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迈巴赫内，季灿鸿坐在副驾，从后视镜里看向后排两人。
于北鱼轻抚陈昔年脖子上的疮痂，语气里是明显的疼惜：“疼不疼，怎么看起来没有完全恢复，我们再去医院看一下？”
陈昔年将他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轻推开，“不疼，医生说再长长就好了。”
“哪个医生？我之前让你拆掉纱布后拍照片给我，你怎么不回我？”
陈昔年假装没有听到他后面那句，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于医生。”
“……于南辛？”
“嗯。”
“会不会留疤？”于北鱼觉得这几道痕迹非常刺眼。
“不会。”陈昔年顿了顿，又说：“留疤也没关系。”
季灿鸿回头看向陈昔年，脸上是热情的笑容，“陈小姐，我有一些祛疤的药膏，也可以给你介绍美容院，我经常去的，效果很好，你这样的疤痕做几次医美就可以完全消除了，而且我介绍你过去，还可以打折哦。”
陈昔年对她礼貌笑道：“谢谢你，不过不用了。”
“你不要客气，既然你是于北鱼的高中同学，我们就是朋友了。”季灿鸿不在意她的拒绝，“你给我说个地址，我明天把药膏给你送过去。”
季灿鸿的热情和美丽都毫不掩饰，像一个太阳给其他人带去温暖。但陈昔年对初次见面就抛过来的热情难以适应，她客气道：“真的不用了，谢谢你。”
她这样一再拒绝，季灿鸿也不再坚持，重新换了个话题和她聊了起来，“陈小姐，叫你昔年可以吗？陈小姐这样的称呼听起来有些太官方客套了。”
陈昔年点头，“可以的。”
“昔年，你怎么这么晚还在郊区？我还以为那里只有我和于北鱼呢。”
“去医院看望病人。”陈昔年轻声回道，没有犹豫。
医院？
季灿鸿听到这个回答，像是刚刚才想起来，刚才陈昔年站着的位置正对着医院大门，而那个医院……
她眼里露出深深的歉意，“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陈昔年脸上笑意未变。
于北鱼侧头看了她一眼，脸上虽有笑，但眸光黯淡，右手紧抓着怀里包包的带子，抓得用力。
伸手将她的右手从包带上拿了下来，轻握在自己手里。
陈昔年被他的动作一惊，下意识挣扎，但他的力气很大，挣扎只让两人的手交握的更紧。
陈昔年向他撇去一眼，示意他松手，但于北鱼只当看不见，手上反而还默默加了几分力度。
车里还有其他人在，陈昔年不好反应的太过激烈，她只能庆幸，车里的灯光只能照亮他们两个人的脸，纠缠的双手无声的隐匿在黑暗中。
“你这么晚才回家，在医院照顾了一天病人吗？”季灿鸿思索着说道：“这个病人对你肯定很重要吧，是你……”
于北鱼皱眉，这个问题已经超过了初次相识的安全距离，他语气冷厉，“季灿鸿……”
但随着他开口，陈昔年也回答道：“是我妈妈。”
不在意季灿鸿眼里的惊诧，陈昔年语气平静无波，看着她，像是在讲一件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
“她是精神障碍患者，已经住院两年了。”
这句话一出口，车内瞬间变得寂静无声，只有一辆出租车从旁边驶过时按响的一声喇叭作为这一幕的背景音。
半晌后，季灿鸿充满歉意的声音响起，“抱歉。”
“没关系。”说完这句，陈昔年心里觉得好笑，对方这种试探，她觉得疲惫。
于北鱼看她，他曾因她的洒脱和从容动心，在那些无法靠近的日子里，这份感情在他心里成茧，随着时光延展拉伸，成为一张执着的网，将他的一颗心紧紧缠绕，无从挣脱。
但此刻陈昔年脸上的镇定却让他觉得刺眼，他不知道在这层伪装下面，她隐藏了多少伤心难过。
季灿鸿说：“我和于北鱼今天实地现场勘测过，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为那些病人设计一座最好最合适的医院。”
“谢谢。”陈昔年淡淡说完，然后靠在车窗上，闭上了眼睛。
对方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她无意再与季灿鸿说的更多。
迈巴赫里的暖气开得充足，汽车内外温度相差巨大，但她却觉得自己此刻深陷在深夜里的冷风里，从内到外都浸在无法言说的凉意和寒冷中，全身上下仅有右手带着些许温度。
车子停在了公寓楼下，陈昔年推门下车，向众人道别，“谢谢送我回来，再见。”
于北鱼对老李说：“送季小姐回去。”之后也跟着下车。
没等季灿鸿叫住他，车子已经重新启动。
季灿鸿转头从车内朝后看去，只能看见不远处相对而立的两道身影，没过一会，那两道身影就再也看不见。
她眼中的最后一个场景，是于北鱼拂过对面女孩的长发，她即使没有看清，也能想象他的神色该有多么温柔，她刚刚才亲眼看见。
