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萧瑾瑜可算意识到,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萧瑾瑜醒来时,已顺着金水河漂流到了城外,彼时,天还未亮,她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城门才开。可是一进城,她傻了眼,她一没金银细软可用,二没珠钗玉翠可当,三无遮风避雨处可去。萧瑾瑜穿得不是绫罗绸缎,而是一身未织染过的麻布小袖襦裙,她从水沟爬出来时,湿衣服已然半干,但是素色的衣服上八成都蹭上了岸边的淤泥,随着风吹干在了衣服上,一身灰扑扑、脏兮兮的,和路边乞讨的乞丐别无二样,路上人来人往经过她身边时,纷纷捂住口鼻透露着厌恶的眼神。

    萧瑾瑜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还隐隐透着一股腥臭味,她眉头一皱,没钱难倒英雄汉,她可算知道为什么话本里说秦琼卖马,杨志卖刀了。

    萧瑾瑜在街上漫无目的,虽然自己在被囚禁时已经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但是她闻着街边传来的食物香气,肚子还是不争气的叫了一下。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有两个小乞丐说在议论,“古巷街,新开了一家食肆,那个老板娘每个双日的辰时都免费发馒头,一人只能拿一个,赶紧快去,不然去晚了就没了!”

    萧瑾瑜看了看自己,哎,谁说不能为五斗米折腰的呢。

    萧瑾瑜按那两个小乞丐所说的,找到了那个食肆,这食肆是个二进门的店,门口挂着牌子,鸿香楼。

    小乞丐所言不假,这里在布施馒头。鸿香楼守着一条深深的巷子,只见巷子里摆了一口大锅,里面放了满满的馒头,两个魁梧的中年男人挨个给人发馒头,旁边有个上了年岁的婆子喊,“一人一个,不准多拿啊。”领馒头的人里三曾外三层,一条小巷围得水泄不通。

    萧瑾瑜领完挤出人群,这些年她不是没去州府见过赈灾的场面,她见过施粥的、施汤的,这施白花花大馒头的,却属实第一见。她觉得这家店主,不是有泼天的富贵,就是脑子不太好。

    这时有几个乞丐迎面走来,撞了她一下,她手一松,馒头掉在在地上。萧瑾瑜知道,这街上的乞丐也是有帮派的,越是这种,越是排外,她不想惹事,赶紧上前,弯腰道歉,然后蹲下想要把自己的半个馒头捡起来。

    对方一人怀里的东西也掉了一地,白花花的,也是吃食。萧瑾瑜俯身一看,这是包子?她伏在椅子下把包子拾起来,“大哥,您的包子····”这个“子”字还没说出口,旁边窜出几个拿着绳子的婆子和大汉,一把把她压在了身下。

    萧瑾瑜被囚禁多年,什么白眼没受过,但是被当做小偷还是第一次。

    京兆府离此不远,衙役来的很快,不一会儿,他们便推开围着的人群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有个管事模样的婆子走过来,“哎呀,大人呀,就是这群臭乞丐,欺负我们新开的铺子,回回来我家这里偷包子,”那婆子也是鸿香楼的人,前边施着馒头,后边包子被人偷了,她越说越激动,破口大骂,“就是你们这群杀天刀的贼,我家小姐看你们可怜,想着你们挨饿,变支了铺子施舍馒头,想着你们有了吃食便不再偷了,你们良心被狗吃了!”

    萧瑾瑜被一个婆子压在身下,手里还握着半块脏馒头和俩包子,那婆子身材魁梧,力气大的离奇,动也不能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贼赃在手,有口难辩。

    这时,远远地,两个公子摸样的人走了进来。萧瑾瑜第一眼就看到了顾景。阳光泻下,萧瑾瑜感觉自己被太阳光闪了一下眼睛。

    顾景的眼神不经意的从她的身上划过,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片狼藉,萧瑾瑜下意识捂住了脸。

    崔策走到衙役班头跟前,亮了一下自己的腰牌,“怎么回事?”

    班头一看,赶紧上前汇报,“大人,是这群乞丐偷了这家食肆的包子,被抓了个正着。”崔策来时兴冲冲的,他在京兆府上任两个月,别说杀人越货了,还普通案子都没几个,他本听有人大喊抓小偷,以为有热闹可凑,结果没想到刚,仅仅是抓了一群偷东西的乞丐,甚是无趣。

    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本就不宽敞的小街更加狭窄。他不耐烦的冲一旁待命的衙役摆了摆手。“大街上围着这么多人,周边商家如何做生意。”

    衙役班头心领神会,“走走走,都带走。”几个衙役过来,押过乞丐。

    “大人,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那几个乞丐一看惊动了官差,顿时怕了起来,纷纷跪下求饶。萧瑾瑜尴尬的站着,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直愣愣杵在人群中间,活像杂耍时被围观的猴子,她索性也蹲了下来。

    崔策从小锦衣玉食,在宫廷御宴见过佳肴珍馐,在红楼楚馆听过靡靡之音,唯独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扶了扶额头,“带走带走。”

    衙役班头自然是见怪不怪,牢房里的人获罪时个个满口悔恨求饶,可放出去,还是秉性难改。衙役们把乞丐从地上拖起来,押着往外走。

    “等等”这时,一声清列的声音传来。

    崔策回头一看,是顾景。衙役们不敢动了,他们不认得顾景,只猜想八成也是哪个官老爷。

    崔策走过来,“怎么了”?

