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雪虐风饕,冰雪满地。

    几乎看不清。李洛渊倒在地上。身上血衣。一双眸子茫然失措。大脑是茫然的苍白。不知何处来,不知何处去。不知己为何人,不知此为何处。

    血液还在流淌。明明是应觉得冷的。李洛渊平白无故感到一阵热。身上的铠甲压的他喘不过气。一双手挣扎抬起,试图扒下自己身上那恼人的铠甲。无济于事。

    肚子几乎被捅烂,口中大片鲜血不停涌出,整个人破碎如月坠玉碎,死断生绝。他看着那些身畔那些满脸肃穆的士兵。曾经的崇拜跟随,变成了怨怼仇视。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一骑绝尘的少年将军。他是罪人。他在濒临死亡的幻境之中,一遍又一遍被质问,被吞噬。

    死去的人围在他身边,不断重复的询问,发自肺腑,字字泣血,句句诛心。他们问他为何不带他们回家?为何死的不是他?为何非要苟活?他们要他救救他们。地狱苦寒,孤寂无边。他们要他来殉,要他偿。

    李洛渊嘴角张翕,瞪着一双将将涣散的瞳孔,手边虚无一片。他一遍又一遍询问他的佛。

    他问他是否真的罪无可恕。他不断重复。不断询问。似急于求证。他没错。他有错。

    ——是命途,是自己。缘何如此?

    “我、救、你。”

    李洛渊感觉自己被一道力气托起,在缓慢的移动。意识朦胧之间。他看见了一女子。

    满脸关怀,双目有神。拼了命的把他往出带。他许多都记不得。整个人带着莫名的痴傻。脑子恍然无物,却似被负罪牵绊。他想死。他想活。

    如大梦一场。而南柯一梦终须醒, 浮生若梦皆是空。①如梦似幻,不过虚无而已。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似乎听见了歌声。是用的西洲话。他听得懂。

    “亲爱的少年啊,

    请你不要停留,莫要睡去。

    且在多留,看看月亮。

    亲爱的少年啊,

    请你重启勇气之心,夺下头筹。

    再去寻寻,心爱的姑娘。

    ………”

    李洛渊嘴角扯起一丝笑意。而后沉沉睡去。

    ————

    李洛渊睡过去三日。阿照陪伴了三日。

    李洛渊身上伤口颇多,不过好在也只是看着吓人,腹部之伤口,又为着是冬日,暂缓了严重。若是醒的过来,也无甚事儿。

    阿照寸步不离。衣不解带。李洛渊才在第三日,张开了眼眸。

    “你、你不死啦!”阿照对汉话了解不多。只不过这里也有中原人士,有些同她交好,会教她几句。

    李洛渊四处打量着周围。又看了眼激动万分的阿照。理智慢慢回归。许多事复苏。是了。他是李洛渊,是临危受命的李洛渊。

    “这…这是何处?”李洛渊开口。口干舌燥。干干吞咽,口中半分口水都无。

    阿照察觉,急忙去给李洛渊倒了杯水。头上冒出细汗来。李洛渊防备心太过于重,若不信她,到时候万一和话本子里一样,不吃不喝也不喝药疗伤,自己就白救人了。

    “我!”阿照用力指向自己,“这,我的地方。你,安…安全!”

    “这里都是你的地界?”李洛渊微皱眉。莫不是误打误撞,到了敌方的阵营?听闻这首领有一爱女,莫不就是这位…?

    阿照不明白李洛渊,只当他明白了自己的表达。这里是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帐篷。首领赏赐给她,一人所住的,这里头,是她的地方。这位在这里,不会再有甚么伤痛。

    “我怎得在此处?”李洛渊掩下神色。面前的女郎身份不明,自己又是敌方之人,如今两军正值交战之际,若贸然暴露,怕是无甚好处。

    “啊?”阿照消化了李洛渊的话,一双眸子慌乱的四处飘荡,忽地看到了地上的草筐子。紧忙过去,手脚并用。

    “这个!”阿照把草筐子背到自己身上。“捡东西。你,爬地,我怕你死。背你回!”

    阿照又想到什么,急忙补充,拍着胸脯,似在作保,“我!好!”

    李洛渊听得懂西洲话。不过也只在听得懂。他来这里不久。许多也没学的通透。不如隐瞒下来。养好身子,才好找机会溜出去。

    阿照给李洛渊披上自己的衣衫。她只是一个粗使的,能有自己的帐篷,已然是开了恩典,是嘉奖她救了首领的爱女。其他的她并不多求。实在是满足。

    “这个!暖。”阿照笑笑。她心头暗含期待。实话说,她从见到李洛渊的第一眼,就莫名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想。他不能死。于是废了好大的劲把人拖回来。又求了好多人才把人救活。

    “你,陪我?”阿照指指自己。双眸中满含期待。她从记事起,就只是最下等的奴婢。她并不为此难过。每日只觉得充实。可夜深人静,总是会孤单。

    她不知父母。孤身一人。她想有人陪伴。救人也大多为此。她也觉得自己有些自私。若是李洛渊不愿。就不用李洛渊跟着她。她就跟着他。

    李洛渊道:“你,不冷?”为防止阿照听不懂,他也说话开始简明起来。对上女郎那双生机勃勃的眸子,他忽地不想让这位女郎失望。

    “我陪你。不走。”

    “不冷!”阿照咧出一个笑来。李洛渊应了她!从今日起,她不再是孤单一人。

    阿照拍拍自己。“习惯。”

    “我们分着来。”

    阿照听不懂。在她耳朵里。只听见了“分”这个字。很是坚定道:“不分!”

