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低低垂着，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但此时的上空酝酿着一场大风暴。如墨般的浓稠黑气涌动着，缓缓向下蔓延，几乎要低到地面上去。与之相对应的另一侧却是一派祥和之气，天空依旧是瓦蓝瓦蓝的，是秋天特有的天色，天际一点白，缓慢游移着。

    莫沂源负手立在最前端，不偏不倚地对着以宁远瞻为首的各大修仙门派。幽深眸底，寒光毕露，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天下的野心，完全没了先前刻意伪装的温良恭俭，羊皮之下的本真模样彻底露了出来。

    隐在人群中的谈殷视线右移，落在跟随而来的司凝身上，心底不由得叹了声。也罢，各人有各人的命运。

    收了收视线，谈殷隔着胸前衣料抚摸着平安扣，唇边漾出一个浅淡的不易察觉的笑来，目光也不自觉地黏在了前方的一个紫色身影上。

    那身影生地高大，即便周围人也同样生得高大，可旁人看过去，第一眼还是不由自主地被那身影吸引了目光。他今日簪了发，只一根没任何雕饰的竹簪馆起长发，倒衬得他愈发出尘起来。顺着露出一点的后脖颈往下，是他笔挺如松的脊背，挺阔的肩膀往下收束，直收到腰间为止。相比于宽肩，他的腰很细，但又很有力。谈殷如是想着，微微动了动手指，仿佛已经落在那人绷紧的腰上了。瘪了瘪嘴，她好像还没看到过衣服之下的腰，但她自己早就叫人看了个完全。等事情结束，一定要连本加利地讨回来。

    这番想着，谈殷又笑了笑，停顿了的视线继续描摹着那人的背影。窄腰往下，是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他的腿很长，目移一圈，比旁边几人的都长，这也造就了他的腰封比旁人往上移了稍许。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天道宗校服，穿在江岸青身上却格外出众。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莫宫主又何必执念于此呢？”宁远瞻沉稳的声线传来，醇厚的嗓音听了叫人舒心，也叫人放心。

    仙魔大战，最终苦的必定还是黎民百姓，若是两族能和平共处是再好不过的。

    莫沂源轻笑了声，阴沉着眸子，不屑地扫了眼众仙门，“你既说了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天道宗为何要做这仙门之主？你们仙门也没好到哪里去，还不都是一样？”

    “我们才不与你这魔头一样。”莫沂源话音刚落，前方就有一弟子激昂反驳道，“仙门的存在就是为了铲除你这样为祸苍生的恶魔。”

    “为祸苍生？”莫沂源好笑地转了转小指上的血玉戒指，阴恻恻地翻眼看了说话的弟子，“弱肉强食本就是这世间最合适不过的法则，理会那些没用的凡人做甚？这世界的资源拢共就那么多，若尔等肯归顺于本座，或许我们可以共享？”

    “痴人说梦！”又有人大骂了声，“我们就算是死，也不会和你这种人为伍。”

    一道冷冽的魔气急速袭来，直冲着适才说话的弟子。宁远瞻一个瞬移，徒手扼住那道化作箭矢的魔气。冒了冷汗的那人盯着几乎要刺入眉心的箭尖儿，忙向后错了错身子，“多谢宁掌门。”

    宁远瞻和善笑了笑，那只浑身冒着黑气的羽箭在他手心化为虚无，“莫宫主何必动怒呢。”

    能与宁远瞻说这么久的话，已经是不易。现今听着他的话，莫沂源烦躁地舔了舔嘴唇，“谁做这三界之主，但凭实力说话。”

    说罢，莫沂源朝后抬了抬手指。一直蠢蠢欲动的魔族士兵瞬间倾巢而动，乌泱泱的黑气连并乌泱泱的人群冲了过来。

    “宁掌门，这种冥顽不灵的东西，同他费什么话。”看着扑面而来的魔气，一中年男子说道。

    宁远瞻叹了声，默许了。

    莫沂源御空而立，怀里揽着司凝的腰肢，居高临下地看着场上胶着的双方，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仿佛已经得到胜利的果实了。

