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

    两人谈话间,不知不觉放缓了步子,姜文玉怕挡着后面的游客,一着急,一手抱着小狗,一手扯着顾亭渊的袖子往石阶最角落站,追问:“你说尤老师问我什么口味的粽子是什么意思?”

    顾亭渊任她拉着走,语气随意得仿佛说今日天气不错:“我妈想让我带你回去,见见你。”

    姜文玉听得腿软:“你开玩笑的吧?”

    顾亭渊道:“我家在端午节前会自己包粽子,我妈习惯提前做准备,所以让我来问你喜欢什么粽,你要是不愿意,那就是玩笑话。到时候她包了你的蜜枣粽,我让她发快递邮给你就好。你不用太在意。”

    “我、我……”姜文玉思绪混乱,都忘了自己还拽着顾亭渊的袖子,磕磕巴巴道,“那可是尤老师包的粽子……我怎么配……”

    顾亭渊有些无奈:“真不敢吃?”

    姜文玉直点头,望他的眼眸流露出几分无措,瞧着可怜巴巴的。

    顾亭渊指尖微动,克制着摸面前女孩子头发的冲动,道:“知道了,我不给她说。”又仿若不经意地一提:“就算不去我家,忙了这么久,不打算给自己放个假出去玩一趟吗?”

    姜文玉满脑子都是粽子,思绪纷乱没应声,窘迫得耳朵尖都晕着红。

    她本以为顾亭渊问她喜欢吃什么粽的性质,大概就和她发布视频的平台发来消息今年要送来端午节粽子大礼包差不多——合作关系逢年过节互送礼品。

    这才知道是顾亭渊的母亲自己包粽子,吓得三魂六魄全飞,脑子都运转不过来了。

    不过……

    姜文玉鼓起勇气问:“你怎么和尤老师说我的?”

    顾亭渊忍不住逗她:“要不见了面,你自己问我妈?”

    姜文玉有些恼:“顾亭渊!”

    顾亭渊笑道:“我没和家里人说什么,是我这段时间经常往霞山镇跑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我妈主动打探的我。”

    姜文玉如释重负,又感觉几分不对——他们俩明明什么事都没有,怎么让她生出种地下小情侣被父母抓着了的心虚感?

    同一个地方待久了没动,怀里的小狗疑惑地嗷呜叫了声,姜文玉强制驱除脑海里缠成毛线团的想法,往寺庙方向走,道:“不是要去上香吗?我们走吧。”

    顾亭渊唇角噙着笑意跟在后,一同踏入了寺院中。

    庭院间人来人往,远处殿宇恢宏朱门大开,梵音渺渺,金身神佛悲悯垂目俯望众生。

    “你要进去吗?”顾亭渊问。

    姜文玉摇了头,道:“我不信神佛之说,以前来这儿只拜过一次,是霞山二中在高考前老师们组织的拜文殊菩萨。顾总要想去就一个人进去吧,顺着排队就好,每个人都可以领三炷香。”

    顾亭渊道:“你没什么想求的愿望吗?”

    姜文玉犹豫一下,道:“没有。”

    算起来,她的愿望不过是守住爷爷的荔枝园,霞山镇的荔枝能顺利地卖出去,顾亭渊帮着她一起实现了,别无所求。

    “我以前也不信这些玄而又玄的说法,现在想来兴许存在一些定数,”顾亭渊道,“那你等会儿我,我去上柱香。”

    姜文玉轻应了声,寻了个院角霭霭云松下的僻静位置,坐在石座上逗着小狗等他。

    正等待间,回响梵音间传来一阵悲戚尖利的嘶嚎哭泣音,正殿前排队的众人隐约躁动起来,又有人喊:“老太太晕了!”

    “有医生吗!有人晕了!”

    呼救声响像一浪高过一浪的波涛,迅速席卷了整个庭院,游客队伍中有个年轻人飞奔进了殿堂。

    姜文玉坐在庭院一角,远远地望着那方动静蹙了眉,陆续有其他游客从正殿走出,边走边议论。

    “离得远……这是发生了什么……”

    “有位老太太说什么过世的女儿托了梦,她抱着跳水的孩子被人救了下来,现在过得不好,女婿陪着她来求大师指点解梦……”

    “刚老太太哭晕过去了,医生赶过来自个儿又醒了,现在被大师请到殿后面休息去了。”

    “那老太太抓着大师的手哭的时候我正站旁边,哭得可正惨啊——说大女儿年纪轻轻怀着孕就被男人抛弃了,生下孩子就疯了,带着娃一起跳了河,都是可怜人啊,唉……”

    “那年头未婚先孕,背地里的议论一口唾沫一口钉,走出去一家子都被戳脊梁骨,不疯才怪。”

    “这托梦能信吗?”

    “不能不信啊,我爷爷早早去世了,有一年给我托梦说冷,我们家里人请了大师,大师说得挖坟起棺,挖出来一看,我爷爷那棺材底下居然积了水。”

    任何事件和玄学扯上关系,好似染上了让人忍不住深究的神秘色彩。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本该顺着路往其他殿宇走的游客们都在庭院中驻了足,交头接耳,讨论声愈发热烈。

    “那老太太是本地人吗?怎么瞧着脸生?”

    “这几年没听说过当地谁家走丢了孩子啊?”

    “桐柳乡的,好像是姓曲,我和他们坐的同一辆班车来的镇上,老太太在车上都在抹泪,说大女遭受不住打击抱着娃跳了河,距今二十来年了,他们怕传出去难听,对外说的母女难产,这次来就是看大师能不能帮着算那个娃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嚯,丢了二十多年,怎么现在才想起找?”

