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会议桌，三足鼎立，设计团队，政府部门，以及投资方。
于北鱼提交的设计稿得到了团队内部的一致认可，林氏派出的代表对此也没有异议。
领导们将那份设计稿看了又看，又开了好几次会，在那份设计稿的基础上向于北鱼提问，例如水电、照明、办公楼、门诊楼、食堂等诸多问题，于北鱼皆对答如流。
最后，于新展在会议上宣布，“这个项目至关重要，这份设计图纸我们需要经过相关部门审核后才能确定。”他看了于北鱼一眼，他熬了几个大夜，现在眼下还一片青黑。
“你们这两天可以暂时休息下，等上面通过了，后续的施工还需要你们跟进，别熬坏了身体。”
会议结束后，其他人都相继离开。
于北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于新展，眼底流露出深重的疲惫，嗓音沙哑，“爸。”
“你比原定的交稿日期提前了一周。”
于北鱼嘴角扯起，眼里露出一丝兴味，“我提前交还不好吗？这样你也好跟上面交差。”
于新展将他仔细审视了几分钟，挑眉道：“那我还要感谢你了。”
“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于北鱼话接得挺快。
“投资方看起来对这个项目并不上心，这有些不合常理。”于新展提出自己的疑问，刚才在会议上，投资方代表对设计稿全盘接受，像是打算把这个项目全部都交给于北鱼负责。
于北鱼神情不变，淡声说：“也许他们会内部讨论。”
于新展看了他好几眼，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晚上回家吃饭，你都多久没回家了，你爷爷想见你。”
从中秋节到今天，已经快三个月了，他这段时间研究院和家两点一线，的确很久没去见于孟华了。
“那我先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对了，”于北鱼不知道想到什么，心有余悸，问道：“只有我们一家人，没有外人吧。”
于新展看他那副紧张的样子，嗤笑一声，抬脚往外走。
“……”于北鱼莫名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走出会议室，看见还在外面站着的人，于北鱼脚步一顿。
“怎么还没走？”
季灿鸿穿着一件红色大衣，烈焰红唇，肤白胜雪，脚踩十公分过膝长靴，和这身红衣相得益彰。
“等你。”季灿鸿笑容娇艳，“终于可以休息了，想和你一起吃顿饭。”
于北鱼：“抱歉，晚上要回家吃饭。”
“明天呢？”季灿鸿不气馁，“明天可以一起吃饭吗？”
于北鱼摇头，直视她，“明天我有其他事。”
季灿鸿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于北鱼的眼神里是毫不动摇的坚定和认真。
“画图吗？”季灿鸿偏开头，不在意地说：“你除了画图应该没有其他事了吧，那我迁就迁就你，我们可以吃完饭再画图，我可以陪你画一整天。”
于北鱼眉心微皱，眼神里有些不理解，不过还是坦诚直言：“不画图，我要去找人。”
看不见于北鱼的那双眼里写满烦躁，她的心像是被一块巨石紧紧压住。
沉默了片刻，她转过头，笑问道：“去找谁，我认识吗？”
“你见过的，陈昔年。”
“你和这位高中同学的感情还真是好，让我这个大学同学都有些羡慕嫉妒了。”
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妆容艳丽，笑容张扬，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尽显美艳风情，但于北鱼看着这样的季灿鸿，心里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或许是他想得太多，但有些事情他还是需要明确说清楚。
“她除了是我高中同学，也是我喜欢的人。”于北鱼没有一丝一毫地隐瞒。
季灿鸿脸上的笑现在已经彻底僵硬，是她不该这样步步紧逼吗？不然，她还能假装对这一切都不知情。
于北鱼朝她点了下头便抬脚离开，却在走出两步后被她叫住。
“那她喜欢你吗？”
江州初冬的空气冷而干燥，四野辽阔，寒风中只有几簇枯枝随风摇动。
今天的天气很不好，日光既无颜色也无温度，天色白茫一片，看起来空虚又苍凉。
“会喜欢的。”
于北鱼先洗了个澡，准备上床先睡两个小时，晚上再回老宅吃饭，但等真躺到了床上，闭上眼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给陈昔年发送的微信消息她也没有回复。
于北鱼点开她的微信头像，是穿着正装的职业照，照片上的陈昔年长发盘起，露出标准的微笑，看起来专业又干练。
手指轻抚过照片上人脸的眼睛，鼻子和嘴唇，他将那张照片看了又看，最后点击保存。
点进陈昔年的朋友圈，原本以为是和之前一样的空白，但却罕见地刷出了一条朋友圈，时间在两周前。
祝小王子生日快乐（笑脸）
配图是一张她和小孩子的合影。
于北鱼认出这张合影里的小孩是王雪菲的儿子，当年王雪菲结婚、孩子满月，他都去随了礼。
陈昔年在这张合影里的笑容和头像上的完全不一样，眉眼弯弯，嘴角含笑，纯真又美丽，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和幸福。
于北鱼看着这张笑脸，嘴角也忍不住缓缓上扬，但看着看着，心里又涌起一股难言的怅然。
迷迷糊糊睡了三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头有些疼，穿好衣服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路上车来车往，加上堵车又耽搁了些时间，等于北鱼回到老宅的时候，正赶上开饭。
“还说要给你打电话，问问你怎么还不回来？”林碧水看见刚进门的于北鱼，含笑说道。
“路上耽搁了点时间。”老宅里暖气充足，于北鱼一进屋就觉得身上发热，顺手把外套脱了。
“听你爸说，你为了项目图纸已经熬了好几个晚上了，一会多吃点补补身体。”林碧水指了指厨房，“你爸专门给你做了大餐。”