    “喜欢哪座山？”莫沂源低声问道，抬起下巴指了指远处飘着灵气的群山。

    “天道宗吧。”司凝笑着指了指属于天道宗的那片灵山，“那的灵气足，风景似乎也不错。”

    “不愧是本座的司凝，甚知我心。”莫沂源笑了笑，眼底却无一丝笑意，另一只拢在袖里的手指缓缓转动，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一颗血红血红的珠子。

    “尊上现在才知道。”司凝嗔怪地斜了眼莫沂源，显然是为之前的事情而生气。

    “本座的心里只有阿凝一人，之前不过是为了得到谈殷身上的力量罢了。”莫沂源本想借着成亲的名头将谈殷绑在身边，好好研究研究她的力量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知莫为宇竟也抱着相同的想法，谁知紧要关头谈殷竟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就连他以为已经死绝了的哥哥后来借着他人的躯体再次活了过来，不过莫沂源倒是很好奇谈殷究竟是如何彻底杀死莫为宇的。

    再次扫了眼场中的众人，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莫沂源轻笑了声。是了，谈殷最会变幻，大抵是换了副模样。届时三界都是他的，还愁找不到谈殷。

    “尊上笑什么？”司凝不解地问。

    “在想抓到谈殷后，该如何做。”伪装那么久，对谈殷还是无所了解，莫沂源好奇得很，想必他那哥哥也好奇得很。

    “听说天问鼎出世，就在那人身上。”司凝指了指场中的一个身影，“不如就把谈殷投入鼎中，祭炼了，可好？”

    “还是你最可心。”莫沂源笑了笑，手臂却离开了司凝的腰肢。

    司凝很识趣地立在一旁，看着莫沂源抖了抖袖子，将指尖的那颗珠子拿了出来。这是司凝第三次见到莲华珠，第一次是莫为宇炼制的，第二次是她悄悄跟踪莫沂源看到的，现在是第三次。瞧着通身血红的珠子，司凝知道莫为宇不曾炼制成功的莲华珠被莫沂源炼成了。

    “很快，你们就再也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了。”莫沂源最后看了眼下方的众人，锋利的唇角挂着一丝残忍的笑。

    一直刻意隐藏的谈殷也在人群中向上看了眼莫沂源，终于等到这一刻了。她就知道，莫沂源发动攻击一定是炼成了莲华珠，不然照他谨慎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江岸青！”谈殷吼了声，一道风划过脸颊，那道身影随即而至。

    江岸青坚定地看了眼谈殷，右手一旋，一个圆环形的法器出现在掌中。圆环样式朴素，乍一看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但从它往外飘逸着的气息来看，却又不似凡物。

