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深夜里疾驰，晚风迎面扑来，携着冬夜的凛冽和冷峭，全数灌进于北鱼的衣领。
他的脑袋晕晕沉沉，只有刺骨凉意才能让他保持清醒。
暖气忽然不起作用，陈昔年是被冻醒的。
她把新买的被子全部铺上床，穿着毛衣入睡，但还是冷，无论如何怎么睡也睡不着，于是只能穿着羽绒服站在床边，对着床上铺了厚厚一层的被子发了好一会呆，不多久，冷意从脚底升起，陈昔年最终还是决定去楼下买电热毯和热水袋。
从超市回来的路上顶着寒风，带着围巾帽子，裹得严严实实，但手脚仍旧冰凉，瑟缩着往前走，她有点怀念兴北的气温了。
走到楼下，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子，她眼里掠过一抹讶色，但脚步未停，径直往前走。
身后的汽车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楼下的大门已经打开，她在跨进最后一步时，犹豫许久，还是选择转身折返。
车窗玻璃被人从外面敲响，车里面的人过了好久才按下车窗，于北鱼抬头便看见了外面的人。
他脸色潮红，眼底透出浓浓的倦意，额头上有细汗渗出，上身无力地靠在车窗上。
陈昔年皱眉，倾身上前用手背试探他额头的温度。
滚烫的皮肤被一只微凉的手触碰，于北鱼有些眷恋她的靠近，整个身体朝她的方向倾斜过去，但他刚一贴近，那抹冰凉就立刻就收了回去。
他的心底流过些微失落。
“于北鱼，你发烧了！”陈昔年被手背触到的高温吓了一跳，仔细观察他的状态，他现在看起来很不好，像是要立马晕过去。
发烧了吗？于北鱼听到她的声音，从混重不堪的思绪里找到一缕清明，他应该没有发烧吧，他就是觉得身上冷，头有些晕而已。
见他半天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看，陈昔年心里掠过一抹烦躁。
“于北鱼，你烧傻了？”
她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摇了摇，试探他现在是否处于清醒状态，但于北鱼却准确无误地抓住那只手，“你的手好凉。”
陈昔年的手被他握着怎么也抽不出来，没好气道：“是你的体温太高了。”
她冷声说：“你打电话让人来接你。”
于北鱼幽幽问：“给谁？”
“随便谁，朋友，家人，随便谁都可以，让他们带你去医院。”
于北鱼沉默，然后说：“我没带手机。”
陈昔年看着他，他也看着陈昔年，两人对视，一人坦荡，一人无言。
拿出手机，陈昔年打给了一个人，对方很快接通。
“怎么了，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出什么事了？”
陈昔年说：“你过来接下于北鱼。”
“怎么了，他在哪里？”于南辛起身，准备下床穿衣服。
“他发烧了，现在在我家楼下，你过来接他去医院，他一个人开车，我怕他出事。”
电话里陈昔年嗓音清冷，但细听下却又有几分焦急，于南辛下床的动作立刻暂停，接着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于南辛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对她说：“啊，可我这刚来了个病人，病人情况挺麻烦的，一时半会走不开。”
“那你让其他人来吧，我在……”
“先不跟你说了，我这挺忙的，要不你先送他去医院。”
“我……”
没等她说完，于南辛又打断道，“不然你就别管他了，反正发烧也烧不死人，顶多烧成个傻子。”
听着手机里传出来的忙音，陈昔年微微错愕，等她再拨过去，那边已经无法接通。
回过神来，就看到于北鱼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
的确，发烧又烧不死人，明天于南辛或者随便一个谁看到就会送他去医院。
陈昔年将右手从他手中用力抽出来，这一次于北鱼没再阻拦，她拎着自己刚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转身朝家走去。
于北鱼倚靠在车窗上侧头看着她的背影，他的眼眸沉沉，眼神清明，没有一丝波澜，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地离他远去。
冬夜的风吹过他的脸，他感受到了入骨的寒冷。
但前方的背影却在某一个脚步跨出去后，停了下来，她在犹豫也在彷徨。
没过一会，于北鱼的眸子里重新倒映出她的身影，看着去而复返的人，于北鱼轻声问：“怎么了？”
陈昔年不理他，冷着一张脸，不客气道：“下车。”
于北鱼顺从下车。
陈昔年指着副驾驶，“坐那边去。”
于北鱼听话上车。
看着她利落地系上安全带，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然后汽车顺利地驶上深夜的公路，于北鱼偏头看她，“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
技术还挺好的。
陈昔年面无表情，看着前方，不回应他的话。