于北鱼朝厨房里的人说了声谢谢，在客厅没有看到于孟华，问道：“爷爷呢？”
“在楼上休息，最近天气冷，你爷爷身体上的老毛病又犯了。”
于孟华年轻的时候为了建筑设计走南闯北，伏案工作，长年累月就落下了腰酸背痛的老毛病，去年腰上还做了手术。
林碧水说：“你上去看看他，顺便让爷爷下来吃饭。”
“好。”
上了二楼，于孟华戴着眼镜坐在床上看书，一本建筑类的早期手稿。
于北鱼敲了敲房门，于孟华看见是他，一下就笑了出来，但没过两秒脸又板了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还忘了这里有个家。”
于北鱼走进卧室，坐到他身边，脸上带着亲昵的笑，“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爷爷。”
“就会说好话。”于孟华脸色稍缓，语气不满，“给你介绍女孩子，你是一点都不积极，人家曦曦前两天已经交了男朋友，我看你是想打一辈子光棍。”
于北鱼挑眉，没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大变化。
“曦曦的男朋友我也见过，跟你比差的太远了。”
“那我这个老头子也真是想不通，你要学历有学历，要长相有长相，要事业也有事业，怎么就找不到一个女朋友呢？”他捶胸顿足连连叹气，好像真的看到了于北鱼在不久以后孤独终老的样子。
于北鱼眼底无奈，笑着说：“爷爷，我还年轻，我都不着急，您着什么急啊？”
“我能不着急吗？”于孟华将手稿摔在床上，“四个月后又过年了，过完年就三十岁了，你看看我还能活多久，就想闭眼前看见你成家有这么难吗？”
“哪有三十，不是才二十九。”
“二十九跟三十岁有什么区别。”于孟华冲他低声吼道。
于北鱼轻叹口气，于孟华这话已经说好几年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了。
他小的时候，林碧水和于新展常年在外地工作，可以说是于孟华一手将他带大，他对建筑的所有热情和启蒙都是由于孟华浇灌长大，爷孙俩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对爷爷的心愿，他自然是想要全力满足，但他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找一个人……
于北鱼看着于孟华，脑子抽疼，最后认命道：“不如您先给于南辛介绍吧，让于南辛先成家。”
反正于孟华也不只有他这一个孙子，于南辛结婚对他来说应当也是一样的。
“他？”于孟华摆摆手，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我早前让他去跟人家姑娘见面，刚一见面他就说医院里的事，人家姑娘回去后就立刻回话说不愿意。”
“好端端一个正常人，没事去跟那群疯子搅合在一起做什么。”
对于南辛抛弃建筑选了医学这件事，于孟华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看着于孟华脸上的不满和厌恶，于北鱼心里一跳，漫不经心道：“那我现在还给那些病人设计图纸。”
“那不一样。”于孟华断然否定，“你又不跟他们近距离接触，不会被那些人给缠上。”
“于南辛整天跟那群人打交道，我看他迟早有一天要出事。”于孟华思想守旧，他年轻的时候也见过那样的人，老人总说离那种人远点。那些人脑子跟正常人不一样，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发疯，而且他们伤了人又不犯法，正常人肯定是能避则避，只有于南辛这个傻子去主动凑热闹。
一想到于南辛，于孟华胸口就有气。
“我都不指望有女孩子能看上他，他只要能平平安安就够了。”
于北鱼勉强一笑，试探道：“精神障碍患者一年比一年增多，难保我们以后不会碰上……”
“那绝对不行。”于孟华没等他说完就打断：“我们不能跟这样的人家来往，家里有这样一个人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谁知道会不会突然爆炸。”
“小鱼。”于孟华狐疑，问他：“于南辛是不是跟医院里的人有牵扯，让你来试探我。”
于北鱼为他的敏锐惊讶，摆手否定：“没有，我就是随便说说。”
“那就行。”于孟华神色缓和，叮嘱道：“咱们都离那些人远点，好姑娘多的是，别把自己逼到绝境里。”
绝境吗？
于北鱼心里有片刻茫然。
他定了定神，正要开口，林碧水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让他们下来吃饭，于北鱼的话便咽了回去。
于孟华掀开被子下床，于北鱼忙上前搀扶他，两人一起下楼。
饭桌上，于北鱼吃得不多，林碧水看他脸色有些苍白，眼里有些担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于北鱼抬头笑了下，让她不用担心，“可能这几天有些累，睡一觉就好了。”
于孟华说：“那晚上就睡家里。”
“不用了爷爷，我晚上还有些工作要忙。”于北鱼拒绝。
于新展看了过来，“不是给你放了两天假？”
“事务所还有些工作要这两天收尾。”
做设计的就是这样，只要有任务，加班加点也要完成，于新展和于孟华便不再多说。
临走的时候，林碧水看他状态不好，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担心道：“要不还是在家住一晚，你这样能开车吗？”
“可以。”于北鱼头很痛，但还是笑着劝她：“您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往前走了两步，于北鱼又回过头，叫了一声林碧水：“妈。”
“怎么了？”林碧水应道，昏暗光线下，他穿着一身黑色大衣，回头望向她，脸上有笑，但眼神却孤独。
“如果，我喜欢的女孩和你们心里的期望不相符呢？”
林碧水的心狠跳了一下，但还是温柔地笑着说：“你喜欢的，就是我们喜欢的。”
“我相信，那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