    顾景伸手一指,“我看这位姑娘不像这里的人。”

    他指的正是萧瑾瑜,崔策顺着顾景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女子被衙役压在队尾,看不清面容,只见她身形瘦削,腰颈如弦,在乞丐群里格格不入,挽着的发髻几乎散落下来,脸上,身上,发梢上,全是干透的泥沙,活脱脱像在哪个泥塘里打了一个滚,他隐约看到对方泥土下面的肌肤仿佛像素色的玉脂,看不出半点血色,像是哪位世家小姐一朝落水,如今成了从阎王殿上来来索命的水鬼。

    可是哪个小姐穿的如此寒酸呢?八成是冤死的,崔策看了看天上的日头,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与你们可是一起的?”顾景指着萧瑾瑜,问旁边的乞丐。

    乞丐们见他气质不凡,也不想生事,看了看萧瑾瑜一眼,纷纷摇头,

    “不认识,”

    “不认识。”

    衙役班头把萧瑾瑜拽到崔策与顾景面前,问,“你是干嘛的?”

    萧瑾瑜抬起头,挤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大人,小的就是路过的。”

    旁边的婆子听见了不乐意了,“大人,别信这贼人的话!他们一定是互相包庇,你看这女子手里还拿着我家的包子。”

    顾景绕着萧瑾瑜打量了一圈,又看了看其他乞丐,说,“这位姑娘满身是干透的泥,显然曾跌落过河中,而几位男子衣服虽然破旧,却半分泥点也未曾溅到,显然不是一起的,并且···”顾景看了一眼萧瑾瑜手里的包子,顿了顿又说,“这几个男子虽说是乞丐,但却膀大腰圆,油光满面,显然偷的不仅只有你家的包子。”

    顾景抬脚,只听“哎呀”一声,乞丐中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捂着胸口倒在地上,伴着一个清脆的声音,一个墨绿色镶金丝的绸缎包袱从男人怀里里滑出来,里面的东西散落,有珍珠、银锭,依稀还见得斑驳血迹。

    周围人见了纷纷交头接耳,“有血!”

    “这是杀人了吧。”

    “只怕这几个人不是乞丐,而是城外打劫的山匪。”京外山匪不断,但山路险恶,京畿巡防营派了几次兵去清剿也无果。

    看来,这些山匪是来进京销赃的。

    顾景眼神落在萧瑾瑜身上,“而这位小姐.....看起来确实像····沿街讨吃食的。”

    萧瑾瑜听了恨得牙痒痒,这人摆明了说她是乞丐。

    那婆子摆明不服气,扯住萧瑾瑜的衣袖,生怕她跑了,还要争辩,“大人...她...”

    “王妈妈,”这时,鸿香楼半掩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明眸皓齿,弱柳扶腰,她说话的声音柔软轻细,如和风细雨,“来偷包子的人全是男子,并未有这位姑娘。”

    王妈妈听闻,松了手。

    这时,地上那个乞丐不知何时起身,从靴筒内侧掏出一把长匕首,一把拉过那女子,匕首横在女子雪白的脖颈上,刀闪银光,擦破她嫩如凝脂的肌肤,一模鲜红流了下来。

    “放我们走,不然我就杀了她,”那乞丐,不,现在或许应该称其为山匪头目更为贴切,一边说着一边把刀身往下压了几分。

    一看见了血,周围围着的人尖叫着四散开来,一时之间,有往东的,有向西的,有后退的,还有几个缩在路边的小乞丐趁乱偷了几块晒在路边的柿饼,惊呼声,吵骂声混在一起。

    衙役门拉出腰间的佩刀,却不敢上前。

    “拿女子做人质,算什么男人!”崔策一把抢过其中一个衙役的佩刀,“今日你是逃不掉了。”

    持刀的男人听了他的话却半分没有示弱,手紧紧握着匕首。

    萧瑾瑜趁着混乱绕到后面,鸿香楼门旁放着一个三轮推车,上面放着几麻袋还未收进去的粮食,萧瑾瑜悄悄躲在后面。

    那刀疤男拉着店主一步步后退,逐渐退到门口,他低声问,“有后门没?”

    说时迟那时快,萧瑾瑜捡起地上卡推车的石头,狠狠地朝男人砸过去 ,三轮推车上的麻袋落在地上,里面的小麦顺着没扎紧的袋口撒了一地。

    刀疤男被砸的恍了神,回头一看萧瑾瑜,面露凶光,“贱人活腻了!”说着一刀划过来,萧瑾瑜一个闪躲跌在麦子堆上,银光一闪,萧瑾瑜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心想,死在这可不大好。

    “找死,”顾景远远的站在路边,伸手拿剑,未脱鞘便扔了出去。

    刀疤男一下被砸的一个趔趄,摔倒在食肆门口的石台上,衙役们持刀而上。

    少顷,一伙山匪便被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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