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平，别说话，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谈殷努力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相信我。”

    “谈殷……其实我……”路平脑袋很沉，眼皮也很沉，止不住地往一起合，他本想笑一笑的，可一咧嘴，一大口鲜血咕嘟一声涌了出来，将谈殷肩头胸前的月白衣衫染得通红。

    “我信你……”路平紧紧倚在谈殷脊背上，不断流失的血液使她感到身体一阵阵地泛冷，唯一的热源就是谈殷的身体，就像两人初见时的那样，“我好困……先睡了……出去叫我……”

    肩膀一沉，喷在谈殷脖颈处的温热鼻息浅了很多，若有似无几乎感受不到，“路平，不要睡！”

    谈殷不断呼唤路平的名字，同时自指尖释出一道法力，将二人系在一起。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把路平一个人丢在这里。她说过的，一定会带他出去的。做了人家的师父，就要有个师父的样子，诓骗徒弟，算什么师父。

    一张白皙的脸挂着血丝，玉簪馆起的长发也在方才打斗中铺散开来，黏着路平的涌出的鲜血，糊在背上。飞溅在眼里的血珠使得谈殷目之所及都盖着一层妖冶的红，她冷冷地看着眼前已经完全尸化了的众人，按在剑上的手指紧了紧。剑光一闪，一块儿染血的布料被割下，快速将她的右手与剑柄死死绑在一起。

    牙关紧咬，谈殷流出一行血泪来。尽管飞入眼睛的血沫已经随着那滴生理性眼泪排出，可谈殷眼前依旧是血红一片。

    待她咬牙勒紧腕上系带后，那些尸傀很快就嘶吼着扑了过来。鲜红的血丝黏在牙龈上，离谈殷最近的尸傀口里呼出的腥风几乎要喷到谈殷鼻尖儿上去。

    照着最近处的尸傀心窝便是一脚，它既已失去作为人的体征，谈殷也不需要有所顾忌，那一脚自然也是用了十成的力气。擦着地面倒飞出去，将挤在它身后的一众尸傀撞翻在地。

    视野顿时清晰不少，那种铺天盖地的逼仄感也随之淡了不少。扑入口鼻的除了血腥儿，就是那些尸傀散发出来的尸臭味，混合在一起，难闻至极。

    闪着寒光的剑锋以谈殷为中心，绕了一圈，浩瀚剑气直接震荡开来，宛如巨大海浪，将近处的尸傀都掀翻在地。

    饶是如此，那些尸傀倒下后，很快就爬了起来，重新呼啸着冲向谈殷。想来也是，他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自然也不具备人的意识和情感，不会感觉到疼，只要四肢尚在，就会一刻不歇地追杀谈殷。

    谈殷单膝跪在地上，长剑插在砖缝里，支撑起她的身子。恶狠狠地看着那些重新起来的尸傀，谈殷微微偏头侧眸看了看倒在她颈窝的路平，温柔道：“你这个做徒弟的，倒是睡得安稳。”

    揩了揩唇角往下滴落的血珠，谈殷抬起一双充溢着寒气的眼，死死瞪着正往这边冲来的尸傀们，咧着嘴无声地笑了笑。

    以血为引，谈殷割破的手掌在地面快速游动，画出一个又一个复杂的符咒。耳边呼啸的风声不绝，掠过她的耳际，在她脸上划出道道血痕，她都无所察觉，只专心地画着地上的血符。

    那些尸傀也不是吃素的，纵然先前被谈殷打出很远，这会儿也以异于常人的速度再次冲了过来。眼前一尸傀就要扑了上来，谈殷流着血的手指终于从地面抬起，完成了符咒最后一笔。

    血液顺着符咒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几乎是一个呼吸间，便将不过巴掌大的符咒覆盖到尸傀所在之地。巨大的符咒泛起冲天的红光，地面流转的红色血线中射出道道金红色的火焰来。火舌紧紧缠绕着那些尸傀的脚腕，顺着脚腕往上蔓延，直至将尸傀正个包裹住。

    凄厉的惨叫充斥在耳朵里，震得谈殷耳膜嗡嗡作响，耳孔也流出两股鲜血来。

    “路平，我说过一定会带你出去的。”谈殷缓缓起身，看着眼前的一片火海，笑了笑，笑着笑着就流下一行泪来，“你可不要睡过去，叫你的时候可一定要起来，不然我可就真的丢下你不管了。”

    哔哔啵啵的爆炸声响起，火海中立着的尸傀将二连三地倒了下去，在地上疯狂扭动着。

    “谈殷……”

    “谈师妹……”

    “师妹……”