    运掌而起，掌根的紫金之气自动飘想悬在眼前的焚环。灵力汇聚成一条亮晶晶的飘带，顺着焚环上的流畅的纹路缓慢游走，直到完全走完整条线路，彻底将焚环点亮。

    通身发光的焚环发出细碎的嗡鸣声，原本严丝合缝的圆环出现一条裂缝。随着注入的法力越多，那道裂缝就越大，拉着着焚环往两边去，很快就完全断为两截。

    看着断为两截的焚环中央扯出的一片薄膜，谈殷笑着看了看江岸青，转身迅速进了通道。

    “谈殷，你一定要活下去。”看着消失在眼前的身影，江岸青喃喃道。

    少顷，谈殷从焚环中出来，对着江岸青淡淡一笑。

    在上方的莫沂源眯起眼睛，似乎也察觉到江岸青的不对劲，隔声传令。瞬间，他们所在之地涌上一批又一批的魔族士兵。

    宁远瞻一个飞身，稳稳当当落在江岸青身后，抬掌便是一击，瞬间杀掉近身的魔族士兵。其他天道宗弟子见状也都纷纷抽身，围到宁远瞻身边来。

    掌根抵在江岸青后背，属于宁远瞻的法力注入到江岸青体内。使用焚环所耗灵力巨大，不是江岸青一个人就能完成的。

    “师父。”江岸青略偏了偏头，感激地看了眼宁远瞻。

    “不要分心，做好你该做的事。”宁远瞻温声回了，一拍掌，又是一股精深法力注入进去。

    通道处的结界上亮起一个白点，谈殷刺破食指，甩了一滴血上去。原本无色波动的结界霎时变作血红色，整个结界面快速波动起来，中心形成一个旋涡，谈殷没有任何犹豫地纵身跳了进去。

    待到她出来时，通道结界又恢复了无色状态，只不过上面的白点变成两个。如此循环九次，直到三人七窍都往外流着鲜血，才终于将九个白点全部点亮。

    轰隆隆的响声传来，焚环应声而裂开，碎片掉了一地。

    谈殷抬袖揩了揩面上鲜血，走到宁远瞻面前笑道：“宁老头，实在对不住了，把你家镇派之宝弄坏了。”

    宁远瞻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身外之物。”

    与此同时，莫沂源的莲华珠彻底开启。天空飘起细细的雨丝，巨大的血腥气开始蔓延。红色的雨水自天际飘落，天地之间顷刻笼罩在一片朦胧血色之中。

    近段时日，为了应对此战，各大门派都招收不少新弟子。他们没见过莲华珠开启的样子，但凭着本身的警惕也知道这血雨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纷纷御起结界来抵挡。

    莫沂源踩着云头，轻蔑地俯视着下方那些可笑的仙门弟子。他的莲华珠，与他那废物哥哥所炼制可不一样。慢慢享用吧！

    雨丝一直在落，不紧不慢地落着，只不过两息的时间，便有许多弟子的结界在血雨的腐蚀下破掉，而他们自己甚至来不及重新御起新的结界便化作一滩血水。血水之中，点点飘逸灵气逆着血雨而上，往莫沂源那里汇聚。这便是真正的莲华珠。

    手指化作坚硬的利剑，刺向心口上一指，心头血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覆盖完全谈殷在地上所画的符咒。晦涩难懂的符咒瞬间亮起，红光照着谈殷充满血污的脸。

    红光越来越盛，待到极盛，几乎要变成黑色时，九道金色光柱冲天而起，所起方向各有不同。地面传来巨大震动，灵力低微的弟子要靠着一旁人的搀扶才勉强站稳。

    在那些光柱的正中央，也就是众人头顶上的这片天空，一个巨大的符咒缓缓流转，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它与谈殷在地上所画的符咒一模一样，不过它呈现的是祥和的淡金色罢了。

    谈殷笑着仰望着头顶的天空，真好，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闭上眼睛，迎接体内通过的巨大电流，谈殷咬着牙齿，口腔内壁硬生生地被咬出一个洞来。

    谈殷：“没用的，你拦不住。”

    【你在做什么？疯了吗？快停下！】

    谈殷又笑：“停不下来的，你我都阻止不了。”

    山河阵一旦开启，就无法停止，直到阵法完成它的使命才会停下来。天地山川蕴含灵气，灵气充裕之处便成了修行的洞天福地，是以有了仙门。虽然灵气也有枯竭的一天，但相比于人类短浅的寿命来讲，他们暂时还等不到那一天。自古以来，自私者、贪欲者、掠夺者总是很常见的，于是便有了魔族——一种以浊气、死气、怨气为生的族群。他们将自己一亩三分地上的灵气耗尽，就盘算起了别人的地盘。

    仙魔两争，受苦的总是最为无力的凡人。谈殷觉得，灵气这东西压根就不应该存在。看到山河秘术的时候，她就下定决心了。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尽管有人不这么看。不过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阵法开启，谁也阻止不了。等这个世界所有的灵气耗尽，仙魔两族就再也不会存在了。