于北鱼也不在意，转头看了眼她扔在后座上的东西，笑着说：“你怎么还是这么怕冷，热水袋、电热毯一个都不落下，房间没有开暖气吗？”
“我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你怕冷，从早到晚都把手插在校服口袋，只有写作业的时候才会拿出来。”他说到这里，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说：“我刚才就觉得你手太凉了，要我帮你暖暖吗，我现在体温很高，肯定一会就帮你把手暖热。”
她不说话，于北鱼脸上的笑容更盛，“或者你也可以抱着我，这样身上很快就能暖起来。”
陈昔年用力踩了下油门，车速陡然加快。
于北鱼还在不知死活地继续说话，他清醒的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但借着这股不对劲，一些压抑已久的情绪和渴望才能在今夜从他的胸腔铺天盖地奔涌而出。
生病的人有特权，他想，况且陈昔年的转身给了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勇气。
“陈昔年，我想抱一抱你，可以吗？”他问完，自己又很快回答了这个问题，“哦，你肯定会说不行，好吧，等你想要拥抱的时候，麻烦第一时间告诉我。”
陈昔年的脸色越来越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忽然有些后悔，高三好不容易早恋，结果还只是牵了个手。”他的语气颇有些惋惜，“那时候你有没有过想要抱我的冲动呢，或者在某个时刻，是否想过要吻我？”
“我倒是经常有这种冲动，在你朝我看过来的每一个瞬间，陈昔年，我都很想要吻你。”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极速刹车的惯性让于北鱼即使系着安全带，身体也往前冲了出去，接着又重重弹了回来。
等他回过神，侧过脸，就看到一双晕染着薄怒的眼眸。
于北鱼丝毫没有收敛，他解开安全带，靠近她，唇角勾起，笑容惑人，低声说：“比如现在，我就很想吻你。”
陈昔年对上那双含笑的眸子，心瞬间空了半刻，然后启唇，冷声说道：“于北鱼，下车。”
于北鱼摇头，笑着说：“你亲我一下，我就下车。”
陈昔年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将他推远，解开安全带，默不作声地推开车门。于北鱼愣愣地看着她的动作，脑子里所有的神经思维瞬间破碎消失，此刻只剩下一个念头。
陈昔年生气了。
高温迅速降至冰点，于北鱼想要推开副驾驶的车门，却发现全身都没有力气，他头重脚轻，手脚无力，看着陈昔年眨眼消失不见。
心脏被五根手指狠狠扼住，脸色苍白，指尖颤抖，声音紧绷地喊了一声，“陈昔年。”
“干什么？”
副驾驶车门被从外面打开，陈昔年沉着一张脸，冷声问。
不待于北鱼说话，她就将人从车里拉了出来，于北鱼此刻什么话也不敢说，乖乖地顺着她的动作下车。
陈昔年一直把他拽进了医院，递到急诊科护士手里才松手，交给护士的时候她还特地叮嘱：“他发烧了，烧的很严重，都开始说胡话了。”
护士疑惑地看了病人一眼，虽然体温确实很高，但神情清醒，怎么也看不出来会到说胡话的程度，她猜想应该是女朋友太过担心男朋友，所以故意说得这么严重。
“你别担心，我先让医生看看。”
于北鱼高烧四十度，需要输完两瓶液才能回去。
夜里的急诊多，各种各样的意外事故都在这里发生，病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进来，这是间小医院，病床已经满了，于北鱼只能坐在外面的椅子上输液，陈昔年坐在他身边，看着输液瓶。
候诊大厅电子屏上的时间显示二十三点四十五分。
看着她眼底的疲惫，于北鱼心疼她，但却不想让她离开。
“靠我身上睡一会吧，我自己看着就行。”
陈昔年转头看他，“现在彻底清醒了吗？”
于北鱼摇头，抓过她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自己大衣口袋，低叹口气，“陈昔年，我一直都很清醒。”
陈昔年一怔，半晌有些不自然转开头，往椅子另一边移过去。
“别动，”于北鱼制止住她，“我的针要滚了。”
陈昔年便一动也不敢动。
两人无话，陈昔年低头看着医院的地板，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只有不断进出的病人、家属和护士在旁边发出背景音。
“睡一会吧。”
陈昔年拒绝，对着地板说：“我不困。”
灯光在两人身上投射下影子，落在地面上紧密相依，于北鱼往旁边挪了挪，地面上的两道影子已经重叠在一起。陈昔年的发丝落在他的手臂，他轻轻抬起，将那缕发丝放在鼻尖嗅闻。
浅淡的发香，是陈昔年身上独一无二的味道。
这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夜晚，只属于他和陈昔年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