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野兽隆起的脊背般崎岖群山在窗外一晃而过，马路尽头的天边是一轮缓慢落下的橘色夕阳。
封闭的车厢中铃音响起，拿出的手机屏幕显示林昶的名字，纤细白皙的指尖划动接通的选项。
姜文玉问：“林昶，怎么了？”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不动声色地瞥来一道视线。
“唔好……”姜文玉摸着怀里动来动去的小狗毛绒绒的脑袋，心不在焉应道，“谢谢你给我说这件事……”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她脸上又扬起笑意，道：“啊不用啦，帮我谢谢阿婆，我今年端午出去和朋友过，这几天都不在家。”
待姜文玉挂了通话后，顾亭渊语气随意问：“怎么了？”
姜文玉道：“林昶有朋友在派出所，说曲家那边找了人查我的户籍，让我留意一下。”
顾亭渊问：“还有呢？”
姜文玉红唇微启正要继续说，话到唇边又拐了弯，明眸里溢出秋水般的盈盈笑意，望着顾亭渊问：“顾总这是在查我的岗？”
顾亭渊道：“这叫打探竞争对手的动态。”
说这种话，面前人神色自若风轻云淡，半点没有难为情的意思，姜文玉败下阵来，顶着微红的耳尖转回了头。
“你和林昶就见过一面吧，怎么也这么说……”姜文玉嘟囔道，“林昶对着我从来都没明说过，但感觉你们好像比我还清楚。”
顾亭渊问：“林昶的外婆叫你端午节过去吃饭吗？”
“那倒没有，林昶他外婆今年腌了两缸咸鸭蛋，说端午节想送些给我吃，我说我不在家。”
顾亭渊唇角微扬，淡淡地嗯了声。
姜文玉偏头看他，若有所思。
顾亭渊镇定问:“怎么了？”
“我搭你的车去S市找白禾姐玩，你从S市的机场飞回A市，那我回霞山镇的时候，你也会回来吗？”
“你想我回霞山镇吗？”
姜文玉轻唔一声，神色有些迟疑。
明明是自己的家事，和顾亭渊没有什么关系，但好像他在这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大概是因为回霞山镇以后，重要的事件里好似都有着顾亭渊的身影，不知不觉间她仿佛习惯了他的存在。
顾亭渊道：“我回。”
姜文玉还未深思完就先听到了答案，有些惊诧地转来视线。
顾亭渊道：“最近的城市S市也有龙渊集团的分部，我在考虑将工作重心转移到S市来，从S市到霞山镇也不过两小时的路程，我可以随时从S市过来。或者说，我可以一直待在霞山镇，有必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时再回S市。”
姜文玉茫然道：“……啊？”
这是为了她吗？
手机消息提示音响起，姜文玉脑海正一片混乱，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似的赶紧点开了微信，是白禾发来一条语音，问她大概什么时候到，她提前做准备来小区门口接她。
姜文玉胸腔里砰咚直蹦的鼓噪心跳勉强平静了几分，回了消息。
“是那个养马尔济斯犬的白禾吗？”顾亭渊问。
姜文玉眼眸一亮：“顾总也看过糖糖的视频吗？”
顾亭渊：……何止。
姜文玉当顾亭渊看过白禾和糖糖来做客的那期视频，脸上笑意愈发灿烂，饶有兴致追问道:“糖糖是不是很可爱！小小的一团像棉花糖，性子又乖！”又想起什么，低头去瞧小狗，发现小狗只顾张望窗外的风景，对糖糖这个名字没有丝毫的反应。
姜文玉松了一口气:“上次糖糖和我玩，元宝吃了好大一通醋，但这段时间元宝有时候也会和别的小狗玩，我想着这次过去说不定就和糖糖合得来了。”
怀里的小狗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扭过身仰头看姜文玉，覆着短短绒毛的尖耳轻抖一下，黑琉璃似的澄澈眼珠看来，咧开嘴吐出粉嫩的舌。
“嗷呜？”
嗖——好似一把穿着爱心的丘比特箭射中了姜文玉的心脏。
“我的元宝怎么这么可爱呀！”
姜文玉眼眸闪着星星般的亮光，捧住小狗脑袋重重地啵了一口，叭的一声贼响。
小狗在她腿上直蹦，嗷呜嗷呜叫着热情回应，扑来舔着姜文玉的脸。
顾亭渊握住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捏紧，不着痕迹地望了姜文玉怀里的小狗一眼，冷声道:“车里禁止打闹。”
姜文玉在被小狗用口水洗脸的间隙里笑着应了声，抱着小狗放软了声音哄了又哄，小狗才终于安分下来，露着柔软肚皮重新躺倒，邀请姜文玉来摸肚肚。
顾亭渊脸上仿若凝着一层薄冰寒霜，气场冷冽得好似掉渣。
姜文玉摸着软乎乎的小狗肚皮，腹诽道:顾亭渊这脸臭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不喜欢小狗一样。
