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猛地一痛,江岸青骤然转醒,噌的一声从地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风静悄悄地刮着,血腥气散在风里,很淡。再有就是一股难以名状的味道,似乎是什么腐肉被烧着的味道,总之很是难闻。
胡乱地看了眼四周,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黑乎乎的土地。地面上歪七扭八地躺着一具又一具黑漆漆的枯骨,在一轮银月的照耀下泛着幽幽清光。
看着这些,江岸青似乎才想起来昏迷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捂住胸口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冷风贯胸,扫眼望去,空寂寂的大地上貌似只有他一个活物,就连远处的树木也不曾栖息一两只鸟雀。
缓缓运气调|息,江岸青发现自己除了失血过多之外,并没有其他严重的伤。之前与莫为宇交手,许是莫为宇仗着自己的实力,一直不曾出手,猫捉耗子般的戏弄他。倒是让他存了一线生机,江岸青边在心中忖着,边从怀里摸出一颗灵药服了下去。
来不及打坐调|息,江岸青直接飞上最高处的屋脊。到了上面,除了一具倒在地上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枯骨之外,并没有看到谈殷的身影。
江岸青俯身下去,两指捻着手里的那块布料。很熟悉,正是莫为宇身上所穿的。原先合身的衣服,现如今松垮垮地裹着他只剩下骨头的躯体,倒是有些讽刺。
长指拨开覆在莫为宇身上的衣服,露出他同样黑漆漆的骨头。江岸青看着眼前的这具枯骨,心中略松了口气,想来是谈殷杀了他。
起身立于屋脊之上,江岸青指尖一弹,顿时送出十几道法力,拖着长长的尾巴钻入城中一栋又一栋的建筑当中去。
夜风渐渐大了起来,夜雾也起了。呼过来的时候,鼻腔里都是一股湿冷味道,在风中立了会儿,外衣就黏了一层湿漉漉细密水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释放出去用来寻人的法术依旧没有传来任何关于谈殷的消息。江岸青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越来越紧,因用力而泛着青的指关节上也挂着一层淋漓水汽,衬得他的手指益发白皙起来,下面的血管都透过皮肤显现出来。
雾气结成水珠,落了一身,密密匝匝地往皮肤里渗去。江岸青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动了动僵硬的脚底,正打算往下飞去时,一道微弱的紫金光线冲破黑寂的夜。
心下一喜,江岸青身形一转,想也不想,就朝着光线所指示的建筑飞去。
“谈殷!”
谈殷的一袭月白长裙早就被鲜血染成红色,就连她身下也是一片暗红的血渍,早就已经干涸了。散开的青丝黏在地上,与那些结痂的血渍汇在一处。她侧身躺着,血肉模糊的背上,一个个血洞清晰可见,还在往外滴落着新鲜血液,不过没有一开始那般多,大抵是体内的血液都要流干了。
江岸青扑了过去,颤抖的手指不敢触摸谈殷,他怕事情的结果是自己不想看到的。最终还是将手指搭在她腕上,幸好,她还活着。
慌忙用法力止住了谈殷背上还在滴血的伤口,江岸青从怀里摸出颗灵药,掰开谈殷的唇,送了进去。手掌抵着她的背心,将全身法力悉数灌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后,东方的天空已经透着点点白光。夜雾不知什么时候散了,草叶上垂着沉甸甸的露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溅开一朵朵水花。
江岸青默默收手,环着倒在怀里的谈殷。缓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体内枯竭的法力才冒出来个尖儿,江岸青就迫不及待地抱着谈殷飞了下去。
径直回了谈殷之前居住的屋子,江岸青看着尚在昏迷的谈殷道:“谈殷,你背上的伤需要尽快处理,接下来我会剪开你的衣服。”
江岸青握着手中的剪刀,看了看谈殷已经干在脊背上的衣服,两指绕过她伤口处的布料,轻轻提起一角,将剪刀伸了过去,划开衣服。
因她身上的鲜血都干涸了,所以衣服难以剥离开。况且谈殷背上还有数个血淋淋的伤口,好不容易才止了血,若是不小心些,恐怕又要流血。
额头上的汗液滑到眼睛里,蛰得江岸青睁不开眼。快速拿袖子揩了揩眼角,江岸青一口气也不歇,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直等将谈殷背上黏着衣服全部剪开才缓了口气。