    李洛渊欲辩而无方。只得露出一抹笑来。安慰道:“我不走。”

    随后撤下一层衣衫,费力给阿照披上。

    “我想把这个给你。”

    阿照看的痴了。“你真好看。你最好看。”

    李洛渊从未被这样直白的夸过。别开头,耳廓红的明显。“多…多谢。”

    阿照冲着他盈盈一笑。如光明媚。

    “在下李洛渊。不知姑娘何名?”

    “李、洛、渊。”阿照重复了李洛渊的名讳。又直白的夸道:“好听!我记住。”

    又不好意思挠挠头。“我无名字。”

    李洛渊鬼使神差,阿照低头,他能得见阿照头顶乱糟糟的头顶。却并不心烦。他抬手轻轻拂过。自己都诧异。

    二人四目相对间。李洛渊迅速收回手。

    “姑娘…姑娘为何无名字?”

    李洛渊急忙转移话题。

    阿照挠挠头。“奴婢,不能有。”

    “那,我如何叫你?”

    “就,指我我就知道。”

    李洛渊总觉得不妥。他不过刚刚从上京过来。母亲教导过他,忠信守礼。虽是阵营不同。可也实在不必把此等之怨怪气愤都尽数归到一无辜之百姓身上。

    不过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①实在是他们上位者权利之争。百姓无错。

    李洛渊又是被这位女子所救,怎能因此就把救命之恩抛之脑后。

    “你给我取名。看你不笑。”阿照见李洛渊面色踌躇。也理解李洛渊的想法。名字对她而言无甚重要,若是李洛渊习惯,那就让他取名。全了他心事。

    她听过来来往往的中原人都说过这种话的: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阿照。”李洛渊嘴唇张合。“有春日暖阳照耀之意。意图姑娘此生温暖平安。”

    阿照听不懂李洛渊之后的解释。不过她还是喜欢。猛的点头,咧出一个喜悦的笑来。她不仅有了可以相伴的朋友,还有名字。简直不可置信。如在梦中。

    “我。阿照!”阿照得意洋洋。

    李洛渊脸上也露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带着一丝宠溺。“你。阿照。”

    是时候。这处小小的帐篷进了新人。是一个看上去同阿照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脸上带着新出的鞭痕。

    叽叽喳喳说了一堆。看上去很是焦急。阿照听着,也焦急起来。只匆匆让李洛渊等她,就离了帐篷。

    李洛渊听得懂二人的话。首领生气了。想必是阿照这几日为了照顾自己,让首领觉得阿照擅离职守。

    李洛渊对此很是自责。此事因他而起。可如今他身受重伤。且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父亲和那些将士们还在等他。若带不回去胜利的消息。只怕是后果难料。已经有人丧命了。他实在不愿再如此。

    让信他跟随他之人,无辜丧命。他实在难过。

    他不能出去。自己既然来了。就不会白来。他要做大事。若是自己出手,自己便同阿照绑在了一起,自己怕是困兽之斗,希望渺茫,却实在不能牵连阿照跟自己丧命。

    李洛渊躺回去。如今也只能默默祈祷。那位首领既然能给阿照这样一个帐篷,想必是不会轻易下手。

    不知多久。阿照终于回来。面色苍白。怀里抱着一用油毡布抱着的东西。

    “李洛渊。”阿照虚晃着步伐,缓缓靠近李洛渊。

    “阿照?”李洛渊猛的睁开眼。却见阿照如此虚弱之模样。一时之间慌张满面。不知如何是好。

    “我,好。不死。”阿照努力安抚李洛渊的气愤。又把怀里的油毡布打开。里头躺着的是类似于猪肝的东西。

    “这个,补血。你吃。”

    李洛渊看着阿照手臂之上,有新伤,血迹丝丝点点露出。便能想到底下的惨不忍睹。

    “这个,怎么回事?”

    阿照双眼闪躲。“不小心。”

    李洛渊紧盯着。阿照躲闪不过,没办法,才道:“我血,能救人。首领女儿需要。这个,也救你了。”

    李洛渊低眸。生平头一次,他想护住一个女子。且这位女子并不是他麾下将士。

    李洛渊有些踌躇。还是问出了那句话。“阿照。你愿,同我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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