车辆按着导航开到了S市白禾住的小区门口，姜文玉道了谢正要下车，又被顾亭渊叫住了。
顾亭渊看姜文玉的眼神仿佛在看去情/色场所聚众寻欢作乐的妻子，少吸点狗四个字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道:“玩得开心。”
姜文玉眼眸弯弯，嗯了声，单手抱狗挥手作别。
车门关上以后，顾亭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禁欲克制的黑色衬衫掀起来便是覆着块垒分明八块腹肌的劲瘦腰身。
算了，他和一只狗比什么……
顾亭渊揉了揉眉心，重新驱车去了飞机场，回了A市，到家已经是深夜，家里玄关处给他留着灯，明黄光亮洒落。
顶上传来房间门打开的轻微响动，顾亭渊抬了头，看向楼上，问:“妈，怎么还没睡？”
扶着二楼雕花木栏站着看来的女性眉眼凌厉，带着淡淡鱼尾纹，保养得仿若四十出头，声音带着几分失望:“就你一个人回来？”
“……不然呢？”顾亭渊无奈道，“都说了我还没追上，她怎么会答应来家里过端午？”
“你来回又是走的私人飞机航线，和你刚出院时搞的动静一样大，”尤坤芳叹气，“我还以为有谱呢。你们就没什么别的进展？”
“陪着她去她爷爷坟前祭拜，算进展吗？”
尤坤芳敏锐道:“你陪她一个人去？她的家人呢？”
顾亭渊没说话，摁开了客厅的灯，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水时拿出手机，看到姜文玉问他到没的消息，平静如湖的眼眸拂起浅浅涟漪笑意，回了句刚到，顺手点进了姜文玉的朋友圈里，神情瞬间凝固了。
姜文玉朋友圈里更新了一张照片，土黄色的小狗穿着蓬蓬白纱公主裙，头上还戴了顶银闪闪的皇冠，吐着舌笑得憨傻可爱，旁边是只白团子小狗，穿着酷酷的粉蓝背带裤，黑豆鼻子上架了款黑色墨镜。
配字:[元宝公主和糖糖保镖show time！]
姜文玉收到顾亭渊的消息后刚把手机放下，白禾从厨房里端着一盘西瓜走出，眼里含着促狭笑意:“盯了一晚上手机了，等谁消息呢？今天送你来的那位吗？”
姜文玉面色发烫，语气生硬:“没有，不是。我就是随便看看。”
白禾了然一笑，没继续追问下去，和着姜文玉并排坐在沙发上，电视上被暂停的综艺继续播放，不远处两只小狗翻滚互咬玩得可开心了。
“我还怕元宝和糖糖又合不来呢，没想到这次玩的这么要好。”白禾拿起一块西瓜递来，声音有些感慨。
“我也挺吃惊的，可能是时间久了，元宝已经忘记了上回的事了，”姜文玉接了西瓜笑道，“刚进门的时候元宝直往我身后躲，像不认识糖糖一样。”
“元宝这回还和我握手了，还肯穿小裙子了，变得好外向。文玉你怎么教的啊？”
姜文玉咬了一口西瓜尖，冥思苦想了会儿，坦诚道:“我好像什么都没做，元宝自己就变了性子，好像是第二回被蜜蜂蛰醒了以后，元宝变了好多地方。”
白禾好奇问:“比如？”
“比如元宝刚来青石乡的时候只跟着我，不会理其他小狗，现在元宝会主动找隔壁二黄玩；以前属于他的东西都放得很整齐，也不喜欢我动，现在走哪儿扔哪儿；以前不喜欢进我房间，现在逮着机会就跳我床上去……”
一旦细数起来，桩桩件件相互串联连成了线，缠绕成了解不开的谜团，姜文玉捧着西瓜越说越多，自个儿也愈发恍惚——居然有这么多变化？
白禾也有些奇怪道:“元宝这一段时间性格差得这么大吗？”
“不是……”姜文玉谨慎地措着辞，“真要说起来，元宝一开始就是现在的性格，刚到青石乡那段时间元宝才像突然换了性格。”
白禾想了想道:“那可能是刚换了环境，不大适应吧。”又道:“文玉一路过来辛苦了，今晚早点休息，你先去洗漱吧，明天我们去爬山玩。”
姜文玉嗯了声，道:“谢谢白禾姐收留我。”
白禾轻掐了下姜文玉的脸:“说什么收留。我家离得远，本就不打算回去过节，我还谢谢你来找我玩呢。”
姜文玉心底轻松几分，将霞山镇的事都抛在了脑后，步伐轻快地带上换洗的睡衣进了浴室。
等到了第二天清晨，姜文玉在卧室里收拾着被子，白禾提前起来做好了狗饭，在外扬声道:“文玉，我给糖糖和元宝录一段吃播。”
“好——”姜文玉应道。
等姜文玉出了房间门，视线扫来，看到两只埋头进狗盆吭哧吭哧比赛般吃饭的两只小狗，脚步停了。
白禾准备的狗饭肉食种类多样，煮蔬菜汤切新鲜水果，放有机奇亚籽螺旋藻各种营养粉，两只小狗围着同款口水兜，吃得尾巴直甩，很是快乐。
小土狗用鼻子嗅嗅面前一朵绿油油的西蓝花，目露一丢丢嫌弃和迟疑，不情不愿地张了嘴，嗷呜一口吃下。
姜文玉抓着门恍了神，突兀地想起顾亭渊留下一起吃晚饭的那日，餐桌上被推远的那盘蒜末西蓝花，以及男人声音轻缓的一句:
“——我不喜欢西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