看着谈殷满背鲜血,还有那深可见骨的血洞,江岸青的心止不住的疼,还握着剪刀的手指微微颤抖。
雪白的帕子换了一条又一条,血水泼了一盆又一盆,终于把谈殷背上的血污清理干净了。寒箭造成的血洞在透着雪色的脊背下显得格外清晰,任谁看了也要道一声心疼。
“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你。”江岸青怔楞着双眼,一滴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睑下方滑落,滴在谈殷背上,“还要你费心护着我。”
敛了敛心绪,江岸青湿润着双眸放下剪刀,拿起药箱里放着的瓷盒,小心翼翼地用手指从瓷盒里剜出点儿药膏来,均匀地涂抹在谈殷伤口处。
看着手里雪白的纱布,江岸青愣住了。先前替谈殷处理背上的伤口还说得过去,先如今要将纱布缠好,就不可避免地要触及她前身。
“我会对你负责。”江岸青深吸了口气,缓缓将谈殷拉了起来,用法力维持住她坐起的姿势,犹豫一瞬,素白指尖钳着的衣衫才往一边扯了扯。
明明是初秋,明明是清晨,江岸青却如置身盛夏般,仿佛在日头里晒了一整天,脸上的红云迟迟不退却。
上面的外衫彻底被扯了下来,堆在谈殷腿间。入目之处,只剩下她脖颈处挂着的一条细绳,往下江岸青不敢看了。
僵硬地拿起盆边上搭着的雪白锦帕,江岸青就着温水洗洗擦拭着谈殷身前的血污。除了那布料覆盖的地方,其余露出来的肌肤都已经恢复原来的颜色,肩头上的伤口也都处理好了。
“抱歉了。”江岸青深吸了口气,微凉的手指绕过谈殷胸前,落在她后颈处,挑着那根细绳犹疑一瞬,最终还是将其扯开。
那块儿布落下后,江岸青的心脏反倒没有先前跳得那般厉害了,但脸上的红晕没有任何消下去的迹象。
握着锦帕的手指细细擦拭着谈殷血污,江岸青一心一意地做着手上的动作。动作轻缓得像是对待一尊受着万人敬仰的佛像,静穆的神情看不出来有任何波动。
换了几盆温水,终于将谈殷身前的血污彻底清洗干净。江岸青取过纱布,仔仔细细将她身上的伤口都包裹起来。
外面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升起来了,明晃晃的阳光照在地上,看着就很温暖。谈殷喜欢朝阳的屋子,她说喜欢阳光的味道。
“今天天气很好。”江岸青看着门口处的光亮舒心地笑了笑,他好像理解了谈殷为何喜欢朝阳的屋子,“谈殷,你要快点好起来,知道吗?”
说罢,江岸青缓缓将人放了下去。
看着上半身已经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谈殷,目光下顺,落在她下身的一片血裙上,江岸青清了清嗓子,“谈殷,我需要检查一下你的腿上是否有伤。”
有了先前的经验,江岸青处理起下半身的伤势来就快了些。红着脸将谈殷全身的伤口都处理完,江岸青看着已经完全被裹成白粽子形状的谈殷笑了笑,“若是被你看到,定要笑我一笑。”
江岸青笑着笑着就不笑了,长叹了声,抚摸着谈殷的鬓发,祈求道:“不要让我等太久,好吗?”
抬手布下一道结界,江岸青起身离开。
不觉间,太阳已经升到正中。整座城,除了偶尔有一两声鸟鸣之外,没有任何声音。
江岸青悲悯地看着白日里的城池,清晰地看着那一具具尸骨。他们都曾是与他并肩作战的人,也是他想要拼尽全力保护的人。
眼眶发酸,两行泪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我带你们回家。”
江岸青纵身跃上先前发现谈殷的那座楼,抱起路平,“谢谢你。”
若不是路平以死相护,谈殷怕是要受更重的伤,“我替她来接你回家。”
将路平的尸体带下楼,与那些只剩下一具黑骨的尸体放在一起,江岸青折身返回。
“纪白……”看着熟悉的佩剑以及腰牌,往日的记忆再次涌来,江岸青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可以避免以前的悲剧再次发生,就可以护住纪白与赵青松。可如今……
轻轻抱起纪白的骨头,她比小时候还轻,从未有过的轻。江岸青只背过纪白一次,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
日头很大,滚烫地晒在脊背上,江岸青却感觉不到太阳的温暖,如坠冰窟。
从日中到日落在到月升,江岸青走遍整座城池,将所有人的尸骨收敛好。身上的血衣浸着汗液,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透着风,凉得江岸青心尖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