一颗心摇摇欲坠，季灿鸿亲耳听到了多年幻想破碎的声音。
她没有想到，原来他的喜欢可以这么轻易就给予另外一个人。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将一切设想得太过艰难，以至于没有踏出一步，从而生生错过。
“不开心，生气了？”于北鱼站在她面前，右手轻抚过陈昔年的长发，温声问道。
陈昔年避开他的动作，抬头看他，眼神清亮，带着些许疏离。
于北鱼看着她的眼睛，心里一紧，心头闪过一丝骇意。
这样的眼神让他无端害怕。
“没有，我没有不开心。”陈昔年的声音清冷，在这个夜晚让于北鱼体会到了透骨的寒意。
“于北鱼，我有我的工作要忙，你也有你的工作要忙，这段时间请不要再来打扰我。”
于北鱼自嘲低笑，笑容里有着苦涩，“我让你感到困扰了吗？”
“是的。”陈昔年干脆回答，“就像今晚，你给我造成了困扰。”
“回归原位吧，高中同学，我觉得这个关系对我们两个人来说刚刚好。”
于北鱼眼眸沉沉地注视着她，她的眼神既没有躲闪，也没有犹豫，抬头迎接着他的视线，她孤注一掷，轻描淡写地豁了出去，干脆利落地切断了他们的一切可能。
就让这段关系停留在这里吧，她感激他的关心，但有些人只适合用来怀念，别让糟糕混乱的未来把现在仅存的美好生生毁坏。
于北鱼避开她的视线，将她的两只手牵起，冷静道：“手太冷了，夜里风大，我先送你上楼。”
他这样的反应让陈昔年有些措手不及，她想过千万种他的反应，唯独不会是此刻这个模样。
她试图用力将两只手从他手里抽出，但于北鱼却握得很紧，几番拉扯下来，陈昔年发现丝毫不能撼动他半分。
“于北鱼。”陈昔年大声叫他的名字，一贯的从容和冷静都已不复存在。
“我在。”
“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我说……”
“听到了。”于北鱼打断她，不让她说出后面的话。
“如果让你觉得困扰，我很抱歉，但不会改。”于北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说：“喜欢或者不喜欢，都由我说了算，你只能选择接受或是不接受。”
“我不接受。”陈昔年克制着情绪，冷声说道。
“好。”于北鱼点头，“那我等你接受，我等你接受。”
他立刻给了她第二个答案。
陈昔年心里顿时升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僵持良久，陈昔年语气幽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抬头看着她，好奇询问，“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他很好奇在她心里，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
以前的于北鱼？
陈昔年在心底里默默回忆，沉静的，理智的，温和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总之和如今这副无赖的模样大相径庭。
见她眨着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不说话，于北鱼喉结微动，声音在夜风中低沉撩人，“陈昔年，别这么看我。”
“为什么？”陈昔年心里有气，语气也愈发不好。
于北鱼凑近她，看着她的眼睛，然后嘴唇移到她的耳边，悄声说：“我会想要吻你。”
说完这句话的结果，就是陈昔年瞪了他一眼，将他用力推开，然后转身跑了回去。
于北鱼这次没有再拦，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眼被她两只手触碰过的胸膛，于北鱼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想他找到了打破陈昔年假装从容的最佳方法。
陈昔年的心跳声重如擂鼓，一路跑回家，背靠在门板等了好久，这鼓声还没有平息下去。
她抬手轻按住左边胸膛，好怕下一秒，心脏就要从这里冲出来。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竭力压抑的急促呼吸声。
过了一会，手机屏幕亮起，微信通知声打破了满室宁静。
陈昔年从包里拿出手机。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夜色已渐深沉，天空无星也无月。
于北鱼站在楼下，仰头看着五楼的一盏灯光亮起，一双眼眸如明月般皎皎澄澈。
陈昔年，不论发生什么时候，我都会永远在你身边。
不悔亦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