    忽然，无论是那些倒下的尸傀，抑或是还站着的尸傀，都在同一时间呼唤着她的名字。被净世之火灼烧得黑乎乎的爪子艰难从火里伸了出来，直直冲着谈殷，黑洞洞的口里发出一声声呼嚎，求谈殷救自己。

    已经成了尸傀的纪白爬到谈殷脚下，拽着她的衣角，“谈师妹……救我……”

    火焰顺着纪白手指往上蔓延，将谈殷的衣角烧成一片黑色破布。纪白手里的那块儿衣角碎掉，只剩下黑漆漆枯骨的手臂颓然坠落，砸在地面上，断成两节，纪白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口里还在重复着让谈殷救她的话。

    谈殷委身下去，越过覆在纪白身上的净世之火，抬手盖住她只剩下两个黑洞的眼眶，“纪师姐，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谈殷仿佛看到纪白黑黢黢的已经被火烧得不成样子的嘴角咧了咧，露了个释然的笑来。

    谈殷一把提起纪白的脊骨，飞身而起，跃至远处的屋脊上，小心翼翼地将背后的路平放下，“懒徒弟，好好歇着吧，就让你看看你师父的真本事。”

    安置好路平，谈殷又将纪白的尸骨连并她的佩剑裹好，放在一旁，“师姐，你若是在天有灵的话，就保佑我与江岸青。”

    按了按剑柄，谈殷最后看了眼二人，决绝地飞向江岸青。

    江岸青浑身都挂着血，身上的月白衣服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到处都是破洞，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衣服的破洞上往外汩汩冒着血，无止尽地往下滴落。他往日暖玉色的脸庞在通身血红的颜色下分外白，近乎于死人的白。

    “你来了。”江岸青淡淡看了眼谈殷，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个虚浮的笑来，像是即将融化的浮冰，很快就消失了。

    看到谈殷也没好到哪里去，江岸青忽然觉得死在这里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但他只是想一想，他刚才还答应了谈殷要同她一起看日落呢，不能再食言了，不然谈殷会生气的。

    “啧啧啧……”莫为宇双手环胸，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眯着双眸道，“看来你的心上人不大行啊。”

    江岸青长剑斜横在谈殷身前，默默把谈殷与莫为宇隔开，清凌凌的眸光泛着丝丝寒气，一瞬不瞬地盯着莫为宇，无声地宣示着主权。

    “谈殷，到本座身边来。”莫为宇笑着伸出手，“只要你现在到我身边来，先前发生的事儿本座都可以不追究。”

    谈殷温婉笑了笑，眸光好似一汪春水，好像她看着的不是仇人而是自己的心上人，“真的吗？”

    莫为宇微笑着点点头，伸出的手指动了动，蜷了蜷，“只要你到本座身后来。”

    “好呀。”谈殷笑嘻嘻地回答了，绕过江岸青斜横的剑，就要将挂着血渍的手指搭上去。

    “谈殷。”江岸青伸手拽住谈殷另一只手腕，大力止住了谈殷继续前行的步伐，“别去。”

    谈殷对着莫为宇万分温柔地笑了笑，转身就是一掌，轰向江岸青心窝，“他说得对，我只喜欢比自己强大的人。”

    江岸青根本没有料想到谈殷会那样做，连反应都来不及做，硬生生挨下一击，喷出一口鲜血来，在空中化成血雾。往下坠去的时候，江岸青一双剑目瞪得浑圆，透着难以置信。他不相信谈殷方才说的话，他不相信谈殷是那样的人。

    她一定是想自己解决掉所有的事情，江岸青想要从体内再调出一点儿法力来，可是他的体内就像一口彻底干涸的水井，一点儿法力都没有了。

    失血过多的昏沉袭来，江岸青努力撑起眼皮。头顶的暗光越来越远，谈殷的面孔也越来越模糊。

    谈殷笑着转身，在身上揩了揩血渍，没揩干净。不好意思地笑道：“都干了，我也没办法。”

    “本座不介意。”莫为宇作势将手又递了递。

    谈殷缓缓将手搭了上去，笑盈盈地望着莫为宇，问道：“魔君大人，您打算回魔域吗？”

    莫为宇笑着摇了摇头，手指抬着谈殷的下巴，逼她仰视着自己，“这里也挺好，不如我们就在这里？”

    “听你的。”谈殷任由他的虎口钳在下巴上，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莫为宇大笑了声，钳在谈殷下巴上的手指往回用力一收，“这么听话？心里莫不是又在算计着什么？”

    “我现在都在您的手里了，哪里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谈殷波澜不惊说道，“我可以跟你走，但要带着路平一起走。”

    “哦？”莫为宇斜了眼路平的方向，“为何？”

    “我答应过他的，要带他回家。”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