    嗡嗡嘈杂的讨论声如密集蝗虫扇动翅膀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姜文玉将脚边打滚的小狗捞进怀里,心中升起些微不妙的预感。

    一片议论声中,姜文玉听得有人道:“姜教授那孙女不就是捡来的吗?岁数也差不离。”

    “诶,那边坐着的不是姜教授的孙女吗?”

    姜文玉一抬眼,窃窃私语的人群好似朝她投来打量的视线,窥伺的晃动眼眸仿佛暗夜中一双双碧绿狼眼。

    她仓惶地站起身,身形微晃往后退去,单薄肩膀撞上身后人坚实的胸膛,转头看去,发现是熟悉的面容,心间沉闷的郁气奇异般地消散了。

    “我们走。”

    顾亭渊的手掌按着她的肩,挺拔的身形挡住后面的视线,低沉的声音仿若带着安抚的力量。

    走远了,人群的喧嚣如潮水逐渐退去,从偏门出去是寺庙后方的一片空空荡荡的野树林,欢快的啼啭鸟鸣此起彼伏,满地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姜文玉把小狗放了下来,小狗嗷嗷叫着在林中疯跑追一只地上的雀,姜文玉心情跟着好了些,转头问顾亭渊:“顾总上过香了吗?”

    “刚排到殿门口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闹起来了,”顾亭渊道,“老太太磕头作揖痛哭流涕,抓着大师的手说悔不当初没拦住大女儿,她的二女婿要拉她起来,很热闹,但我一向不喜欢看戏,就退出来了。”

    “第一次见面时顾总就说了,不喜欢看戏,”姜文玉声音很轻,“我在外面倒也把这场戏听得差不多,挺有意思的。”

    两人并排缓步走着,没人提去哪儿,只漫无目的在这幽静的碧林间前行。

    顾亭渊道:“我今天不该叫你出来的。”

    姜文玉问:“为什么?”

    “要不是我叫你出门,”顾亭渊道,“你今天也不会听到这场戏了。”

    “霞山镇小,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怕是晚上就能传遍整个镇。”姜文玉觉得有几分好笑,“我出门不出门没什么区别,一样有人唱给我听。”

    顾亭渊偏头看她,深潭般的眼眸盛着树影筛落的细碎光亮:“端午节真的不打算出去玩一趟吗?”

    “端午节,阖家团圆庆祝的日子,顾总是想我一个人去哪儿?”姜文玉回望着顾亭渊,语气平静,“或者说,顾总是觉得我留在霞山镇会遇到什么?”

    顾亭渊沉默片刻,姜文玉却笑了,继续问:“是觉得那出戏的下一场该唱到青石乡了吗?我和曲家人是长得有多像,让你那天挡着我不见人,让你今天让我出门避一避。”

    “也没有……”顾亭渊说话难得有几分磕绊,“大概,就是有几分相似。”

    “我小的时候,也有丢失小孩的人家找过来,其中有位阿姨生的二女儿和我很像,两家费了大力气给我们做亲子鉴定,结果不是。”姜文玉道,“寻过来的不只一家两家,甚至还有隔壁省的,但这当中……我从来没听说过曲家的名号。”

    姜文玉说不出自己当时的心境,大抵是惶恐的,夜晚中缩在被子里,不知道自己归属地到底在哪里,不知道要是找到了亲生父母,自己得按伦理跟他们走还是可以继续留在姜家。

    直到去了桐柳乡又回来,在爷爷的口中知道自己是顺着河流而生,才彻底明白过来。

    她是被抛弃的孩子,不会面临其他的选择,面对选择也不会有其他答案。

    “先不论是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就算有,两乡之间这么近的距离,二十年来没个消息,因一场梦就要找来,我不信,”姜文玉干脆利落道,“我躲什么躲,亏心的不是我,做错事的更不是我,顾总想让我离开,是觉得我脆弱到不敢面对吗?”

    姜文玉的眼眸明亮,盯着顾亭渊执意要听一个说法。

    “不是……”顾亭渊有些哑然,“我没有觉得你脆弱。如你所说,端午是场佳节,往年你与爷爷团圆庆祝,戴五彩绳吃粽子,今年的端午,我希望你也似往年那般开心,也有人陪你戴五彩绳,送你喜欢的蜜枣粽。”

    姜文玉指尖轻颤一下。

    “我想着,要是你被我骗去了A市或是去找朋友玩,就算曲家人在端午节来青石乡扑了个空,以后还会来,但至少这个端午对你来说,是个如常的安生节日。”

    姜文玉问:“你想怎么把我骗走?”

    “没计划好,我本想着哄不走的话,拿投资人身份压一压大概也行的吧?”顾亭渊若有所思,“有人说过我资本家仗势欺人,坐实一次试试也不错。”

    姜文玉一怔,觉得仗势欺人资本家这词有几分耳熟。

    “好像在你那儿强制爱这词也很流行,”顾亭渊沉思道,“那句话叫什么,叫破喉咙也没有用?你要想上演这样的戏码,我也可以作陪,拿送你回家的借口,载上你直接开车去最近的机场,用提前申请好的私人飞机航线直飞A市,想感受一下吗?”

    姜文玉神色呆愣。

    “真、真的有这条航线?”

    顾亭渊注视着姜文玉,喉结微动,唇角扬起笑意,道:“你猜?”

    姜文玉声音有些哑:“我不喜欢猜。”

    “姜文玉,那要和我走吗?”顾亭渊语气散漫,“看是不是真的有这条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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