,冷不丁问:“王队,我爷爷的遗书你是在哪里捡到的?”

    王队滔滔不绝的话语骤然一停,视线飘忽一下,而后道:“姜小姐不是问过我几遍了吗?我是在和顾总一起过来的路上在草丛里捡的。”

    姜文玉盯着王队慢慢地哦了声,转身重新回了荔枝园。

    满园的荔枝树被修剪过了一边细枝繁叶,横七竖八地堆插在主枝干间,避免着夏日阳光的暴晒。

    被环剥过的交错枝干套上了装着湿润泥土的白塑料瓶,耐心等待着新的苗芽的长出。

    姜文玉在树荫下重新拿起锄草的锄头,单手敲了敲脑袋,自嘲笑笑,再次将自己荒谬的想法从脑海里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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