    江岸青默默撑着身子靠了过去，轻轻抵着谈殷侧身。一股刺痛顺着接触点传来过来，即便只有一点点，已经痛得江岸青皱眉，他不敢想象谈殷闭上的双眼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谈殷动了动身子，“别过来。”

    江岸青没顺着她，一把将人扯回怀里，“多一个人分担总归是好的。”

    “傻子。”

    光柱中流转着气体，一条条的灵气逆流而上，那些灵气由细到粗，向上汇聚。头顶上的符咒越来越亮，比太阳还要耀眼，笼罩在天空的黑气也被这金光驱散。血雨倒飞，飞到一半就蒸发了。

    莫沂源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冷箭一般飞目光射向谈殷与江岸青。他要杀了他们，又是谈殷在搞鬼。

    穷途末路者总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何况莫沂源先前一直避战，无力是体力还是法力都是最佳状态。他要做的事儿，就没有不成功的，这次也不会例外。

    那些光柱已经变得有一间房子那般粗了，却还在不断变大，相比于之前的速度却是缓和了许多。

    “怎么回事？”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我的法力……”

    很快，这样的声音起来了。一道道细微的灵力自动从体内飘出，有目的似地往头顶上方的符咒飞去。

    “怪我吗？仙门魁首。”谈殷缓缓看了眼江岸青。

    “怎么会。”江岸青心疼地抚了抚谈殷发顶，所有的一切都叫她一个人承受了，他这个没用的仙门魁首什么都没做。

    “开了挂的人总是要多做些什么的。”谈殷痛到惨白的唇边漾了个笑。

    莫沂源听到人群中的惊呼，本来很高兴的，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他发现自己体内的力量也在流失，速度很快。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他莫沂源还活着，目的总有达成的一天。

    “尊上。”转身倒飞的莫沂源迎上司凝，心下笑了声，一把揽住司凝的腰。

    司凝也笑了笑，柔弱无骨的手指按在莫沂源胸前。脸色猛然一狠，五指嵌进莫沂源心口，紧紧攥着他还在跳动的心脏。

    莫沂源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震惊，直接拍出一掌，落在司凝头顶。数道鲜血顺着司凝碎裂开来的头骨流下，同时莫沂源脑袋上方也莫名流了几行鲜血。

    司凝牢牢抓着莫沂源，疯狂大笑，“莫沂源，你我同命。我就要死了，你也快了。”

    “为什么？”

    “为什么？”司凝咳了一大口鲜血，厉声道，“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司凝。”

    “你到底是谁？”头骨裂开的声音响在耳际，莫沂源彻底信了司凝的话，只是他这一生杀人无数，实在记不起假司凝到底是谁。

    “三百年前，大悲城有一家炼制兵器的铺子，所炼兵器是魔域最好的。”

    莫沂源想了会儿，似乎想起什么来了，但还是摇了摇头，蝼蚁般的生命不值得他去注意。

    司凝看着他，狂笑不止，她费尽心机的复仇，到头来仇人压根不记得自己做过的孽。无所谓了，即便是地狱，她也不会放过莫沂源。

    谈殷悲悯地望着上空坠落的两人，行动前她通过传音镜告诉过浮峥的，让他带着归顺于他的力量走。生在魔域，不是任何人的错。谈殷难保一切结束后，那些生在魔域的人会不会遭到清算，她只能让浮峥带着他们走。至于司凝，她不是没劝过。

    光柱慢慢变淡，众人体内的法力急速流失，正上方的符咒砰的一声炸开，天地间一片白亮白亮的光，巨大的气浪袭来，直接将毫无抵抗之力的众人掼倒在地。

    谈殷斜飞了出去，她看到自己胸前飘出的平安扣碎成粉末，看到同样形制的平安扣从江岸青腰间系着的乾坤袋里飞出，看到江岸青震惊痛苦的眼神，最终缓缓闭上双眼，不做挣扎地任由气浪裹挟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